第4章 过敏原

男人拎着酥鱼赶回来,天色已晚。

厨房里摆好餐饭,敏姨却和另一个小丫头原地踌躇,听见门口的声音才像看到救世主一般迎上来。

“鹤年啊,你终于回来了,太太可倔了,除了你,谁都没办法把他喊下来吃饭。”

谈鹤年一边解外套,一边蹙眉:

“你们不会想想办法?今天晚上我要是不在,就让他饿着?”

这反问叫敏姨闭了嘴,旁边那小保姆倒嘟囔着:“饿了自然会下来吃的……”

谈鹤年凌厉地目光瞬间扫过去。

“谁在说话?”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可怕,脸色黑得不行,那女孩便立马抿住唇。

谈鹤年沉默片刻,才开口:

“你去花房剪几枝郁金香送到楼上,这儿不需要你。”

把人打发走,他便大步迈进厨房,侧眸看向桌上的几道菜。

“汤还有没有?盛到小盅里,这两个菜各放一小碟,加碗米饭,我端上去陪他吃。”

“哎,我这就去。”

敏姨正要转身做事,又被他叫住。

谈鹤年随口吩咐道:

“刚才那个人,把工钱结了,明天我不想再看见她。”

“不想看见谁啊?”

懒洋洋的趿拉声伴着话语一同传来,谈鹤年愣了下,连忙转过脸。

隋慕走向两人,还是不笑,淡淡地往他身上瞥两眼,坐到餐桌旁:

“你买回来了?”

“是,本来店主要打烊,我恳求他,说我太太真的特别想吃,他才肯多做了一份。”

又开始不正经。

隋慕面颊微微发烫,自以为是被他的这话气得,抬眼死盯着男人。

但在谈鹤年的视角,只见粉面含春,察觉不出半分愠怒,连瞪起的眼睛里都是潋滟水光。

“别气,先喝口汤垫垫吧。”

他给隋慕满上一碗鲜羹,将酥鱼让敏姨拿去装盘。

隋慕轻轻哼出声,左手托住下巴,右手轻轻捏起勺柄,搅动着碗里的牛肉羹。

他吃进去大半,才把筷子伸向酥鱼。

少爷嘴实在太叼,就夹了一小块,刚咬下去,便丢入碟子里。

“咦,不过如此嘛,压根比不上我们溪州的味道。”

隋慕趾高气扬,抬起下巴,用家乡话说道:

“你的后厨不都是溪州厨师嘛,让他们做点正宗溪州口味的来我尝尝咯。”

他任性成这样,谈鹤年都没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反而转头问敏姨——“厨房里还有鱼么?”

“恐怕是没有了,明天一早才会有新鲜食材送过来。”

敏姨有点惊讶。

毕竟只看外表、只听语气,加上外界口口相传,隋慕该是个性情极温和的成年人才对。

“那就去想办法买,一条鱼而已,还不容易?”

谈鹤年抬了抬手,示意她赶紧行动,别废话。

隋慕后背靠住椅子,手指隔着衣领挠两下略有刺痒的锁骨,眉头轻皱。

他等到月亮高挂,那份热腾腾的酥鱼端上桌。

香味扑鼻,闻着就蛮正宗。

但隋慕一口都没动,起身,打了个哈欠:

“这都几点了,你去给我放洗澡水吧。”

他转身便离开,谈鹤年追上去。

只有保姆站在餐桌旁,惋惜那份酥鱼不能趁热吃。

但有了前车之鉴,她一声不敢吭,默默把桌子收拾好。

回到二楼的房间,隋慕推开门,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起居室茶几上摆了一只花瓶。

他弯腰,凑过去嗅嗅。

花香并不是馥郁的,使劲闻才能捕捉到几丝清淡的气味。

谈鹤年走出浴室,袖口勒在手肘,指尖随意垂着,朝下一滴一滴淌水珠。

“花不错,”

隋慕与他擦肩,身上香味比郁金香更甚,矜贵地启唇:

“就是瓶子土了点,不太匹配,一点艺术感都没有。”

少爷歪了下脑袋,没拿正眼瞧他,便飘过去。

谈鹤年听到浴室的门被关上,才缓缓转身。

但他依旧没什么情绪,仅仅望了一眼,重新来到桌边,坐下,老旧机械似地伸出胳膊,手背贴上花瓣,动作克制而轻柔。

这个品种的郁金香极为珍贵,可似乎也不值得他用这么视若至宝的目光盯着。

盯花,还是盯人?

泡在水里的隋慕恍然打了个寒颤。

他缩起肩膀,手指蹭过自己的鼻尖,霎时间感受到水温渐凉,快快浮了出来。

热水澡泡得还算舒服,不过这一晚的睡眠,仍然称不上踏实。

隋慕整夜都仿佛被一团热气裹着,脖子和手臂隐隐发痒。

清晨,他喉咙甚至还有些紧,咕嘟咕嘟灌了两杯水才缓过劲儿。

早餐照例丰盛,小馄饨、白糖饼,还有昨晚的酥鱼,以及熟醉拼盘。

不同的是,身旁比昨日多了个人。

“大早上吃这么顶呐。”

隋慕坐下来,用方言叽里咕噜喃喃一串。

谈鹤年神色温和,平静地看向他,手里握着勺子,已然吃到一半。

“这个——”

隋慕没管他,指着那几颗色香俱全的熟醉大虾问道:

“是什么品种?”

保姆回答——“太太放心,你不吃海里的,鹤年早就交代过,所以厨房做菜一直严格选用河鲜,不会搞错的。”

闻言,隋慕不免瞧了瞧谈鹤年。

未成想男人会错了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体贴地夹过几只虾和一只螃蟹在碟子里,剥好送到隋慕眼前。

“其余的就让她们帮你吧,我还有事,现在得出门了。”

“本来也用不着你。”

隋慕垂眸,生硬地开口。

谈鹤年忍住笑意,擦了擦手指和嘴角就站起身来,然而眼神不经意瞥向他后颈,忽而凝眉。

他冰冷的手指贴上去,扯开隋慕衣领。

后者刚舀起一颗圆滚滚的馄饨,还没张开嘴,后脊便触了电似地一弹。

“咳咳!”

隋慕瞪大双眼,丢开勺子,馄饨汤撒了一桌子,下意识想躲。

然而谈鹤年已经俯下身,牢牢圈住他:

“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急切发问,同时又撸起他的袖子,白皙小臂上,一团一团红疹尤为渗人。

隋慕瞬间冷静下来,眼睛里难免闪出一丝诧异——

“怎么回事,昨晚还没这么严重呀……”

“昨晚?什么意思,你昨晚就这样了?怎么不告诉我?”

谈鹤年语气突然变得又急又凶,不免叫隋慕愣住了。

“告、告诉你干嘛?我以为只是蹭到了哪里,就微微泛红,还有痒。”

他吞吞吐吐地叙述回忆,双眼只顾注视着谈鹤年的神情。

男人合起眼皮,深吸一口气:

“别说了,走,去医院。”

“干嘛……我不去,”隋慕蹙眉:“还要换衣服,越蹭越痒。”

“那就不换。”

“我这个样子怎么出门?”

他说自己痛,又说自己痒,就是不肯挪地方。

谈鹤年无计可施,只得说:

“虾和鱼都别动了,把馄饨吃完,我去找医生。”

男人嘱咐完,给了敏姨一个眼神,迈开腿到一旁打电话。

保姆上前,替他把河鲜全部搬离餐桌。

隋慕咂摸咂摸嘴,继续埋头吃饭,丝毫不在意自己引起的兵荒马乱。

谈鹤年打完电话,立在他身边,等他吃饱了,就带人到沙发上坐着。

“你找了什么大夫啊,靠不靠谱的呀,是三甲医院的专家吗?不是专家我可不让他看。”

“他们家三代都是医生,别操心这个了,乖乖坐着。”

同居不到两天的时间,谈鹤年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隋慕立马安静下来,按照他的话——“乖乖坐好”。

但片刻就回过神:

“你不是有事要走吗,怎么还在这里?”

“请假,不去了。”

“为什么?”

隋慕虽然问出口,但心中早有猜测。

果真和那些传闻一样,这家伙就是不爱上学,找到个理由就理所当然地逃课。

上上月还是位大学老师的隋慕不禁语重心长: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呀。”

谈鹤年一瞬间垮下脸,表情晦暗。

隋慕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你这个年纪正是学习的好时候,等以后,哪里还……”

他喋喋不休,谈鹤年的脸却陡然凑近,甚至要贴到他鼻尖上。

“隋老师不如先解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做到把自己搞得满身红疹子,还毫无察觉的?”

隋慕空张嘴,没出声。

“鹤年,”敏姨适时出现:“苏医生到了。”

她话音刚落,一侧身,那位苏医生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隋大少瞧一眼,又开始嘟囔:“这么年轻。”

来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相当儒雅,说是年轻,但也比隋慕小不了几岁。

“隋先生,你好,我是谈鹤年的朋友。”苏医生匆匆介绍完自己,单刀直入:“哪里起了疹子?“

隋慕顿住,望了眼谈鹤年。

小老公自觉充当起他的对外发言人:“脖子和手臂,其他……没看到。”

“其他地方没有。”隋慕连忙补充。

谈鹤年垂眸瞅着他,却见他已经开始解扣子。

男人赶紧制止,只拎起他的手臂让苏医生过目。

“嗯,典型的过敏症状,最近吃了什么,或者接触什么东西了吗?”

隋慕思索片刻,居然忘了把手腕从谈鹤年掌心里拽出来。

“他对桃子、芒果、所有海鲜和花生过敏,家里上下都很小心,这两天他都没碰过。”

他抢在当事人之前侃侃而谈,又问苏医生:

“需不需要抽血?”

隋慕准确捕捉到关键词,立即抽回手。

“不用,症状没那么严重,吃点片剂,再涂点药膏就好了。”

医生交代完,便联系助手送药来。

“我什么过敏原都没碰过,怎么会这样呢……谈鹤年,肯定是你衣帽间那些衣裳放得太久,我不穿了。”

“衣帽间是全家打扫频率最高的地方,不可能会出问题。”谈鹤年头大,无奈解释。

苏医生轻声细语道:

“如果你之前穿过相同材质的衣服,那大概率不是因为这个,或许是由于到了新环境,身体需要熟悉一下,不必紧张,按时用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哦,那谢谢你了,医生。”

隋慕的表情向来如此懒散倨傲。

但谈鹤年看来,他变脸很快,对这人和自己的态度完全不同:

“你坐下休息会儿吧,喝点什么?”

“不必了,医院那边还有点事,我安排了人,待会儿就送药过来,隋先生记得千万别抓挠,不要吃辛辣油腻的餐食,更不要碰发物。”

苏医生说完,瞧见隋慕的眼神,才发觉自己貌似嘱咐错了人,轻笑一声便转头。

谈鹤年接收到信号,送人出门。

这边隋慕当即蹬掉了拖鞋,窝进沙发里,眉头皱着。

保姆端来一碟切好的秋月梨:

“太太先吃着吧,我去看看厨房里,让他们做点清淡的菜。”

隋慕叉了一块。

嘴里嚼着梨,他神色缓和不少,抬了抬手:“去吧去吧。”

谈鹤年返回到屋内,发现他在跟什么人打视频。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男人把药搁在茶几上,他也挂了电话。

隋慕一怔:“欸,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你就这么盼着我走。”

谈鹤年坐下来,语气还算淡定:

“我走了,你想谁给你涂药?”

又是借口。

但隋慕无力反驳,就缓缓坐起身来。

“那个……敏姨。”他迟疑着开口,招呼人到面前来:“给我拿纸笔来,要红色的纸,黑色油笔,纸张裁成正方形。”

“噢,好。”

保姆不明所以,却也照做,拿来之后便站在一旁,和谈鹤年共用一张困惑的神情观察隋慕的行动。

只见他在纸的四角写写画画什么,又忽而满脸空白,打开手机屏幕,继续涂画。

他写完,就把纸叠成更小的正方形。

隋慕本来打算递给保姆,动动脑筋便自己起身。

“东南角、东南角……”

他念叨着,将纸片安放在某个角落。

谈鹤年跟在他身后,简直看愣了:“这是在干什么?”

隋慕又被他吓到,忍不住睫毛微颤,抬手轻抚胸口——

“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响呢。”

“刚才是在跟谁打电话?”谈鹤年不懈追问。

“我的塔罗师VV。最近总是走背字,这下可算知道原因了。”

“什么原因?”

“这个月水星逆行呀,正好冲撞到我的星座,太危险了。”

又是被逃婚,又是无源头过敏,他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现下终于有对策了。

谈鹤年一个字都没听懂:

“你还信这个?”

“嘘,塔罗牌很灵的。”隋慕顶着一张漂亮精明的脸,嘴巴讲出来的话跟长相反着来。

男人抱臂,并未揪住他的“信仰”大肆批判,只是沉静地开嗓:

“求她不如求我管用。”

“闭嘴,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替我弄点新鲜的柚子叶来,听说那东西最去霉运了。”

“……好,我这就让人去买,走吧。”

谈鹤年微抬下巴。

隋慕眨了眨眼:“我?我跟你走?走哪儿去?”

“擦药。”

“现在就擦?”

“不然等到什么时候,你不痒了?”

隋慕顿时哑口无言。

谈鹤年收回视线,同时掩盖住嘴角笑意,轻轻说道:

“我在转角按摩室候着你,哥哥,调整好心情就过来吧。”

“呼。”

等男人离去,隋慕才长吐一口气,回到沙发坐下。

他心里决定要多晾这臭小子一会儿,哪怕忍着身上的痒意也罢,嘴里细细咀嚼多汁梨块。

但很快,他就忍不住了,即将起身。

不过这时候,有个年轻点的小伙子匆匆闯进客厅:

“谈少……欸,是太太啊……外面有客人要进门,我不认识是谁,不知道该不该开。”

隋慕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个称呼,没想到换了个人,还用这么粗的嗓子叫,不免感觉浑身隐约起鸡皮疙瘩,眉头顿时一抽。

那人拿平板给“太太”看监控画面。

隋慕只瞥了一眼车牌号,嘴里嘀咕:“隋薪?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您说什么?”

“没什么,是我弟弟来了,你去请他进来吧。”

隋二少不见其人先问其声,嗓门仍旧高亢。

“谈鹤年!给我滚出来!”

“你以为你躲着当缩头乌龟我就治不了你吗?!谈鹤、”

他仰天咆哮一阵,无人搭理,再定睛,就瞧见了自己亲哥站在面前。

隋薪一噎,接不上刚才的气势了:

“哥……”

“你瞎嚷嚷什么呀?”

隋慕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惊奇居多,全无责备。

“我、你快跟我回去吧哥,爸妈不许我来,但我忍不住。谈鹤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可以答应和他生活在一起呢!”隋薪语无伦次,看得出相当着急,整张脸爆红:“你……你脖子怎么了?”

一个两个的,眼怎么都这么尖?

隋慕不自然地拉了一下领口,正想说没事,倏地听见背后响起的脚步声。

“小舅子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有何贵干?”

谈鹤年甚至还能微笑,与脸红脖子粗的隋薪相较之下,显得风度翩翩——

“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背后骂我两句吧。”

封建迷信不可取哦(东方西方都慎重[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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