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大氅翻飞,深沉且锐不可当的气势自窗外匆匆而过。
在这一刻,肆虐的狂风骤雨似乎都被这凌厉的气势所迫,匆匆避了开去。
迅疾的身影自窗外一晃而过,沈梨之还未从再次见到淳于恕的惊讶中缓过神来,陈嬷嬷已经重新将窗帘给拽了下来。
知鸢见沈梨之的一片衣角不小心被雨水淋湿,赶忙拿了帕子过去替她擦拭。
且一边擦一边忧心道:“夫人,雨势这样大,我们不会被困在山上吧?”
此时的沈梨之已经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听着外间磅礴的雨声,正要开口安慰她,不想原本还能勉强稳住的马车却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沈梨之吓得一怔,顾不上说话连忙连忙稳住了身形。
陈嬷嬷下意识护住沈梨之的同时,亦赶紧拔高了声音询问车夫。
“柴六,外面发生了什么,怎的突然这般颠簸?”
声音落下,过了好一阵,外间才传来车夫急切的回应声。
“因为天降大雨这路上多了许多坑洼,且山上还有不少泥石在陆续坠落,咱们需得快些离开此处,否则怕是会……”
车夫话还未说完,马车又剧烈摇晃起来,随即一大块稀泥从窗外砸了进来,恰好落到知鸢的鞋面上。
车内几人吓得惊叫连连之际,外间车夫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嬷嬷,我们必须尽快从此处过去,劳烦你们千万护好夫人。驾!”
说着,又是一道清脆的鞭响声传来。马车骤然加速,使得原本就摇晃不已的车厢变得越发颠簸起来。
沈梨之主仆三人在车厢内吓得不行之时,山上的泥石俨然已经不可阻挡,迅速汇聚成一股巨大洪流,裹挟着巨石、枯枝一路向下,朝着飞奔的马车汹涌而来……
*
马车前方的山道上,主仆三人骑着马一刻不停地往山下飞奔而去。
淳于恕今日刚刚回京,原本打算在严华寺小住两日才入宫。
不想宫内却传来陛下派陆望州寻找公主的消息,就此他便再也坐不住,打算冒雨下山。
待行至半山腰时,发现竟有一辆马车在冒雨下山。
这样大的雨,眼看着山顶石流就要崩塌,竟还有人赶着送死?
淳于恕眸光森冷的扫了那马车一眼后没有多停留,径直扬鞭离去。
只是骏马飞奔之下,后面跟着的凌风还是难掩好奇之心,在经过马车时拿余光瞥了一眼车内,恰好大风将车窗上的帘子刮起,目光所及竟是先前在寺中遇见的妇人一行。
凌风疑惑的收回眸,待疾驰而过之后,才听他满是戏谑的与落尘道。
“怎会这般巧,竟是几次三番遇见这妇人。”
此话落入耳中,落尘立时明白了凌风的言下之意:主子平日树敌颇多,怕不是对家派来刻意接近主子的?
然而他却只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不是,她们的马车上有陆府家徽。”
“陆府?户部侍郎陆望州府上?”
“唔!”
落尘此话一出,凌风眼底多了几分惊愕。
“倒是巧了,陛下前脚才派了陆望州寻找公主殿下,咱们便在此处遇见了他的夫人。”
不等落尘接话,凌风面上立时浮起一抹狡黠笑容来。
“瞧这架势,山洪怕是快要来了,你说这陆夫人一行可能顺利避过去?”
二人说话间,天上的雨势越来越大,山上坠落的泥石也越来越多。
落尘听到凌风这半是看戏半是好奇的话没有回应,只抬眸望了望山顶。
松松垮垮的山坡上,已经依稀可以看到被大雨汇聚到一处的石流正飞快的朝着山下涌来。
落尘刚收回目光,就有一块巨石被石流带动,径直砸落在几人之间。
走在内侧的凌风下意识勒住马缰,马儿前蹄立时高高扬起,才没有被那巨石砸中。
险险避过灾祸的凌风重新打马跟上,正要再说点什么,不想一直未曾接话的淳于恕却突然勒住缰绳,猛地掉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奔了回去。
“主子?”
落尘与凌风二人同时喊了一声,随即对视一眼后迅速掉转方向,跟了上去。
彼时的沈梨之一行恰好经过一处悬崖峭壁,正是落石最多的地方,山上滚下的大大小小的石头陆续砸在马车上,车夫柴六艰难的控制着马车,尽量不叫马车翻倒。
沈梨之几人坐在车内,只能努力靠扶住马车车厢来稳住身形。
几人原以为现在这样就已经是最为艰难的时候了,不想今日的天气实在太过恶劣,突然一道沉闷的声音自车外传来,随即便是‘咔嚓’一声硬木断裂的声音。
沈梨之等人还来不及询问又出了何事,便听车夫一声痛呼,马儿瞬间疯了似的带着马车迅速朝前奔去。
沈梨之不妨车速突然变得如此之快,失力的瞬间狠狠地撞在了车厢壁上,霎时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知鸢见状,赶忙伸手将她扶起,待仔细帮她检查一遍,确定她只是撞疼了手臂并未受伤后,知鸢方松了一口气,随后嘱咐陈嬷嬷照顾好沈梨之,她自己则松开手,努力探身往前攀去。
等知鸢掀开车帘看向车外时,才发现车夫不幸被落石砸中,灰蓝的短衫上早已浸染了大片鲜血。
而更严重的不是这个,是原本好端端的车辕也被落石砸到,一侧断裂开来,只余缰绳还牢牢套在马儿身上。
马车被马儿拖着从一处坑洼经过,猛地颠簸之下,不止知鸢被甩回了车内,连带着受伤的车夫也失去重心,从马车上滚落。
没了车夫的控制,烈马便越发不受控制,拖拽着马车急速往前方的悬崖冲去。
“夫人,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们全都会没命的。”
知鸢声音颤抖,几乎是哭着说出了这句话。
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的沈梨之亦不知该当如何。
或许她们应该赶紧从马车上下去。
可是此时马儿如此疯狂,即便她们敢往下跳,只怕也会被外面的落石砸中。
沈梨之一只手紧握住知鸢,另一只手又扶着快要虚脱的陈嬷嬷,心中思绪翻飞,努力思索解决之法。
恰在几人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的时候,车帘再次被大风卷起,汹涌的雨水似瓢泼般自车外砸进来,哗啦啦浇了几人一身。
沈梨之勉强睁开眼,惊惧的看着马车前方,恍惚之间,好似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
那人肩披墨色大氅,身形孤高、面容冷峻的骑马立在不远处的峭壁上,神色沉肃的看着这边。
沈梨之不知道早就消失在雨雾之中的人为何会重新出现。
那一瞬间,主仆三人像是看到了救星般。
只见知鸢再也顾不上其它,连忙攀住早已被大风卷走了车帘的车窗,迎着疯狂砸向车内的滂沱大雨,朝着挺拔的峭壁上大声呼喊。
“侯爷,我们是陆侍郎府上家眷,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家夫人!”
峭壁之上,墨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飞舞,因着被雨水淋湿了部分,显得越发的暗沉、凝重。
知鸢声音落下,车内主仆几人渴求的望着不远处迎风而立的人。
见其不为所动,知鸢以为是雨势太大盖过了自己的声音,于是继续开口求道。
“侯爷,求求您救救我们,回头我们大人一定会好生感谢您的。侯爷……”
不想知鸢话未说完,便被沈梨之拽住了衣衫。
“不,别喊了,他没打算救我们!”
“什么?”知鸢喃喃一声,不敢置信的看向沈梨之。
“怎么可能?”知鸢轻轻呢喃一声,声音出口之际,又回眸看向那边立着的淳于恕。
待她看清楚大雨之下的冷峻面容,她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自家夫人说的不错。
随即满心失落的人顿了顿,而后哭道:“那夫人您怎么办,您不能死啊!淳于侯为了大魏百姓镇守边关多年,他必定不是如此冷心冷肠之人,况且我们可是户……”
‘我们可是户部侍郎的家眷啊!’
他与大爷同朝为官,怎能忍心见死不救?
一句话还未说完,疯狂颠簸的马车从淳于恕身前飞速经过,看着那张冷俊的脸,知鸢满眼失望的跌坐回来!
口中不敢置信的呢喃:“难道我们今日必死无疑了吗?”
沈梨之见她如此,心下满是不忍的紧握紧了她的手,随即平静的抬眸望向窗外。
她原以为那个久居边关,为了大魏百姓斩杀了无数南朝人的大都督会是一个乐善好义的慷慨之人。
她原以为那个追踪了彦王十八年的大都督会是一个忧国恤民的好人。
不想今日才知,一切都是自己错了。
小小年纪便经历了灭族之危的他本就该是这样一个冷心冷肠的人。
终于想明白这些,沈梨之那双带着盈盈泪光的眼眸突然泛起点点温柔笑意。
看着那张冷俊的脸,还有那双在雨雾中显得异常深沉的眸,沈梨之心头没有对他的怨怪,有的只是对自己时运不好的无奈……
马车自淳于恕眼前急速经过,看着那驾已经快要散架的马车上飘飘荡荡的陆府徽章,一双冷沉的星眸内没有丝毫情绪。
心头始终想着暗卫传来的关于陆望州的信息。
陆望州此人,历来阴险狡诈、心机深沉。
入朝短短六年,便坐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其中手段不可小觑。
这些年他虽未与此人有过任何接触,但从他所获得的一系列消息看来,若将寻找瑜儿的事交给他,只怕会成为他加官进爵的踏脚石。
若他寻回来的人果真是瑜儿也就罢了,怕只怕他会为了立功,另寻一个假货也说不定。
于是,原本已经顺利经过流石地段,只需一路往前便能顺利下山的他方才临时改变主意,打算回来亲眼看着那辆载着陆望州夫人的马车车毁人亡。
届时,陆望州经历丧妻之痛便会分身乏术,陛下那边也必定会改派他人……
凌风、落尘看着眼前一幕,安静的立在淳于恕身后。
原本二人都以为自家主子是察觉了危险,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回来向这陆氏家眷伸出援手。
不想待他们赶到此处时,才发现自家主子竟什么都不做,只安静的看着那疯马带着快要散架的陆府马车飞速朝着山崖边冲去。
凌风见了,不由满脸戏谑的朝落尘扬了扬眉,低声道:“我就说嘛,咱们主子是出了名的煞神,一向只杀人不救人,又如何会对别人的家眷感兴趣!”
落尘看了凌风一眼没有接话,只默默转眸看向自家主子。
原以为事已至此,那辆马车今日必会带着陆氏夫人一行摔下山崖,粉身碎骨。
然而叫二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凌风话音落下后不久,原本稳稳立在前方的主子竟骤然纵马疾驰而下,朝着那辆已经到了悬崖边的马车飞身扑了出去。
淳于恕沉眸:你家主子我确实对别人的家眷不感兴趣,但是陆望州的家眷需另当别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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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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