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千玦放下手机,睫毛纤长,根根分明,翘得异常突出,许久,才平缓情绪,垂下,遮住眼底的情绪。
手机界面仍停留在与凌霁的聊天界面上。
她点击链接,进入页面。
链接. 华夏文化的精神图腾:赓续五千年的传承
古朴恢宏的界面。
主讲人:白宪
长风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主办方:长风大学历史学院。
时间:xxxx年6月24日周四下午14:00-16:00。
黄千玦挑眉,原来是同一所大学。
***
长风大学,羽毛球场馆。
明灿的光华透过菱形玻璃,射进场馆内部,在棕绿色地胶投下亮斑。
俞莘颇为不羁,单手叉腰,肩上扛着细长球杆,球拍时不时轻拍她的背部,额间汗水直淌,腮边晕着两抹运动过后的红色。
场内凉快,但耐不住人多、太阳热。
她眯起眼睛,瞅着外边阳光大盛,白刺刺一片,不由暗自叫苦,到时回局里时,还要顶着这恼人的太阳。
忽地,一伙已经进来场馆里的,面容稚气,一直左顾右盼的学生,推推挤挤,选出一名代表,走到她面前,挤出一抹笑容,“老师,您还要继续打吗?”
俞莘瞄了一眼对方,视线这才落向某一处,摇摇头道:“估计是不打了,抱歉,你们好好打吧。”
说完,也不等对方极其熟练地道声“谢谢”,俞莘扛着球拍,风风火火地迈步向前。
白宪倚靠墙壁,拿着手机,眼睛却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打羽毛球生出的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但他的脸色依旧是不自然的白色,不带丝毫血色。
几乎整个身子罩在阴影里,嘴唇轻抿,像是涂上一层墨汁,只有极细一缕阳光,射到他的睫毛上,落入他的瞳孔。
“哒哒。”
羽毛球拍的坚硬边缘敲击木质长椅。
白宪挺起背,视线上移,笑着拍拍他旁边的空位,“坐。”
俞莘坚定地摇摇头,“是你邀请我来打羽毛球的吧?”
白宪点头。
“是你打到一半,突然说有事,抛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吧?”
边说,俞莘边装作伤心模样,拿手揩揩没有泪珠的眼角,拍柄蹭红她颧骨。
白宪了然俞莘的小心思,点头,从善如流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俞莘登时眉开眼笑,嘻嘻道:“我这个人最识时务了,肯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她点了点白宪的手机,问道:“当然,我这人,除了识时务外,还善解人意、嘴皮子紧实,你放心,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下次你要打羽毛球,还是乒乓球、足球、篮球……不管什么球,我都一定马不停蹄、快马加鞭地赶过来,奉陪到底。”
“今天磨磨蹭蹭地来,只是一个意外。”
俞莘的吃瓜雷达一向敏锐迅捷,秉持着应吃尽吃,绝不挑食的心理,几乎所有的瓜,你问她,她都略知一二。
但至于她的保密能力,天知地知,除了俞莘之外的人都知:乖乖当好穿着新衣的皇帝吧!
白宪撑着笑容,下回还是换个人或妖怪打球吧。
俞莘自顾自地坐下,大方地问道:“说吧,有什么难题?”
眼里闪动着雀跃的光芒。
“没什么大事。你早就认识她了,黄千玦,下周四下午,我邀请她来。”
俞莘猛地蹿起,惊道:“这还不算大事?!!”
俞莘同白宪认识的时间,若要算,勉强拼拼凑凑,也能有两年时间了。她第一次见到白宪,是同她现在的领导一起,打羽毛球,二对二对抗,缺一人。
时间过去很久,但她还是很想吐槽,三个妖怪打羽毛球,叫她一个人类去掺和,做什么?确定不需要去看看精神科吗?
她是不会出钱赞助的。
她当时边摸鱼边腹诽,结果球没接住几个,瓜倒是吃撑了。
毕竟对于普通人或妖怪来说,羽毛球也算是一项社交性活动,哪能一直哐哐打?
打羽毛球也是需要中场休息,交流交流打球感想,然后一个不注意,八卦就从肚子里蹿上嘴边,漏了出来。
俞莘最喜欢这个时刻了。
目前的妖族说太平也算太平,说不太平也不算太平。白宪他活太久了,挡道了,挡的还不是一个人的道。
一言以贯之,有一时太子,哪有一世太子之说?
俞莘撇撇嘴,但一想到这所代表的意义,又忍不住心尖颤栗。
这回吃瓜,又能赶上前排了!
她拍拍胸脯,又一次保证,“你放心,我嘴巴很严的。”
白宪有些头疼地笑道:“但真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只是很平常的一次聊天。”
说完,又笑笑自己。
他含糊其辞道:“随便聊一些什么,比如说交流感想之类的。”
他知识广博,触类旁通,但他这一回,确实不知道要跟黄千玦交流什么。
但学习人类文化多年,他熟知一个道理,船到桥头自然直。
俞莘一脸不相信。
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反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俞莘沉吟:“你想听正经版,还是不正经版?”
***
晚饭过后,黄千玦陪着云弦、出阳在天元山景区闲逛。
风雨过后,地上积了不少落叶、烂叶,但一扫先前的空气里的闷热,送来清爽的气息。
出阳跑在最前头,赤红色尾巴在落日余晖的照射下,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但路边仍积着雨水,爪子踩下去,周边一圈的绒毛沾着泥水,湿漉漉地结在一起,他毫不在意,哇呜哇呜地叫。
叫声也不像狐狸叫。
云弦落在他身后,身子小一半,跑得也慢几步,但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背一弓,下一秒就立刻弹射出去,积水哗啦哗啦地飞溅,落到她身上。
云弦不在乎地甩甩身子,继续往前追。但偶尔停下爪子,拿沾着泥水的爪子虚虚掩住爪子,乌溜溜的眼珠里闪着惊讶和欢喜,四处张望过路的行人。
黄千玦落在最后,颇为无奈地看着两个小家伙,得了,澡白洗了!也不怕回去又要被拽着耳朵唠叨?希望妈妈别治她一个看管不利的罪。
边这么想,边嘴角弯起弧度,懒散闲适地挪着腿。
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此时,日头渐西,大批游客披着红金色晚霞,有说有笑地往外边的泊车点走去。
有几个年轻俏丽的女生在出阳、云弦身前停下,从包里抓出根火腿肠,掰成两半,嘴里嘬嘬叫唤。
出阳、云弦征求性地向黄千玦望了一眼,黄千玦小跑几步。
拿着两截火腿肠的女生忽地察觉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向上一望,俏生生道:“啊?它们是你家的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慌里慌张地收回手,想了想,又举着两截火腿肠,道:“这是我刚拆的,我瞧它们可爱,如果不可以,我就自己吃了。”
云弦、出阳一瞪眼,还能这么做的吗?都说要给它们吃了,他们都眼巴巴地过来了?
顾不得姐姐,两双眼睛圆滚滚、湿润润地瞅着女生。
与她同行的其他两名女生,忍不住惊呼,直嚷“可爱”。
黄千玦好笑地盯着两个小家伙圆润的肚子,正餐吃得肚儿圆,还惦记着点心。
道:“少吃一点没事。”
“两个小家伙身上溅上泥水倒是挺脏的,小心一些。”
女生们闻言,噗嗤一乐。
云弦不可置信地看着黄千玦,气鼓鼓地跺脚,但转眼间又被另一个女生拿出来的五颜六色的糖果吸引过去,直往女生腿边蹭。
出阳不遑多让。
若是能张嘴说人话,两个小妖怪指不定要姐姐长,姐姐短。
云弦、出阳的如人类幼童一般的反应,女生们看在眼里,又惊又奇,对两个小动物又添了几分喜爱。
黄千玦留出空间,分出一部分心神盯着云弦、出阳,又分出一部分心神,观察来往行人。
约莫十来分钟,女生们心满意足地起身,也不嫌弃两个小家伙,临别前握握爪子,再向黄千玦告别。
忽地,先前呆呆地握着两截火腿肠的女生,捂嘴讶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黄千玦。
之前全部心神都落到两个小动物上,又听到黄千玦的促狭话,只顾捂着嘴笑,她倒没怎么注意黄千玦的脸。
现在看清了,她又猛地眨眨眼睛,似是不可置信,最后目光钉在黄千玦脸上。
她吃过这个瓜。无论是假千金鸠占鹊巢,还是山顶之战,热搜词条都恨不得把黄千玦钉在耻辱柱上。
她不由面色涨红,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想起一小时前,她才点赞了一条骂黄千玦的评论。
她又憋回去。
亲眼见着本人,她才知道,传言不可尽信。
黄千玦眼尾眯着,月牙儿眼睛,眉眼天生带着几分冷意,却被眼底的融融笑意中和了,给人一种从容安稳之感。
指尖还沾着云弦蹭上的泥水印子,和评论区里心机毒妇的形容毫不相干。
更何况,按照她朴素的价值观,受动物喜爱的人,总是不会太坏的。
她暗暗反思,良心稍安,压低声音道:“那个……最近还是不要上网吧,网上话很难听,但是能rua小宠物才是人生大圆满!”
黄千玦微微一怔,思忖女生前后反差和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猜想到,对方知道自己是谁。
但网上有关她的负面舆论一直存在,不只有真假千金之事,还有竞争对手的恶意泼脏水。
她若是心里脆弱,条条都要在意,那她不如直接隐居深山。
一个人过于耀眼,总是会碰见烂脚虾,若是没碰见脏水污水,那才要担忧自己、反思自己、改正自己。
但她还是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可黄千玦能毫不在意,但爱她的人却不能,黄成、黄云霄夫妻俩饭后刷到这一类评论、笔记,气得直锤胸口,在屋里来回踱步。
但瞧见笑盈盈地走回来的,三个没心没肺孩子,硬生生把火气咽回肚子,挤出笑容,连声催着赶紧回房间洗澡,连往日揪着两小捣蛋鬼耳朵的流程都忘了。
黄千玦疑惑地回到房间,父母闪烁的眼神挥之不去。
忽地,想起白日里嘲她的评论,和那女生略显不忍的表情,她打开手机。
凌霁趴在沙发上,下颌磕上手机屏幕,耷着眼皮,昏昏欲睡,瞧见黄千玦回来,才勉力撑起精神,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见黄千玦思虑甚忧,他又闭上嘴。
跳下沙发,叼着蓬松尾巴,蹭到她身边。
黄千玦极快地打开常用app,点进去,手指快速下滑,扫视评论。
半晌,她才放下手机,若有所思。
屏幕冷光映照着她微蹙的眉头,舆论风向的突变清晰可见。
下午她查看评论,评论三分天下,夸萌宠、嘲她、嘲白骨夫人骨头质量。
现在再一看,此刻评论区已被整齐划一的攻击她的评论屠了。
评论里,主要分为三方面来攻讦她。
第一,踩她鸠占鹊巢、霸占家产。
第二,踩她,捧真千金。
第三,踩她家旅行社。
两个时间段的评论,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单方面的嘲她一人,有调侃耍宝,有讥笑讽刺,不一而足。
后者受益者指向性明确,评论有讥笑讽刺,单方面压倒一片。她点开几个带头账号,注册时间清一色都在今日。
究竟谁是利益受益者,几乎昭然若揭了。
黄千玦揉了揉额头,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又被动跟临城黄家扯上关系,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精力折腾得上蹿下跳。
正好,今晚天正凉,她送他们最后一程!
她面无表情的,手指摁下一串电话号码,静静等待电话接通。
凌霁卧在一边,想尽力缩小自己的体积,显得不起眼些,但毛发松软,动作间,又蓬松许多,一缕一缕,如蒲公英飘飞。
她像变了一个人。
“来了。”
声音如同钝刀割肉,来回反复,又像吊着的那口气,欲出不出。
“你百般邀请,我不来,你不会失望?我这人,一向尊老。”
黄千玦斜靠着枕头,微微调整姿势,让自己更为舒服,顺便一把搂过一旁大惊失色的毛茸茸小动物,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脑袋。
“呵呵。”宋隐轻笑。
“笑得真难听,以后别笑了。”
黄千玦立刻翻脸,冷漠道。
黄千玦极为清楚,临城黄家四人,没什么本事,闹腾来闹腾去,也只能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嚯嚯。
这件事另有推手。
但以宋隐骄傲自负的脾性,她是不会主动来找黄千玦的。
“对你的奶奶,这么冷酷无情?”宋隐忍下愠怒。
“你不是我的奶奶。我们之间,少装什么假惺惺的祖孙亲情了,直说吧。”
“我以为你回家两个月,已经忘了之前的生活,看来你记得很清楚嘛。”宋隐收回笑容,指尖轻轻地点了点红木扶手。
黄千玦没有回答,手上使劲,捏紧凌霁的肉垫,逼得他弹出锐利的爪尖。
他想收回,但对上黄千玦空落落的眼神,一时愣怔。
黄千玦柔软的指腹摩挲着爪子,皮下的血管忽地涨大,红丝显眼。
“思来想去,我还是最中意你,你该回来了。”
嗓音绵柔,如毒蛇轻吐蛇信子,在不经意间释放毒液。
“需要思考两个月,你老了。”黄千玦嘲讽笑道。
宋隐冷笑,“下周四,我出差回来,我们见一面。”
黄千玦一时不察,手上用力,指腹刺疼,像是小刀刺啦,沁出豆大的血珠,却没引起她的注意。
血珠滚落,像是视频慢镜头回放,凌霁眼睁睁看着它坠落,染红他的绒毛。
“把网上的事情解决,下周六见。”语气高高在上,傲慢命令道。
宋隐腾地站起,窗外,月亮高悬独照她,忽地,一抹黑云飘过,遮住月华。
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填满青绿、蓝紫、红粉等光芒。
“你!”
但没等她说完,只听见一阵电话挂断的忙音。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好样的!”
黄千玦这边。
她调整姿势,脊梁挺直,视线放远,眉峰压眼,一时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凌霁愣怔地看着那抹红色,那张任是发怒、欣喜、哀伤、快乐,都显得无比可爱的猫猫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奇异的色彩,但也看不透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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