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晚风渐凉,拂过皮肤带着沁人的舒爽。
杜树不由伸开手臂,感受她十六岁既没有腰椎疾病也没有肩颈疾病的健康身体。
她望着平日里总慢悠悠的覃周,此刻双手插在裤兜,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像阵风似的冲在最前面,身影越来越远。杜树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好闺蜜为了给她们留独处空间,真是拼了。等将来覃周追人的时候,自己说什么也得鼎力相助。杜树暗自发誓。
学校中的路灯早就灭了,只有月光从头顶的树叶缝隙里漏下来。
杜树侧过脸望向翟宁,夜色模糊了对方的轮廓,却依旧让她着迷。
如果能拉住她的手就好了,杜树想,哪怕勾住小指也行。
翟宁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生怕脚下发出声响惊动学校的保安,身旁却突然传来杜树一声 “嘶” 的抽气。
“怎么了?” 她急忙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关切。
“没事。” 杜树的声音有点含糊,“好像崴脚了。”
没骗人,她刚才光顾着看翟宁,压根没留意脚下的路,明明什么都没踩到,竟硬生生做到了平地崴脚的高难度动作。
翟宁凑近几步想扶她,目光扫过她肩上自己留下的鞋印,手又悄悄缩了回去。
杜树才见她第一天就对她这般热情,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她心里隐隐发怵,有些后怕。
这是市重点高中,学霸云集,杜树能考进来,成绩自然不差,再加上家里有钱,肯定请得起名师,怎么看都不像是真为了让自己帮忙补习,才这般大献殷勤。
“能让我靠一下吗?”杜树下意识地装柔弱,摇摇晃晃,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翟宁想着自己今天可是连吃带拿,实在没法拒绝,便默许了杜树斜倚她肩的行为。
犹豫再三,翟宁还是将这话问出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如果因为两顿饭耽搁她睡不好,太得不偿失。
看着翟宁认真的眼神,杜树抿起嘴,没说出她要考q大这类浑话,当年的她像要考q大都得复读一个本命年,现在的她考q大岂不是要七老八十?
“家里生意不景气,我想做点什么让家里开心下。”杜树说的是实话,虽说现在家里的生意还如日中天,但下滑也只是早晚的事。
翟宁“嘶”一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本无意打探同学的秘密,可如今知道了,总该说些什么。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杜树家生意不景气,日子也明显比自己滋润得多。
翟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比自己过得好的人,生怕话说出口,反倒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事,高考可以改变命运。”憋了半天,翟宁说出了她觉得最中肯的一句。
“嗯。” 杜树低下头,她多半还是会和前世一样,高二就被转去港城,连高考的机会都没有。
她本想伤感的,前世她学习算努力,一举考进火箭班,在里面每天连滚带爬地追那些天才的脚步,结果到头来全是白费功夫。可一想到自己现在这点微薄的知识储备,杜树又觉得,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翟宁见杜树沉默,从兜里摸出颗糖塞进杜树手心,“给你。”
就在翟宁准备故作潇洒地说出做作的小说台词,“这糖很甜,吃了就别想那些烦心事了” 时,杜树却举起了那颗在兜里被反复捂得变形、重塑,最后变得面目全非的糖,对着月亮仔细端详起来。
杜树:“这是什么?”
翟宁:“糖。”
翟宁尴尬的脸“腾”一下红起来,尴尬的手足无措。
那颗水果糖,是早上从不知名的倒霉同学手中没收的,被她随手揣进兜里,捂了一天,早成了团皱巴巴的透明塑料纸,里面的糖块软得快要化掉,黏糊糊地粘在纸上,连形状都辨不清了。
换作旁人,就这手感,杜树准会以为收到的是嚼过的口香糖,绝对不会收下这黏糊糊的东西。
可看着翟宁青涩的脸庞,杜树却鬼使神差地捏着糖纸的边角,把那颗变形的糖举得更高了些。
月光透过糖块半融化的边缘,折射出一层淡淡的蓝绿色光晕,像把揉皱的彩虹攥在了手心里。
“我最喜欢这种糖的包装了,亮晶晶的,很多颜色,很好看,”杜树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低头时,翟宁的发梢轻轻扫过她的肩膀,带来一阵痒痒的触感,“谢了。”
杜树已经很久不吃这些了,以至于一开始观察时没认出来这是什么糖。前世在港城念高中最后一年时,港城的物价贵到起飞,她想攒钱飞回来看翟宁她们,就砍掉所有不必要的开支,渐渐的就没再光顾小卖铺了。
翟宁没料到杜树真打算吃,顿时抿紧了嘴,无他,实在是这糖的样子太惨不忍睹了。
“别吃了,我明天给你带新的。”
杜树把糖重新攥回手心,指腹摩挲着皱巴巴的糖纸:“不用了,明天帮我补习就好。”
明天她还要做系统给的任务,肯定没法像今天这样自由,万一任务是要伤害翟宁,那可就糟了。
翟宁被拒绝后,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望着杜树垂头时流露出的疲惫,便不再多言。
接下一段路,两人没再说话,就这么慢慢往前走。杜树依旧半倚着翟宁的肩,脚步放得极慢,像是刚刚一崴极其严重。翟宁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混着刚才烧烤摊的烟火气,竟有种说不出的好闻。
前面的覃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靠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等她们,双手还插在裤兜里,只是脑袋微微歪着,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又迅速移开,看向远处的教学楼。
覃周开口道:“快到了,道别吧。”
杜树和覃周不住在晚上准时熄灯的学生宿舍,两人目送翟宁独自走进走廊。
“你的脚怎么样?” 覃周瞥了眼杜树,语气硬邦邦的,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没大碍。” 杜树立刻挺直了身子。她知道覃周这状态,肯定是有话要问,于是耐心等着她组织语言。
覃周却反问道:“翟宁不是女生吗?”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无需自己回答的问题,让杜树愣在原地,满是疑惑地看向覃周。
覃周继续追问:“你喜欢女生?”
终于等到个有含金量的问题,杜树毫不犹豫地回答:“对啊,你不会现在才反应过来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的沉默。覃周清了清嗓子说:“快回寝吧。”
“某些人的反应能力,跟香X飘奶茶似的,能绕地球一周啊。” 杜树手搭在后脑勺上,调侃道。
“滚。” 覃周没好气地吼了一声,率先迈开了步子。
杜树调笑着追上去,几步就同覃周并肩。晚风掀起两人校服的下摆,把覃周那句“滚”的余音吹散在跑道尽头。
“杜树,”覃周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杜树校服,杜树还以为覃周在和自己闹,便轻快地撞回去,“你刚刚说你家生意的事,是真的吗?”
看覃周实在严肃,杜树不忍撒谎,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坦白。
“我觉得你在开玩笑,又怕不问后悔,”覃周垂着头,声音不大,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嗯,等你愿意说吧。”
杜树原地恍惚一下,重生前覃周选择尊重自己,逼问自己为什么不找她帮忙时,最后一句也是这么说的,“你需要我的时候就找我,我会帮你。”但覃周一直没等到她愿意说出口的那天。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教职工宿舍楼下。这里的宿舍楼比学生宿舍矮两层,从外面看一个个房间还亮着暖黄的灯。
覃周转身推开宿舍门,把自己往沙发上一丢,将脸埋进靠垫。
远处传来覃周模糊不清地声音,“我觉得你追翟宁这事没谱。”
正整理课本的杜树听见,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把覃周从沙发里拔出来,硬拉着她看自己手里的糖块。
杜树:“她送我糖了!”
覃周瞥了眼那颗皱巴巴的糖,嘴角抽了抽:“没找到垃圾桶才放你手里的吧。”
“你懂什么。” 杜树小心翼翼地把糖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还特意垫了张纸巾,“这是心意,心意懂吗?”
覃周嘟囔道:“双标,难怪今天翻墙那么积极,还让人家踩肩膀。”
杜树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第一次读高中的时候应该没让翟宁踩过她肩膀。
是时间的磨砺让她学会了对爱人要耐心,今晚面对翟宁,她何止是露出过在覃周面前从未有过的耐心,简直是把前十六年没用的殷勤都补上了。
杜树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袋薯片咔嚓咔嚓地啃。
“给我。” 覃周伸手。
杜树把薯片递过去,顺便往她身边凑了凑。
覃周嚼着薯片,腮帮子鼓鼓的,突然问,“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追?”
“不然呢?”杜树挑眉,“难不成等她来追我?”
翟宁性格太温吞,又容易害羞,退一万步真的爱上毫无交集的她,翟宁也不会主动表白。
“你以前不是说,谈恋爱麻烦死了吗?” 覃周翻了个白眼,“还说谁要是陷进去谁是傻子。”
“此一时彼一时嘛。” 杜树耸耸肩,“以前是没遇到想让我当傻子的人。”
覃周看着她一脸春心荡漾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牙酸。她认识杜树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她这副模样,眼睛里像落了星星,说起一个人的名字时,嘴角都控制不住地上扬。
“翟宁…… 好像对你也不是没意思。” 覃周憋了半天,冒出一句。
杜树眼睛一亮:“真的?你看出来了?”
覃周将薯片塞回杜树怀里,“我哄你呢。”说完就蹦着高跑走了。
翟宁紧随其后蹭一声站起来,将覃周一把薅倒在沙发上,一脸阴狠地掰手指威胁。
覃周说:“我劝你善良。”
杜树:“我劝你重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覃周重新分析道:,反正对你不抵触吧。换作别人,被你这么缠一天,早烦死了。她虽然老脸红,但也没真的拒绝你,还陪你翻墙,给你糖吃,要么是傻,要么就是……”
“我就是有机会!” 杜树接过话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自恋死你。”覃周顺手将沙发靠垫丢到杜树怀里,自个起来洗漱睡觉去了。
躺在床上时,杜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翟宁递糖时红扑扑的脸,一会儿是她靠在自己肩上时柔软的发梢,还有翻墙时那双紧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微凉的指尖像带着电流,碰一下就能让她心跳漏掉半拍。
她悄悄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她傻笑的脸。微信列表里还没有翟宁的好友,明天去教室第一件事,就是要到她的联系方式。
隔壁床的覃周突然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嘟囔:“再傻笑把你扔出去……”
杜树赶紧捂住嘴,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真好啊,十六岁真好啊,虽然她无力改变什么,但美好的事情一一重现,她也知足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条通往未来的路。杜树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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