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没落下,周之旸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一脚蹬飞,摩擦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你这家伙说什么呢?!”,周之旸瞪着辛未荑,眉毛竖起,表情阴沉,柔软的金发在灯光照耀下根根分明,像是刺猬炸开的毛刺。
这么纯情?
没看出来。
辛未荑被周之旸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吓到,她面上不显,端坐在轮椅里,和耳尖发红的周之旸比起来冷静多了。她说,“开个玩笑而已。”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周之旸清了清嗓子,手臂一扫,将飞到角落里的椅子拖回来。
他重新坐好,这次两条长长的腿老实塞到桌子底下,坐姿堪比一年级小学生,就差把小臂一上一下叠整齐了。
“你和辛千灼曾爆发过不小的矛盾,可以看出,你和你哥的感情基础并不牢固。”,周之旸定下心神,蓝绿色的眼睛锁定住辛未荑,“再加上你已经成年,为了继承辛家,有充分的动机杀害辛千灼。”
“故事很精彩。”,辛未荑神情泰然自若,像是聊家常,“但是,爸爸从没想过选我做继承人,让你失望了,周警署长。”
周之旸凝视着辛未荑,突然笑了,嘴角弧度轻浅,但配上耀眼的金发,他的笑也变得过分明媚,“辛小姐,你看起来不是喜欢被选择的那种人,也不擅长等待。装傻示弱久了,还真以为自己很温良?”
一时间,辛未荑竟然分不清周之旸是在说她和刚刚两名警员的对峙,还是意有所指,亦或者两者都有。
辛未荑勾起嘴角,弧度和周之旸相似。
她定定看向周之旸,“周警署长,你看起来很喜欢推理,但是悬疑小说看多了,对办案没有任何帮助。你这样……很不专业呢。”
“确实不够专业。”,周之旸痛快承认,“话太多了太密了,一句接一句,没完没了。”
本以为辛辣的嘲讽会激怒他,引起一场激烈的争吵,辛未荑脑子里已经备好一堆话术,绝对输不了。
她看向周之旸,觉得莫名其妙,这家伙头发颜色后天染的吧,以至于漂染多了,脑子都坏掉了。
“但用来拖延时间,特别管用,辛小姐应该深有体会才对。”,周之旸说着抬起腕表,横在桌上,让辛未荑不得不注意到。
他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嘴里也念个不停,“滴答,滴答,滴答……”
秒针转动着,辛未荑的心跳一下接一下加重,她完全弄不明白周之旸到底在做什么。
砰地一声,审讯室大门被推开。
见到来人,辛未荑猛地攥紧指尖,出声喊,“爸爸。”
“啊昂,来了。”,周之旸站起身,抱起手臂看向门口面色青黑,气场阴沉的辛佑泽,“辛先生,我说的不是你,是搜查令下来了。要想得到结果总要花费不少时间,对吧?”
辛佑泽跨步走进审讯室,对上周之旸。
两人面向而立,周之旸比四十岁的男人要高出一个头,他眉头扬起,明晃晃的挑衅,像是成功驱逐老狮王的年轻雄狮。
辛佑泽闭了闭眼,压下情绪,“周之旸,无论什么,都不是你强行掳走我女儿,并隐藏她行踪的理由。我有权追责你的越界。”
周之旸耸耸肩,“没办法,谁让辛千灼身份特殊呢?他一旦参和进来,死也抽身不了。只是,辛先生,我没想到的是,你不仅保护不了女儿,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连他背地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哎,失败无能的父亲啊。”
“你——!”
辛佑泽向来理智冰冷的表情完全崩碎了,失去任何管理,脸上细纹被暴起的筋肉挤压堆叠,像是太阳底下暴晒数日,水分蒸发的干枯老橘皮,恐怖丑陋。
“我?”
周之旸歪头反问,金发垂落在额前,衬得蓝绿色的眼睛天真又无辜。
辛佑泽闭了闭眼,摆出一副不愿意和小辈计较的姿态,背过身快步走了,就这样留下一个傻眼的辛未荑。
她瞪大眼睛,看看辛佑泽的背影,又瞧瞧神情舒爽倨傲,金发闪闪发光的周之旸,大脑彻底宕机。
直觉告诉辛未荑,事情不简单。
但是。
不简单的事情又何止一件?!
什么叫做她被掳走了?还被隐藏行踪?帮一个杀人犯隐藏行踪?
辛千灼身份又有多特殊?他干啥了?
周之旸到底什么背景,竟然能让辛老头失态成那样,跟个小鹌鹑似的,脸色青红黑白变个不停,可好玩了。
辛未荑想到这里,心底发笑,肩膀止不住抖动。她连忙低下头,借着眉弓投下的阴影遮住弯起的眼睛,一路憋笑离开了警署。
等色调银白冰冷,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被远远甩在身后,辛未荑才勉强止住笑意,抬起头。
注意到后视镜里的动静,司机出声说,“辛小姐,在我接您去米莱区附属警署之前,第一警署的人私自开走了辛家的车,抢先一步等在疗养院门口。让您遭遇不测,是我的失职。”
司机面色紧张焦急,窥视着后视镜上精致出众,五官浓烈的脸,猛地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后,他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如果发生第二次,你知道该怎么做。”
身后传来的声音冷淡,没有情绪。
“明白。”,司机说。
后视镜里的眼睛终于移开视线,司机不自觉松下口气,捏紧方向盘继续行驶。
辛未荑垂眼,神情漫不经心掏出终端,指尖风驰电掣,劈里啪啦地敲打屏幕,在网上搜索周之旸的所有信息。
整合信息需要不少时间,所以说,凡事留一线,早知道不把万事通删掉了。辛未荑这么想着,视线锁定在终端屏幕弹出来的周之旸的证件照。
眉眼高高挑起,笑容张扬,嘴角露出的尖锐虎牙和金发一样夺目。
真是……
灼热逼人啊。
周之旸。
纽斯特大学军警学部大四生,中央城政联第一警署的副警署长,联邦国防安全部部长的小儿子,军部授勋中尉,总统府授勋骑士。
好多人啊,辛未荑心想,那间小小的审讯室可塞不下这么些人。
和从商为主的辛家不同,周之旸扎根于军警背景,难怪能压辛佑泽一头。不仅是他,恐怕和那个急性子警员说的一样,政联第一警署本身就是军警子弟的大本营。
辛千灼失踪的案件被他们接手,对辛未荑和辛佑泽来说,都绝对算不上好消息。
周之旸的权柄宛如最坚硬的长枪,能轻易撬起辛家老宅底下埋着的重重尸棺,将早已被总统府严令禁止的屈膝葬陋习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同时,也能把辛未荑——亲手杀害自己哥哥的凶手送上断头台。
不知道老东西处理好老宅了没,有没有发现自己宝贝儿子的尸体碎片,辛未荑思索着,可怜的老男人啊,在得知第一警署插手之后,忙活了一整天吧。
她记得,辛家有条祖训是不可以刨坟开棺来着。
辛佑泽这老东西下得了手吗?
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答案,但现在,辛未荑能确认的是,老东西对于惩戒自己倒是特别能下得了手。
辛未荑刚吃完晚饭就撞上回家的辛佑泽,他青黑着一张脸,冷声让她到书房来。
深色的大门合上的瞬间,跪下两个字就直直从辛未荑头上砸下。
辛未荑抬眼看向额头青筋暴起,眼球高高凸起,几乎要从眼眶里滚下来的男人,她没说话,动作干脆利落地从轮椅爬下来,跪在地上。
地板质量很好,平滑又坚硬,辛未荑出神地想,膝盖骨一碰就能发出轻脆的响声。
“千灼是不是你杀的?”
辛佑泽迈步走到辛未荑身前,他目光阴沉,神情暴怒,失去任何仪态,口水从大张的嘴巴里喷出来,飞溅到空中。
辛未荑甚至能闻到口水的淡淡腥臭味。
她望向反光的地板,看见一站一跪的两道影子,出声回应,“不是。”
“呵。”
辛佑泽冷笑一声,突然转身抬脚踹向书桌,刺耳的摩擦声猛地炸开,巨大的桌子冲向角落,木头碎片和飞扬的文件从空中洋洋洒洒落下。
辛未荑睫毛颤抖了一下,速度很快,令人看不清,像是视线恍惚的错觉一样。她仍旧跪得笔直,身形没有因为不停砸落到身上的东西而歪扭。
“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辛佑泽蹲下身,和辛未荑平视,“你知道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你哥不听话,你也不懂事。”
辛未荑回视过去,“爸爸,警官说哥哥身份特殊,和某些事情有关联。我们只要查出来哥哥在做些什么,就能找到他在哪里了。”
男人盯着辛未荑没说话。
四周变得过分安静,连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辛佑泽直起身,解开袖扣,把袖子往上撸,在手肘的位置叠起。
他俯视着辛未荑,出声说,“你不愧是千灼带大的,两个人都有一身好本事。周之旸一拿到搜查令,就带人冲进来老宅里,疯狗一样。你要不猜猜他刨到了什么好骨头?”
血液停止流动,身体温度急速骤降,辛未荑仰起头,焦急地问,“和哥哥有关吗?哥哥他在哪里?爸爸,我们现在快去警署,和周之旸一起把哥哥接回来吧!”
女孩似乎很着急,话里的担心溢出来,身体隐隐颤抖着,看起来恨不得马上起身跑到警署去。
辛佑泽凝视着女孩的脸,眯起眼睛,“米莱区很大,我们的府邸很多,周之旸没那么快摸到祠堂。我也不会允许他进去。”
女孩表情怔住,有些迷茫地问,“爸爸,什么意思呀?哥哥还在米莱区,对吗?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们?都怪我,没能和他修复好关系,我应该好好道歉的。”
“你是该道歉,为自己的愚蠢。”
辛佑泽低沉的声音传进耳朵。
辛未荑跪着,膝盖生疼,骨折刚愈合的双腿又酸又痒,她听男人继续往下说,“在这跪着,等你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才能重新坐回到轮椅上。到时好好告诉我,你到底错在哪儿了,别让我又一次失望。”
“知道了,爸爸。”
辛未荑低着头,视线遮住大半,只能看到辛佑泽迈步绕过她,男士皮鞋在她身侧停顿一下。
“江寻和千灼的尸体在哪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