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频云一怔,心里翻上来些说不出的滋味,犹豫一瞬,她抬起手,敲了下门。
子芙走后,柳频云将包袱放下,里头银钱碰撞,轻轻一响。余光中纪柔远一直盯着她这边,柳频云不觉叹了口气。
纪柔远似觉好笑:“怎么了?”
柳频云摇头,抬手斟茶:“过两日就得启程去宛州了。”
她语气似闲谈,纪柔远却冷淡下来。
“是啊。”
“想好以后怎么办了么?”
纪柔远道:“等二哥好了再说吧。”
柳频云看了她一眼:“他体魄强健,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还是早早……”
“云儿,”纪柔远打断她的话,“你急着问我以后的打算,是因为你早就为自己打算好了是么?如果你想走,你随时可以走。反正……”
她平静肃然,直视前方:“公据你拿到了,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这么想的?”柳频云缓缓放下茶杯,“你对绿笛说我绝不会帮忙时,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什么?”
纪柔远显得很吃惊,脸上写满了“绿笛怎么会告诉你”几个字。
“那,那我要走的事,也是绿笛告诉你的么?”
她竟然是这么猜的么?
“不是,我猜到的。”
“……那么恰好,就猜到我什么时候走,走哪条路么?”纪柔远紧张起来,甚至慌乱,“是不是哥哥知道?还是娘知道?他们跟在后面么?云儿,你——”
柳频云打断她:“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不是从任何人那里听来的,我就是自己猜到的。”
纪柔远茫然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猜到了,那就猜到了,为什么还要追上来呢?”
柳频云疑惑:“我为什么不……”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皱起眉来,“你以为我追上来是为了给纪家人通风报信?”
纪柔远激动道:“那不然还能是因为你担心我么?我不信。”
柳频云一顿,她不太生气,只有点疑惑:“我以前帮过你们,也没有把任何事告诉其他人,为什么你这么不信任我?”
纪柔远一怔,似乎想抬手,柳频云率先退了一步。
场面僵硬不过片刻,纪柔远终于服软了:“云儿,我话赶话说错了,你别介意。实在是我自己也不知以后该怎么办,你一问,我就有些急了。我不是真心觉得你会把我的行踪告诉……告诉其他人的。”
柳频云道:“用不着我告诉谁,他们总会追上来的。”
纪柔远抿唇:“我知道。但我想不到以后该怎么办。”
柳频云虽然早就知道纪柔远这人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忍不住诧异,尤其是此时此刻,她不再隔着纸页,而是真正站到这间客栈中,走廊那一头就是楚瞻,和一旦得知此事就会勃然大怒的楚家母子,而纪柔远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或者说,下一步的事,不在她掌握之中。
纪柔远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我不想说这件事了。”
柳频云心情复杂,她犹豫片刻,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和楚公子可以一起去边关?”
纪柔远诧异:“边关?可现在还在打仗啊?”
柳频云也不太清楚现在边关是不是还在打仗,她敢说纪柔远也一定不清楚,但纪柔远就是从北方的战场逃到南方的,对于战争的恐怖残忍之处,她一定清楚。纪府里很少讨论这些事,但,楚瞻总会去边关的,他注定会在那里建功立业,即便不靠楚家的支持。
柳频云道:“纪家和沈家一定想不到你们去了边关。”
纪柔远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半晌,她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么要求二哥。”
柳频云道:“那么你现在就悄悄地离开,你哥哥把你们的事猜得**不离十了,他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何况楚瞻现在还在孝期,根本不可能娶纪柔远。
纪柔远又摇头:“这样岂不等于我抛下二哥走了?”
“你可以给他留一封信,说明缘由,楚公子会理解的。”
纪柔远依旧摇头。柳频云不解:“为什么?难道你要放任自己被捉回去。”
她这样着急,纪柔远却忽地一笑:“算啦,云儿。”她幽幽道:“你不明白我的。”
柳频云一下子火冒三丈,纪柔远又道:“如果我一个人走了,你会陪我么?”
柳频云一怔,她想了下,还是决定诚实地回答:“我不会,但我不希望你被捉回去。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追上来,而不是自己一个人走。”
纪柔远沉默了。柳频云顿觉怪异,难道她还期待她回答说“愿意”么?
“如果我爹还活着就好了,”纪柔远说,“云儿,你还记得你爹娘的样子么?”
柳频云坐了下来:“记得。”也没过多少年。
“他们是做什么的?”
柳频云说:“不记得了。”
纪柔远夸张地“哇”了一声:“你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我了。”
柳频云以手支颐:“反正永远也见不到了。”
纪柔远被她一噎,她怔了片刻,不知想了什么,忽然道:“云儿,要不你走吧,别管我了,说不定你还能找到你爹娘呢。”
柳频云冷冷道:“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半晌,纪柔远烦躁、痛苦地低下头:“云儿,你也不要再说了。”
两天后,楚瞻的身体恢复到可以再次启程,纪柔远和柳频云则雇了一辆车悄悄地跟在后面,三五天的路程走下来,后面始终没有追兵追上来,纪柔远却并没有因此轻松一分,或者说,她时而精神奕奕,时而万分沉郁,但无论哪种状态,她都听不进柳频云说的任何一个字。
她和楚瞻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多是在夜半,不过,两个腼腆的年轻人见了面也只是相互问安而已。
柳频云并不每次都跟上去,有时候夜太深了,她会陪纪柔远走一段时间山路。
楚瞻和纪柔远见面时——如果她在场——她会站得远远的,虽说,她还是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因为林子里实在很静。
比起纪柔远的走一步看一步式的放任自流,楚瞻的想法说得上十分天真,他认为他们可以就这样一路走到宛州,柔远可以在宛州城置办一座宅子,自由自在地生活。
他们当然也谈起过柳频云。因为柳频云在远处时从不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两人都以为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柳姑娘一直陪你一起么?”楚瞻问。
纪柔远回答得模糊笼统:“不会一直,不过,云儿担心我嘛。”
至于说柳频云什么时候会离开,纪柔远也说不出来,其实柳频云自己也说不出来。但这种左右为难、不知前路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虽然比柳频云预想的晚了一些,但那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那日下着大雨,不知为何,楚家竟然冒雨赶路,纪柔远雇来的车夫心疼车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赶路,他们便跟丢了楚家人。入夜后雨倒是停了,但今日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城了,柳频云倒无所谓,纪柔远却说什么都要往城池方向走,她也不勉强柳频云和车夫,只令车夫卸一匹马下来,她自己骑着过去。
柳频云一时之间想不起原著里有没有这段了,她一心提防着后面来人,也就不大在意纪柔远去哪儿,车夫更怕她们半路走人,故此,纪柔远向城池方向去,车夫到河边打水,柳频云独自守着马车。
一开始时,她只是在发呆,然后忽然闻到一种香气,不是花香不是果香,那是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脂粉甜香,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刹,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清醒过来时,眼前还是黑着的,耳边嗡嗡的响着什么,她觉得手腕很疼,接着感觉到胳膊很疼,随后是肩膀,扭了下,原来双臂被什么反剪在背后。
“醒了,”有人用丰州话说,“纪姑娘,你听得见我说话不?”
柳频云一僵。纪柔远也被捉住了?
“她怎么不回答?你下的什么秘药,把人下哑巴了?”
有人回答说:“她听不懂丰州话的,你用官话讲。”
接着,柳频云感觉肩膀被拍了拍,黑暗中,隐约看见一个人影靠近:“纪姑娘,我这么说你听得懂么?”
柳频云讶然:“我……”她忽的意识到什么,迅速扫了眼四周——显然,外面天虽还黑着,她却已经从野外到了某个房间。她被捆着放在一张太师椅上,房间里除了她和边上两个女人,没有第四个人了,而这两个女人,以为她是“纪柔远”。
她说:“你们是谁?”
问她的女人转头看旁边那个,用丰州话说:“跟她讲么?”
那人说:“讲,迟早会晓得的。”
那女人便又转过来,向柳频云道:“纪姑娘,我们家主人姓楚,您从前也叫过楚大哥的。我们也挑明说了,您要是愿意回行在,我们立刻送您回去,您是千金小姐,何必吃这个苦呢?”
原来是楚睿的人。
柳频云没说话,那女人便推门出去,片刻后,楚睿出现在柳频云面前。
“纪姑娘一直不说话呢。”女人道。
楚睿说:“她在旧京长大,听不懂丰州话。”
“是,是用的官话说的。”
楚睿入座上首,距离柳频云四步远的位置,他抬手:“那就不劝了,你们两个送她回去。”
这下,柳频云不得不出声了:“你们都在说什么?”
众人一愣,原因无他,只因柳频云这句话,是用丰州话说的。众所周知,纪柔远不会丰州话,而且是死也不肯学,不肯听。
楚睿大约只在纪柔远小时候见过纪柔远,对于纪柔远长大之后的相貌嗓音一无所知,因此柳频云决定赌这一把。
果然,楚睿顿了顿,略略抬手:“掌灯。”
灯烛很快亮起来,女人在楚睿示意下将烛台移到柳频云颊边,柳频云下意识躲了一下,扫了眼楚睿那边,正好撞上对方蹙眉打量的视线,只见楚睿又摆了下手,女人立刻吹灭灯烛。
“你不认识纪柔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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