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次是真的逃了

柳频云和纪柔远已经在定心庵徘徊了好几个时辰,时近日暮,无事发生。柳频云倒还好,纪柔远却越来越着急,若不是顾及着有人暗中跟着她们,她几乎要把尼姑们挨个儿盘问过去了。

但时间毕竟一分一秒过去了,很快,轿夫们就来问她们准备什么时候下山了。

“要是等经讲完了再走,那道上可就太挤了。”轿夫一边说一边疑惑地看着她们。怪了,既不听经,做什么在这庙里逛一下午呢?

纪柔远烦躁道:“再等……”柳频云道:“那就现在走吧。”

“云儿!”纪柔远一把握住柳频云的手臂,极不赞同,后者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轿夫:“两位大哥先去吧。”

轿夫们见纪柔远也不说话了,便迟疑着打了个千:“那小的们就先去庵门边候着了。”

见轿夫两个走了,柳频云方道:“他们若是要出来,早就出来了,既然不出来,不肯帮我,那我就当没这回事好了,总不能强求人家帮我。”

纪柔远气绝:“可是王、可是他明明答应了的!”

柳频云勉强一笑,其实她也失望得很,但纪柔远已在为她生气了,她若再表现出来,岂不是火上浇油?于是又拍拍纪柔远的手,温和道:“走吧,回去了。”

纪柔远也无可奈何:“好吧。”

出了定心庵,纪柔远自上轿,柳频云将被换过的玛瑙珠放进荷包,轿夫道:“姑娘,咱们走了么?”

柳频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含笑点头:“走吧。”

昏红暮光融入林间,树也暧暧,光也暧暧。柳频云原本在小轿边安静地走着,忽然觉得小腿疼起来。其实早就疼起来了,只是站在庵里时竟没发觉。原来她还是很期盼有人能帮她一把的么?柳频云暗道不好,以后可不能期待了。

越走天色越晚,不过片刻,林子里便吹起冷风来,日暮时还晴朗干净的天空渐渐絮起浓云,轿夫们脚步放缓:“怕是要下雨。”

这小轿可不防水。众人商量片刻,决定把轿子抬回去,再派一个轿夫去纪家报信,让他们赶车来接纪柔远。

纪柔远道:“就把轿子停路边不行么?”

轿夫道:“那可不行啊小姐,惠山里虽没什么野兽,但也有野猫野狗,要是你被咬了抓了,我们两个是死不足惜,可跟你的这位小姑娘也得挨罚啊。”

他如此说,纪柔远便不言语了。于是众人又回到定心庵,问庵里的尼姑借了只蓑笠后,轿夫之一便冲下山去报信。

此时庵堂里的经已讲完了,香客们结伴走出宝殿,都看出这天色沉沉是快下雨的意思,纷纷在院里踟蹰,尼姑们也将庵里存着的伞摆出来,供没带伞的香客们借取回家,当然,也有人是等着家里人来接的,这一类就和柳频云她们一起站在宝殿下,等着看这雨会有多大。

由于纪家老宅几乎坐落在在惠州城中心,是以即便香客们都散得差不多了,柳频云等人依旧在宝殿下等着。

柳频云心想,趁这个机会跑了倒好。说不定柔远也有同样的想法,但谁都没说出来。

雨水疏疏落下,山顶夜风很冷,纪柔远最近身体虚弱了很多,受不了寒风,便躲进了轿子里,女尼们也挪了蒲团出来,愿意进殿的就进殿,不愿意的就坐在殿外。柳频云也去取了一只蒲团,放在轿边坐下,和纪柔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正说到惠州的雨比行在还多时,旁侧一个同样在殿外躲雨的妇人凑了过来:“姑娘,你们是专程从行在过来听经的啊?”

两人听了都是一怔,纪柔远道:“定心庵的法师很有名气么?”

妇人道:“不知道啊,我是来混斋饭的,听不懂那个经书,我听你们说话斯斯文文的,还以为是专程过来的呢。”

柳频云笑了笑:“我们也没听。”

“哦,你们也是来混斋饭的,”妇人笑道,“我方才听庵里的小师父们说,要是夜深了还有人没走,就收拾几间禅房出来给我们住,每三人一间。要是你们家的人来不及接你们回去,咱们三个住一间吧?”

原来为的是这个。柳频云哭笑不得:“来得及来得及。”

“一起住嘛,”妇人热情道,“我姓刘,小名叫心心,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心姨。”

柳频云礼貌性地微笑一下,转头继续看外面的雨幕。纪柔远倒撩开轿子侧帘:“心姨,你家里没人过来么?”

心姨道:“不知道他们的,答是答应了,也未必来。”

“你丈夫么?”纪柔远好奇道。

心姨点头:“他不在,出远门去了。”

“那就是爹娘,要不就是公婆?”

“哪能让老人家劳动,何况家里也没老人了,打仗都把人打没了,”心姨笑笑,“姑娘,你怎么不猜是我孩子来接我?”

柳频云道:“既然是来混斋饭吃,若有孩子,怎么能不把孩子一起带来?”

心姨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思来想去,也不知家里有谁愿来接我,只是干等着看看。”

柳频云没说话,半晌,纪柔远道:“我家里人等会儿就到了,若你不嫌拥挤,信得过我们,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殿前悬挂的两只灯笼忽然灭了,无边的黑暗中,只听心姨低声道:“那倒不必了,纪姑娘,你们家里背信弃义的人太多了,我可不敢托付。”

柳频云悚然一惊,只这一瞬,身体便被一只结实的臂膀捆住,黑暗中,柳频云看见方才还坐得近近的普通妇人一抹额头,抚下一只假发,失去头发遮掩,那眉眼立刻变得似曾相识,似乎是在斋堂打斋饭的几个女尼之中的某一个。

来不及细思,便听得殿中有人高呼:“不好了!走水了!”

殿中避雨的人们瞬间躁动起来,柳频云感觉自己脚下一轻,整个人便跟着那只臂膀飞掠出去,好几道院墙闪过,只见细雨之中,一道火焰高高地从墙后窜起,只一眨眼,那火焰和院墙便飞逝而过。

柳频云听见纪柔远惊喜的声音:“你是不是王大侠他们的……?”

心姨没有回答,或者说柳频云没办法去专注精神听她们说了什么,但她也全明白了,夜雨,深山,大火,没有比这更容易逃跑的时机了!

柳频云不敢闭眼,耳边全是呼呼风声,雨水劈头盖面地打来,她一下子觉得自己飞得极高,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看见了整座惠山,雨雾笼罩着绵长山脉,和远处泛着灯火的城池,她只来得及看一眼,然后——便跌入了极深极黑的森林中。

江河的声音是忽然出现的,从风雨声中劈开一道,不容忽视地出现了。反应过来时,柳频云已经踩上了地面,那臂膀松开,她脚还软绵绵的。

不远处就是江水。

心姨道:“这儿是惠山北面,太江的支流,惠江。柳姑娘,你要和我一起过江么?”

柳频云被雨水浇得透心凉,她牙齿在打颤:“当然。”

“那你呢?”心姨看向纪柔远。

柳频云立刻看过去:“柔远,我们一起走吧!”

纪柔远盯着江对岸,盯了一两个呼吸,然后,她摇了摇头:“我得回家。我娘——”

心姨打断她的话:“你可想好了——你已经站在这儿了。”

纪柔远苦笑:“连王大侠都不愿意帮我,您又何必呢?”

心姨叹了口气:“我女儿要是还活着,也和你差不多大。我是见不得你们这些小姑娘受苦的。”

“我也不算受了什么苦。”纪柔远呆呆道。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纪柔远又摇头,“我能自己走回去。您快带着云儿走吧,云儿不能再留下去了。”

她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却神色复杂的柳频云:“云儿,以后别管我了,你走了就彻彻底底地走吧。”

柳频云轻声道:“往后日子还长呢。”

纪柔远笑道:“你不是一直都不大喜欢我么?不用可怜我啦,这次是我自己选的。”

不,不。柳频云摇头。我没有不喜欢你,如果我连主角都不喜欢,那我为什么要看小说呢?你要相信,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我只是真的恨,我不愿意来这儿的。如果我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你也能明白吧?

可惜,她注定是说不出来的。

心姨又叹气:“别耽搁了,盯着你们的人不少,等会儿就追上来了。”说着,她吹出一声长哨,几乎是立刻,对面传来一声相似的长哨,接着有什么破空而来,三人身边的大树一振,柳频云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长箭,带着一条长绳穿江而来,也不知射箭的人是何等神力准头。

纪柔远道:“云儿,再见。”她似乎没有一丝留恋和犹豫了,转身就向山上奔去。天那么黑,柳频云有一种这就是最后一面的感觉。

一旁,心姨试了试羽箭是否牢靠,然后转头向她道:“走吧,过江。”

……

纪柔远是在半山腰上被找到的,她木然,安静地上了马车。原以为会直接回到老宅,不想片刻后,马车便停下了。

原来又回到了定心庵。

纪禛一手撑伞,一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站在一片禅房前。作为火源的那屋子已被烈焰烧穿,据说是两个小尼姑打翻了炭火,点燃了床榻。

没人受伤,其实连屋子都是空屋子,不过,定心庵里没人会和纪家人说实话。

柔远走到纪禛身前,没有说话。纪禛淡淡道:“云儿呢?”

“死了,被火烧死了。”

纪禛冷笑:“是从惠江逃走了吧。”

这是纪禛头一次这样对她。纪柔远感到一阵痛苦,她不解:“哥哥,你是不是真的……”

“你为什么总这么天真!”纪禛有些粗鲁地笑了一声,“柔远,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看上她?”

纪柔远不言。纪禛道:“我问你,她是不是秋家的人?”

“什么?”纪柔远有些吃惊,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纪禛蹙眉道:“她和秋衫一起入府,她走了,秋衫也跟着消失了。是了,你还不知道,秋衫已经离开庄子了。柔远,你真是糊涂!是,大伯与秋家是旧交,但秋一澈在守城战中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么?你怎么敢放秋衫进我们家?!你不怕家里所有人跟着秋家一起陪葬?现在他们两个都不见了,假设有一天他们中任何一人被捉住,供出你当年做的一切,我们家就完了。我本来可以借由云儿找出秋家剩下的人,但这一切都被你的任性毁了。”

纪柔远完全怔住了,雨水铺在她脸颊上,顺着眼睫流下,就好像她流了许多眼泪那样。

“哥哥,哥哥,你一直知道秋衫的身份么?”

纪禛道:“我在大伯府上见过秋家人。当年秋衫刚进府时,我就认出来了。”

纪柔远道:“那……你怎么不阻止我?”

纪禛没有正面回答,或许纪柔远惨白如纸的脸色还是叫他心软了。他抬起手,重重地揉了下纪柔远的脑袋:“柔远,你真的好糊涂。”

“不,”纪柔远摇头,“不,哥哥,你听说我说,秋叔父没有背叛伯伯,没有投敌叛国,秋衫给我看了伯伯写的书信,伯伯让我们好好照顾……”

“二伯母没有答应,对不对?”

纪柔远停顿一瞬,她从纪禛的语气感觉到什么,她心里冒出来一股怒火,这怒意,和当年亲耳听见沈夫人拒绝伯父的绝笔信时一模一样,分毫未减。

“你觉得她做得对?”

“谁也不能保证书信是大伯亲笔所书。”

他忽然被狠狠推了一把,纪柔远怒喊道:“我可以!我能!伯伯教我写字,每一个字!他的字我不会认错!你们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要背信弃义!为什么要做这种人!”

纪禛踉跄一下,就那样侧身站着,夜雨中,他神色晦暗难辨,任由纪柔远疯了一般叫喊着,半晌,他轻轻挥了下手:“送姑娘上车吧。”他自言自语道:“该回家了。”

改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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