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频云找到惠辞时,后者正在赌桌前战得如火如荼,完全不是船家说的“被扣住”。但楼上楼下,确实有几个人在朝惠辞那边看,依柳频云看,这几个人还有些功夫。
她蹙了蹙眉,正要过去,一个小厮迎上来:“两位,来一把么?”
柳频云回头看秋山,秋山低声道:“我不会出千。”这里人太多,也不适合打出去。
于是柳频云向小厮道:“那个小姑娘——”她朝惠辞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她在这儿玩儿了多久了?”
小厮回头看了眼惠辞,笑道:“姑娘是她的?”
柳频云哼了一声:“她是外乡人,前阵子偷了我家客栈的东西还不认,我们家正找她呢。”
小厮笑道:“姑娘,我们这儿可不许私斗。”
“我也没说要斗,”柳频云压低声音,“小哥,要不这样,你把您这儿的好庄家请一位来,赢的钱,咱们三七分。”
小厮道:“那位姑娘也未必肯换桌啊。而且,那位姑娘也不简单呢,她能听盅。”
原来如此,难怪惠辞被盯上了。外乡人,赢得多,看穿着也不是大富权贵之家。惠辞,惠辞啊。唉。
柳频云道:“所以要请您这儿的好庄家啊。四六分,怎么样?”
小厮却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秋山,然后打了个千:“姑娘稍等。”他转身上楼,不过片刻,他便带着一个中年人下楼来了。
小厮朝她点点头,那庄头也朝她笑着拱了拱手,柳频云本欲立刻靠近惠辞,刚迈出一步,她又退了回去:“秋山,你代我过去,你这样和惠辞说……”她耳语几句,秋山点头,朝惠辞走去。
一柱香后,输个精光的惠辞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赌坊。柳频云则迅速地同庄家分了钱。
两柱香后,柳频云和惠辞相遇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惠辞垂着头道:“我知道错了。”
柳频云提着钱袋,严肃道:“惠辞,你会听盅,是因为你会功夫,但你的功夫不是让你去听盅的。离开行在之前,你身边就不要放钱了。”
惠辞不敢反驳:“我知道了。”她抬眼悄悄看柳频云:“柳姐姐,你怎么用真容过来了?还有那个人……他是任旧宣么?”
她怯怯地看向站在黑暗中的秋山。刚才秋山忽然出现在她背后,一招就破掉她的反抗,那种迅捷,那样轻松,她心中不得不惊起骇浪。
柳频云道:“他是。没有任少侠相助,光凭我几句话,是没这么容易让你离开赌坊的。”
惠辞也明白这个道理:“有劳了,任少侠。”
秋山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必言谢。”
柳频云掂了下钱袋:“你还真赢了不少钱,老实交代,到底在赌坊玩了多久。”
惠辞道:“我没玩多久。发现有人在盯着我之后,就立刻托人去湖边传信了。”言下之意,就是柳频云他们来得有些慢。
“你就去这个赌坊玩儿了么?”
“嗯。”
柳频云一看就知道惠辞没说实话,但她也不打算继续当着秋山的面教训惠辞了,她道:“下不为例。惠辞,你明白么?”
惠辞抿唇:“我明白,我知错了。”
希望你真的明白了。柳频云轻叹一声:“我们回去吧。”
三人飞檐走壁回到那僻静小巷,还未靠近,柳频云就看到窄巷中站了大批人马,以及那停在院门口,足以用众星拱月来形容的马车。
他们悄悄飞过去,伏在屋顶上。
柳频云道:“是纪家的马车。”
因为纪家老夫人钟爱荷花,纪家的用具或多或少都带着荷花纹样,就算老夫人故去数年,这事却已形成习惯,当家的三夫人也不在意这等事,所以每每打造或订购,纪家总是偏用荷花纹样的东西。
这辆停在巷子里的马车,无论帘幕还是顶盖,都有荷花纹样。
惠辞道:“怎么来得这么快?”她突然有些害怕:“难道是因为今天赌坊的事?”
柳频云不这么觉得:“不太可能,就算认出了我,也不可能立刻就找出了我们的住所。我觉得,他们应该是直接盯着这个院子的。”毕竟,这院子虽说是绿笛家的,但依旧可算成纪家的产业。
柳频云心情颇为复杂。搜她的人也太有心了些,说不定纪家每一处空置的宅院都被盯着呢,只是秋山平常进出都用飞,就没被发现,而她们从门口进出,就被发现了。
秋山已轻悄悄地进了一趟屋子又回来了,还把她们为数不多的行李收了上来:“他们进屋里翻过。”
柳频云道:“是咱们今早出门时被看见了。”
惠辞只觉不可思议:“这么厉害?纪公子就是想把我们就地宰了,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吧?”
柳频云也在想这个问题。她和纪禛……应该没这么大的仇怨吧?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纪禛已经这么恨她了?
秋山道:“或许不是纪公子呢?”
他这句话点醒了柳频云。是了,纪禛出门什么时候坐过车。那能是谁呢?总不会是三夫人吧?
三人面面相觑。惠辞忍不住道:“其实不管是谁,咱们直接跑了不就是了?”
秋山表示赞同:“还有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去。”他说了一家镖局的名字,称那总镖头欠他几个人情。惠辞道:“或者找个小庙,怎么说我也算半个佛门弟子,定心庵还是有些威望的。”
两人一左一右地看着柳频云,等待她点头拍板选一个方案。
却见柳频云盯着那马车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我倒想去会一会马车里的人。”
惠辞大惊失色:“不行。他们好多人,太危险了。”秋山也不大赞同:“何必同纪家人谈。”
柳频云道:“没事,我就坐在屋顶同他们说话,你们俩去对面那棵树上埋伏,要是他们想动手,任少侠你来救我,惠辞你把咱们的迷烟扔出去。”
这倒不错,至少是惠辞喜欢的风格,两票胜一票,秋山也不得不答应了。
一切准备就绪,柳频云从树上挪到屋顶上,她清了清嗓子,甚至还没有说话,院外的人马就已经察觉到了,院门原本就是被虚掩着的,不多时,乌泱泱一群人就进了院子,连马车也驶进来了。
马车里出来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屋顶之人可是云儿?还不下来见过少夫人。”
果然是李小姐,或者说,纪禛的夫人。
柳频云道:“还是不了,院子里人太多,哪有可落脚的地方呢?我劝少夫人也快快归家,夜太深了,我与我的同伴也得歇息了。”
那丫鬟道:“你——”她忽然停住,似是车厢中的人说了什么,她聆听片刻,方又抬头,语气却客气得多了:“柳姑娘怕是误会了,其实我们少夫人是来请姑娘离开行在的,绝没有要捉拿谁的意思。”
柳频云面带微笑,抬手掌心朝上,向院中乌泱泱的人群一请。
那丫鬟道:“这是我们夫人的哥哥听说夫人要出门,特意派来保护夫人的,并不是针对柳姑娘你。柳姑娘大概不知道,姑爷误是以为姑娘你与一伙朝廷钦犯有牵连,才事事防备紧张,但我们少夫人知道,姑娘你是清白的,所以悄悄地来请你离开。”
噢?纪禛这么想的么?柳频云虽然不敢全信这帮人的说法,但如果从这个角度想,纪禛的某些行为就说得通了。
话又说回来了,李家果然不一般啊,听说李家几代都在什么秘密机构里当职,有资历有权势,也不知城里有多少人在搜寻她的踪迹。
但是话又又说回来了,纪禛误解就误解呗(虽然现在一看,他完全就是未卜先知),但她柳频云能活几天,和李小姐有什么关系?她干嘛这么好心来提醒她?
那丫鬟见柳频云久久不言,有些生气:“柳姑娘,我们也是一片好意,你总不想真的被当成朝廷钦犯的同伙处置吧?我听闻你原是京郊人士,如今虽然回不去了,可若是你愿意,我们少夫人可以帮你写一封信,带你去见你在行在的亲戚。你大概不知道你那位亲戚的身份罢,其实他——”
夜空中忽然传来几声夜枭叫声,那丫鬟被这凶鸟鸣叫惊住,原本说的话也忘了。
柳频云则站了起来,她知道这样有些危险,可是这样能看得更远,远到——能看清此刻正穿过巷子,策马而来的人是谁。
她道:“少夫人,我很不愿意听从你的安排,而且,你真的应该回家了。纪家的门禁规矩,真的很严。”
话音未落,来人的马已停在院门口,院内的武士齐齐转向准备攻击,可当那人迈过门槛,摘下斗笠时,他们又齐齐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李小姐终于从车中出来了,她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迟疑道:“夫君,你怎么来了?”
纪禛淡淡道:“庆媛,你为何要瞒着我?”
李庆媛道:“妹夫虽然着急,叫人传了话来,可是,总归妹妹如今好好地在沈家。云儿也绝不可能和朝廷钦犯有关,咱们何必……”
纪禛打断她的话:“你怎么知道无关呢?”
李庆媛道:“我查过了,她祖籍京郊,家里父母都只是普通农人,唯有一个远亲侍奉过宫中,有几分体面。”
纪禛蹙眉:“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查出来的事。”
“自然不是,”李庆媛神色微窘,“三年前,我曾见过云儿一面,这是娘当时叫人查的……”
纪禛不言,柳频云也不想听他们说话了。夜枭还在鸣叫,不过没人在意,除了柳频云。
她拍拍手,引得众人朝她看去:“诸位,你们的任何安排都与我无关,夜太深了,我得走了。”
那边一直学鸟叫的惠辞会意,立刻朝她飞来,院落中的武士们显然是有真本事的,见惠辞出现,嗖嗖地就飞了几个上来,惠辞立刻举起迷烟棒:“几位大哥,你们要是再靠近,我就得请你们和你们的主子尝尝这个东西的滋味了。”
武士们一时不敢动弹,惠辞得意,朝下头的人道:“纪公子!”
纪禛冷然对望。柳频云心生不妙预感。
惠辞道:“你别废心机找我姐姐了,要是有一天,你能够放下红尘琐事——当然,也包括你的夫人——说不定我姐姐真能高看你一眼了。”
眼见李庆媛脸上涌起怒意,惠辞哈哈大笑。其实她的意思是,要是纪禛愿意出家,他们就可以一起当佛门弟子了,但李庆媛会如何误解,她就管不着了。
她抬手挽住柳频云,足尖一点,另一手直接扔下迷烟,那几个武士立刻冲下去,惠辞则笑嘻嘻地带着柳频云朝远处飞去。
柳频云心情十分复杂:“惠辞,你胡说什么呢?”跟上来的秋山也道:“胡言乱语!”
惠辞对前者道:“我没胡说啊,难道纪公子做了和尚,姐姐你不去看热闹?”她对后者道:“别吃醋,你要是做了和尚,我们也会来看你的!”
秋山道:“你!”
柳频云知道秋山吵不过惠辞,担心他们一路争个没完,忙道:“任少侠,你带路吧,咱们去镖局。”
惠辞哀叫:“姐姐,你怎么选了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