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田蜘蛛山,最深处是一栋陈旧的破芦屋。曾有人进山失踪,据传是被恶鬼所吃,这里便再也不敢来人。
不久前,有一队人穿着奇怪的衣服,拿着刀具进了山,自称鬼杀队,说是前来驱逐恶鬼。
山下的村民们并不关心,也不知他们究竟有没有活着下山。
偶有几个猜测着他们可能凶多吉少,在心中哀叹一句可怜。
可那个有着一头深红发与红色眼睛的年轻孩子眼中的坚定还是让他们心中触动。麻木的瞳仁里闪过沉沉的光。
外乡人啊,帮帮我们吧,消除恶鬼吧。
村子里已经没了太多的人了啊。
这里便是累的地盘。属于十二鬼月下弦伍的地盘。
那栋破屋就是他的家,这里有他的妈妈、爸爸、姐姐和弟弟。
可现在,一无所有了。
鬼杀队成了让这个“家庭”覆灭的罪魁祸首。“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苦苦创建起来的羁绊化为虚有。
累看着眼前的人类。
真是弱小啊,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
只要自己再轻轻拨动一根蛛丝,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鬼杀队成员就会像弱小的蚂蚁一样任人宰割。
而他的妹妹,就会成为我的妹妹。
祢豆子被数不清的柔韧又坚硬的蛛丝缠绕,深深嵌进皮肉,手脚扭曲快被折断,她无助地发出痛苦的呜咽。
连火之神神乐·圆舞也没有办法,炭治郎看着血流不止的妹妹,攥紧了刀。
但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放弃,他也一定会保护好祢豆子。
我只有祢豆子了啊......那个雪夜,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
而现在恶鬼就在眼前。
炭治郎双手紧紧握着断掉的日轮刀,那因为干涸的血液变得粘稠的刀柄。
“有趣啊.....“累在被斩首前用丝线自行切断了脖子而保住了一命。这个人类不像之前的废物,炭治郎临死前的挣扎让他愉悦了起来。
尤其是明知道死路一条,还想着守护家人。他的双眼中倒映着这一对兄妹。
妹妹身为恶鬼,哥哥是杀鬼的人类,可他们却拼尽了一切在守护对方。
迎上炭治郎仇恨的目光,累却想到了别的。
是他在那田蜘蛛山所拥有的家人们。
他的妈妈扮演着妈妈,会因露出原来的面目被他惩罚,所以她的眼中深处是淡不可察的恐惧。
他的爸爸和弟弟,用意志力抵抗着他的改造,所以失去了理智,成为面目可憎的怪物。
他的妹妹扮演着妹妹,享受着他的庇护,不用面临来自鬼杀队的死亡威胁。
这就是他所拼凑起来的家人们。
可是,眼前这个人的妹妹是不一样的啊。她在保护着她的哥哥,甚至愿意用生命来反抗。
这才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羁绊啊,能够做好妹妹职责的妹妹啊。
累真的真的很想将祢豆子夺过来,这样的妹妹才是家人啊。他们会在这里幸福的生活,有爸爸,有妈妈,有妹妹。
这些被赐予他的血所转化成的丑陋的恶鬼,在为人时就没有良善之心,身为鬼更是面目可憎。这些都是冒牌货,根本不配成为家人。
而现在,真正的家人触手可及。
“妹妹……成为我的……”
家人吧。
累执着地盯着祢豆子,深深将她烙印在脑海中。
啊,还没有得到真正的家人。
富冈义勇,这个男人轻松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这届水柱的实力,让累甚至毫无反抗能力,轻而易举就被斩杀了。速度快到他尚未来得及反应。
不,不行啊,我还没有得到我的妹妹,我的家人以及羁绊......
乌云散开,明月泄出几分光亮,照在了累苍白的皮肤上,诡异的红色花纹在渐渐暗淡。
死亡。
刺眼、疼痛,暴露在空气中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万兽撕咬之痛,分崩离析。
保护。
灶门炭治郎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灶门祢豆子,最终还是没能夺过来啊。
家人。
不知怎么地,累久违地回忆起了小的时候。明明已经久远地记不起父母的面容了,那早已丧失的人类是的记忆,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两人的面庞又清楚得如同真的一般。
那是在没有遇见鬼舞辻无惨大人之前。他的生命就像寒风中摇曳的微火,天亮之前就将熄灭。日复一日,是药苦涩的气味,是母亲以泪洗面、低声呜咽,是父亲沉默不语、眼中不忍。
这一朵脆弱的花,被鬼舞辻无惨看见了,他怜惜地将它捧在手上,给了它在黑暗中生存的庇护。从此,花不需要等到白天了。
是的,他得到了,也失去了。
外面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摔倒在雪地里时的无助,病弱的不停咳嗽着的躯体。
“真是可怜,让我来拯救你吧,”鬼舞辻无惨的话语就是最甜蜜的毒药。
父亲母亲并未感到喜悦。
因为得到了强健身体的我,既不能晒太阳,还必须要吃人才行。
以前,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为了拯救在河里溺水的孩子,父亲因此献出了生命,我十分感动。这是怎样的一种父母爱啊,是一种怎样的羁绊。在河里死去的那位父亲,出色地完成了自己身为父亲的职责。但是,为什么我的父母却......
我的父母......想要杀了我......
父亲举刀挥向我,而母亲只是在一旁哭泣,没有袒护快要被杀死的我......
可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在那个雪夜之前……
明明被斩首了,为什么却流下了人类才会有的眼泪呢。
是没有得到家人的不甘吗……
晶莹的泪珠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烁着,朦朦胧胧中,累看见了灶门弥豆子和灶门炭治郎紧紧相偎在一起的身影。
这就是家人吗?
鬼的身躯在阳光下像灰烬一样消散,执着的手却仍向往着“家人”。
那田蜘蛛山曾是累自己所建造的家,被他赋予力量的鬼战战兢兢地玩着“家家酒”,心里却在恐惧着鬼杀队,恐惧着累。
累知道这只是一所冰凉的巢穴,却仍在麻痹着自己。
属于人类的感情似乎在年幼时就被残忍地剥夺了,他依旧在日复一日天真地幻想着。
现在,终于解脱了。
累这样想着。
正如他本身在阳光之下,现在也湮灭于阳光之中。
炽热的光芒灼伤了他的身体,荒谬地让他感觉到了身为人类时才能体会到的温暖。
“父亲,母亲……”在地狱徘徊的累,见到了等待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两人张开双臂,微笑着看着累。
一片白茫茫之中,累看见一个黑发幼童跑去,父亲和母亲也紧紧拥住了他。这是人类最为普通、最为温馨的家庭与亲情。也是累为想要却也是最遥不可及的幻梦。
一瞬间,累感觉到他的心脏传来一阵阵热意,比沐浴在阳光下,皮肤被一寸一寸灼毁还要滚烫。他看着眼前这副画面,早在他不知不觉之时,眼泪已经决堤奔涌,“父亲......母亲.......",他喃喃道。
”......"灶门炭治郎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鬼在阳光下消散成灰,那晶莹的泪珠也随之一同不留于世,“鬼......流泪了......”从那小小的身体中,传出了巨大到无法承受的悲伤,炭治郎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看着那被斩断头颅依旧执着伸着手走来的身躯,再也坚持不住摔倒在地,慢慢消散。
在最后,炭治郎还是伸出了手,拥住了这努力创造着家人羁绊的鬼。那是怎样沉重的悲伤。
好温暖,和阳光一样温暖的手。
我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
我一直想要道歉。
和爸爸,和妈妈。
累消失了。
那个脸上绘着诡异花纹,眼中刻着下弦伍的鬼彻底死去。
富冈义勇神色淡淡,收起了刀。
他踩上那件有着黑色蛛网花纹的白色和衣,冷漠地看着炭治郎,“不要同情鬼,就算有着小孩子的姿态也无关,只是个活了几十年的丑陋怪物。”
“为了给被杀的人们报仇雪恨,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害,我当然会毫不留情地将刀砍向鬼的脖子,”
炭治郎钻进了那件纯白如雪的和服,神色倔强,“但是为自己身为鬼而痛苦的人,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的人,我是不会践踏让们的!因为鬼也曾是人类!也曾是跟我一样的人类!“
”所以请把脚拿开!“炭治郎望着富冈义勇,眼神坚定,”他们不是丑陋的怪物,鬼是空虚的生物,是可悲的生物!“
富冈义勇看着这个天真赤忱的炭治郎,认出了被他护在身下的祢豆子。
”你......"
累已经听不见炭治郎的这番话了。下弦伍的身体,再怎么坚硬,在水柱的拾壹之型下,也脆弱如蝉翼,不过转息之间,已经身首分离。
印刻在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护在祢豆子身上的炭治郎,是被炭治郎护在身下的祢豆子。眼睛死死看着这一幕,身体还在执着地靠近。
当最后一缕烟尘散尽,累终于解脱了。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想到了作为人类时最后的记忆,也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羁绊。
父母对他的爱。
但是快被杀死的累,因为愤怒,没能理解的话,是父亲想与他一同背负着杀人的罪孽死去,”没关系的,累,我会跟着你一起去死。”
累终于听见了,是母亲最后的话,用最后的生命,“对不起......对不起......没能让你以健全的身体诞生......对不起......”
真正的羁绊,被我在那一晚,亲手切断了。
无惨大人还是鼓励我,“全都是没能接受你的父母的错,要为自己的强大感到自豪。”
我除了那么做以外,别无他法。我无法忍受自己的所作所为,哪怕知道全是自己的错。
每一天......
每一天......
我都无比地思念父母。
即使创造虚假的家人,空虚也无法被填补。
到最后就因为我是最强大的,所以谁都无法保护我,无法袒护我,越是变得强大,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就越是淡薄,渐渐地就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追求着无论如何再也得不到的羁绊,就算再怎么拼命地伸出手,也是触碰不到的。
"对不起......
全部......全部......
都是我的错......
请原谅我......"
但我已经杀了无数的人啊,一定会下地狱吧,肯定没法和爸爸妈妈去往同一个地方吧。
累这样想着。他的意识被囚禁在了这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那巨大到无法承受的悲伤,愈演愈烈。在成为鬼后所摒弃了的记忆,一直在寻找着的家人以及羁绊,终于再次被回忆起。
温柔的母亲,仁厚的父亲,从未去过外面也不曾奔跑过的自己。
这都是累曾经所拥有过的。
“没关系,我们一起走吧,哪怕是下地狱。”“累。”
“爸爸。”“妈妈。”
“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那个孩子在父母的怀中大哭着,“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就让我到地狱赎罪吧,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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