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石头

与钟源谈完, 章嶟的气顺了一些,在寝殿里枯坐半天,倒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在他的心里, 一直以来都是他庇佑吴选的, 这个位置一旦摆正,他就能理顺钟源的逻辑了。

“来人!”章嶟说, “传令下去,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叫淑妃知道!”

要是现在就让吴宣知道已经立了太子, 还不得立时就闹起来?章嶟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抽不出空来安慰吴宣, 就只好先压一压,等自己的事儿办完了, 再从容安慰。再者,就算立了太子, 吴宣的儿子他也能给安排好了不是?

只要给他时间!

章嶟第二步要做的是传召了新近看好的两个人:苏铭、陆震。他愿意相信这两个人,还是因为这两个人在京城并无根基,需要依靠自己,且与京派、贺州派都不和睦,是需要依靠自己才能立足的。

苏、陆二人随召随至, 二人今天也在朝上, 章嶟为什么召他们,他们心中已有猜测, 并且猜得靠了一点谱。就两样,一是军事, 二是太子。

果不其然,两人叩拜完毕,章嶟给他们赐了座, 也不绕弯子,便直接问他们的看法。苏、陆二人对望一眼,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像是一个人一般。

苏铭道:“臣等都是文士,对军事并不精通,不敢妄言,只好从自己所知说一说。”

陆震续道:“公孙丞相所言有理。”

“传世兵法里,士气是重要的。”

“以人情度之,吴选确是罪人。”

这二人虽然被归类是“南人”,南方士人也是士人呐!士人里当然有愿意跟吴选联姻的货,数目也不算太少,但整个儿算起来大家都还是要点脸的,也都看不上吴选!再说了,他们凭什么帮吴选说话呢?吴选这货要搞个“科考取士”说是学的公孙佳,可你看人家公孙佳都是怎么搞的,他呢?招了一群二流子!这不是要反了天吗?将置士人于何地?

苏、陆二人私下曾有过讨论,他们宁愿要公孙佳这样的女人,也不想要吴选这样的男人做同僚。情势到了这一步,也确实需要引入一些新鲜的血液来治国了,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是需要把尽量多的优质精英招徕进朝廷的。但是不能瞎搞!苏、陆二人宁愿跟赵司翰妥协,也不想接受吴选。

二人给章嶟分析了吴选的问题,说的不是科举,而是吴选“自作主张”,他们没有提淑妃,而是在吴选的“狂妄”上下功夫。苏铭道:“如此大事没有奏明陛下,此人是目无君父!”陆震道:“梁平才是他的主官,今日能瞒梁平,明日就能瞒着陛下。朝上再跋扈的大臣,也未见自作主张过。面陈利害与背后上下其手,哪个更蔑视陛下?”

苏铭道:“事情做下来,天下百姓议论的还是陛下!”

陆震又追了一句:“陛下当乾纲独断,而不是被旁人所断!陛下耗费的精力,放到祖宗基业上,早就可以告祭太庙了!”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章嶟——对啊!我干嘛为吴选背这么多的锅?或者说,我要是为自己背这么多的锅,大臣们早帮我干完事儿了!

就后悔。

章嶟认真地点了点头。

二人见状,又追加了对朝政的看法,太子已然立了,那您做的事儿就对了,这一篇就得翻过去了,接下来咱们正经干事就是了!

这话章嶟爱听,他问道:“要如何做?”

苏铭道:“臣等不敢妄议!军事还请陛下与枢密商议,问于公孙丞相。其余庶务,请问于政事堂,陛下抛开政事堂问于臣二人,臣等惶恐。”

陆震道:“有政事堂不问,是君臣离心,且政事堂皆是三朝老臣,谙于政务。陛下何妨召来一问?他们若是齐心协力,自无挂碍,若是借机生事,陛下心中也就有所决断了。”

章嶟道:“妙!”

二人告退。

出了宫,对望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意:他娘的,为了一个佞臣说了这么多废话,自己的事儿还没干成呢!晦气!

那一厢,政事堂在京的三人被召到了御前,延安郡王一向不多事,反正他外甥女上表被通过了,他就接着窝在一边不吭声,江平章有点小兴奋,但是看赵司翰的行事。赵司翰虽也高兴于扳回一局,却又担心:公孙佳弄这一出,皇帝会不会记恨上了?好歹公孙佳还没跟他翻脸,做事也比较厚道。

三人各有心事,却都没心情跟章嶟闹,章嶟问什么,他们就尽力给想办法。赵司翰道:“当师出有名。吴瀹虽是擅开边衅,不过旧王族之事也不能说是咱们失礼。”

就这一句话,章嶟就想听他继续说了。对,怎么能纂位不认旧主呢?!要是人人都学这个样儿,这世道还能看吗?

赵司翰很快给章嶟理出了朝廷应该做的事,军事就让公孙佳和钟源配合,然后人员、辎重之类,公孙佳肯定是心里有数的,她就管着这个。不但要有军事,还要佐以道义上的辅助,公孙佳在前面打,他们就在后面帮忙,发个国书,问狼主是怎么回事,反正狼主也是一边洗劫边境城市一边发出国书来要说说法的。咱们可以让狼主给旧王族安排草场,让他让出地方来给旧王族,搅浑水。

同时,要严防上一次反叛的事情发生。上一次就是因为征兵、征粮、征民伕压榨得太厉害了,弄得民不聊生才有反叛,还得朝廷去清剿,这次要吸取教训。再有,要进行消息管制,不能风言风语的到处传。以及,正常的生产活动还是要继续的,这样才能保证持久的战争供应。

等等等等,都说到了点子上。

章嶟心道:苏、陆二人还真是说对了!命赵司翰写个条陈上来。

接着,他又召了钟源、钟保国、朱罴等人,询问一下战争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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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嶟忙碌的时候,公孙佳也没停下来,她对战争的把握比章嶟要清晰得多,一面送走元铮、邓铠两支队伍,一面安排雍邑周边事务,同时移文雍邑周边,下令配合。

又写信回京,命单宇设法通过当年阿姜的关系,紧盯宫廷,务必要找到吴宣偷梁换柱的证据。如果真就是吴宣命好,是她自己生的,她也要一个准确的消息!实在不行就去找太皇太后,运用这个关系把事情弄清楚。只是这样一来就要与太皇太后消息共享了,单宇一定要妥善处理此事,不能落下把柄。

同时写信给赵司翰:我给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剩下的看你们的了。要是守不住成果,别再找我哭。

信是一封一封的写出去,元铮、邓凯也都出发了,公孙佳掐指一算,钟源早就该回到京城了,这时间,打个来回都够了。可为什么京城还没有关于出兵的旨意?

公孙佳又命彭犀起早了一份奏本,明明白白把前因后果给写明白,请示章嶟——您说吧,要怎么办!

就在钟源回京的这几天功夫,梁平还是没有与她沟通,公孙佳动用自己的情报网,陆续的情报送到公孙佳的案头。那边狼主一边死命地抢,一边高喊着“你们居然不守信诺,算什么天-朝上国?”这边朝廷屁都没有一个。

余盛这样的年轻人颇为不安,虽然是相信公孙佳,可朝廷这个反应是不太对劲的。余盛甚至怀疑,他小姨妈那个“狼主长驱直入奔入京师城下围城”的猜测已经变成现实了!

公孙佳冷冷地道:“急什么?没有梁平我就干不了事了?”她看了一眼余盛,“怎么还这么天真?”

余盛懵了,他咋天真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急吗?

单良现在看余盛,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了,难得好心地告诉余盛:“多半是陛下又有小心思了。”余盛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儿,终于想明白了,尼玛!一个皇帝,要有自己的势力?你……好像是有一定的道理哦!余盛觉得没意思极了。

这都什么狗屁皇帝啊?封建帝制就是反人类,章嶟该被抓去劳动改造!余盛恶狠狠地想!

公孙佳:“行了,既然知道了也就不用慌了,不用管他。用不了多久他还是会有个说法的,朝廷大臣们不会让他蒙混过关的。”朝上重臣都不是善茬,还有个钟源在一边催着呢。

所料不差,朝廷先是正式出了个檄文指责狼主是个叛逆,接着,公孙佳就收到了章嶟的指示,问公孙佳能不能坐镇雍邑,总揽全局,梁平那里已经开战了,就让他打着,其余的队伍让公孙佳全权指挥。

章嶟还是比较犹豫,想梁平独立。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手里无兵,公孙佳一封上疏他就得妥协,立他并不想立的长子做太子。钟源劝他吸取当年的教训,当年朱罴与纪辰不合,以致燕王遇险,钟源自己也因此残疾。

章嶟却是有些不甘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看到这个说法,连余盛都要被气笑了。小声嘀咕一声:表舅在干嘛?怎么不锤死这个傻逼皇帝?这玩儿要是跟公孙佳当面询问,公孙佳当面回答倒也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两人隔着近千里,一来一往的商量,大军还已经在路上了,还在这儿犹豫不决?他的确不太懂军事的。

公孙佳道:“生什么气?咱们不是已经出兵了吗?他还在这儿做梦呢?”她已经做出一个钳型攻势了,就还照着来。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去管梁平。于是她回信章嶟:行!梁平那一块儿,我绝不染指。

单良道:“可是不管梁平,梁平即使打胜了也会损失惨重,这样舆论就会对君侯不利,会有坐视友军受困的两难。”

公孙佳什么时候也没君子过。她对荣校尉道:“你那里的舌头,该动了!”指使荣校尉派出细作,在本国境内、梁平的防区里直接放流言,不用谣言,加加减减把部分真相说出来就足够了——妖妃的弟弟想立功,擅自撩架,边将没准备才吃了亏。

梁平虽然不读书,但为了淳朴,在边军中名声很不错,边地百姓也不讨厌他,无论军民心里都偏向梁平,家家户户骂吴选真是个惹祸精!从骂吴选又延伸到骂吴宣,嘴里没一句好话。

公孙佳又放出流言:谁不想手里的兵更多一些、权大一些呢?不是公孙佳不想来救援,是上头不让她管这个事儿,怕她追究吴瀹事件的真相。

公孙佳的名声比梁平只好不差,边军中有不少老人曾受过她的恩惠,她“公平公道”是深入人心的。且公孙佳当年对有功将士的处置,除了抚恤、不克扣赏钱之外,还给不少人分了地,愿意留边的,可以搬取家眷过来,给你地!这地就是你的了!按和人口分,壮年人多少、小孩儿多少、老年人多少。

当时的情况是,反正边境地多,由于一向不太平,很多都抛荒了,国家完全可以执行这项政策。一仗打完,赢了,环境太平了,地也就种得下去了。公孙佳先掌兵部后掌户部,最后进了政事堂,有效地保证了这项政策十年如一日地执行了下去。

不客气地说,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的雏形。

公孙佳一头派出人去对付狼主,一头派出人在己方搞事,虽不曾亲临战阵,还要考虑到后勤等问题,尽力让百姓生活少受影响,竟比亲自上阵还要忙!没几天功夫她就瘦了一圈儿,看得钟秀娥担心不已,亲自盯着时刻都往公孙佳手底下塞点小点心,以期公孙佳能顺手吃两口。

公孙佳却是个嘴很严的人,一向吃得很少,总是原样端进来再原样端出去。钟秀娥看着冷掉的点心,叹了口气:“再做新的吧,这些你们分了吧……咦?快!她伸手了!怎么这么寸呢?”

公孙佳并不是要吃东西,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通常,都是元铮坐在她的身边,她只是看着公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过头去想要问元铮。一看却看了个空,不由往那个位子上伸了一下手,还没缩回来就被钟秀娥给看到了,以为她要吃东西。

公孙佳的眼神沉了下来——元铮已经失联十天了!

我要弄死吴选,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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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军深入敌后,想要随时掌握动向是极困难的,但是元铮连续十天没有消息还是让公孙佳心神不宁。

那一边,元铮走得其实还算顺利,这要利益于公孙府里看着几个老阴鬼。

公孙佳谨慎,行军要他至少准备两套备用的方案,连水源都要确认一个备用的。单良缺德,将自己能想到的暗中坑害的阴险手段都写了出来,让元铮注意好做防备。荣校尉则是整理了所有折在这一片草原上的名将的惨事,让元铮熟读。连彭犀都掺了一脚,让他小心别中了反间计之类。

除了与后方消息很难保持畅通,一切其实都还好。元铮的队伍携带了五天的干粮,作为第一队段的储备,采取了以战养战的策略,他要在五天之内取得第一次战斗的胜利,这样才能有补给,同时将战线推入敌境。

接下来公孙佳这里后方的补给才能跟上。

但是现在十天了!

邓凯那里的消息是,他们已与狼主截击援军的部队正面撞上了,狼主布了个口袋阵,专为围点打援。邓凯已有所准备,小有损失却没有上当,双方交手三次,邓凯已稳住了阵脚,并且回报,敌军越来越多,好像把重点放在自己这路援军身上了。

眼下公孙佳除了相信元铮,再没有更好的应对了。一则再派出兵马出去也未必找得到元铮,二则一旦派出兵马,自己的防守就更空虚了。她计算了一下邓凯的情况,算了一算狼主兵马的数目,觉得一切正常的话,元铮应该没有问题。

又等了大半个月,元铮的消息才辗转传来——他一路北上抄了狼主的老窝,但是回师的过程中又与狼主相遇了。

狼主并非庸才,与邓凯相持数日之后就发现情况不对,略一思索,知道自己这一回又慢了半拍。他没有冒进,而是采取了最保险的策略——回家!因为对手是公孙佳,她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自己可以围点打援,她难道不能在周围布好了陷阱等着自己?

还是老家更重要!

元铮与狼主擦肩而过,两下打了一架,狼主想抢回被劫的牛羊人口,元铮不与他过份纠缠,将劫得的牛羊与人口一批一批地在队伍后面放出,引敌军争抢,自己趁机脱身,只是战利品丢失了大半,只有些金银器皿、礼器与一些留守的贵族子弟被他押了回来。

~~~~~~~~~~~~~~~~~

这个战果公孙佳并无不满,几十年来第一次出塞,还打赢了,可以了。只是离目标还差得远,狼主还好好的呢,他的队伍也还在,尚有一战之力。

公孙佳不满的是整个事件,战争已经开始了,朝廷还把一个外戚出于私欲而挑起的战争包装成了“正义”。这仗就必须打下去了。

公孙佳有点厌倦,一场胜仗打完,她要跟着去献伏,然后与章嶟面谈,聊接下来的战争安排。一想到章嶟,她就头疼。

按着脑袋,公孙佳与元铮二人又回到了京师,这一次她没有带上妹妹,将女儿留在了雍邑,由钟秀娥和乔灵蕙等人照看。

进了京,看到章嶟满面红光的,公孙佳就更不开心了。将士流血,最后得记在章嶟名下“某帝时,大破胡兵”。

见到章嶟,她还要微笑恭喜章嶟。

章嶟眼底满是兴奋,笑道:“真是双喜临门!”

公孙佳道:“听说淑妃生了?”心里却想:屁!那是她生的吗?你当我是傻的?太皇太后明确无误地告诉公孙佳,淑妃宫里少了两个宫人,这个她能查得到名单。这两个宫人自从吴宣宣布怀孕之后就再也没人看到过她们了。京郊是有墓地专用来埋葬死在宫中的宫人的,公孙佳派人守株待兔,活人藏在宫里想翻出来难,死人拉出去埋了,扒坟就行了。

公孙佳看了一眼赵司翰,她已经让赵锦将此事知会了赵司翰,赵司翰微微点头。

公孙佳继续与章嶟寒暄,章嶟十分高兴,公孙佳办事总比吴选牢靠,吴选之前选才不妥当,公孙佳这场仗是必然妥当的!这是他登基以来值得称道的第一项大的功绩,章嶟分外的高兴。

公孙佳问他梁平在哪里,章嶟道:“他离得远,要再过两天。”邀公孙佳明天到宫里来赴宴。

公孙佳次日到了宫里,却发现章嶟设的是个“家宴”除了章嶟还有个吴宣,倒没有谢皇后。公孙佳也不甚在意,她对谢皇后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连太子都没有,可见章嶟对太子是比较不重视的了。

吴宣的脸上挂着标准的、客气的笑装得若无其事,公孙佳却看得出来她十分勉强。公孙佳自己是生过孩子的,看吴宣的这个身段,算一算她这会儿也就是刚出月子,这体形就不对!生完孩子的女人肚子都是大着的,吴宣那腰,都快与她一般细了。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依然身姿纤细,配上眉眼间的薄愁,怪叫人心疼的。

太子都搬进东宫了,吴宣这“儿子”弄出来也只是个“儿子”而已,争太子的难度一下子就加大了。她能高兴得起来才有鬼!公孙佳正是推动章嶟册立太子的人,吴宣没有当场翻脸已是好涵养了。

章嶟似乎不知道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笑着招呼公孙佳看他新得的儿女:“是龙凤胎呢!”

公孙佳笑道:“是吗?那可难得了!”

章嶟很高兴地问:“是吧?”

公孙佳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吴宣顾不上绷劲儿,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两个孩子确实是借腹生子。大的是足月生出来的,小的还没到日子,她总不能在一个月的月头和月尾前后脚生俩孩子,只好给还没到日子的那一个催产,伪称龙凤胎。大的生下来是个女儿的时候,吴宣十分失望,等小的生出来是个儿子,她又担心催产生出来的养不活。养到现在倒也还没养死,一个足月、一个不足月,看起来有点不协调,她怕公孙佳看出什么来。

公孙佳什么额外的话都没说,夸了几句就与章嶟赴宴去了。章嶟高兴,喝了很多酒,公孙佳很有耐心地听他说了许多宏图伟业,一点嘲笑的意思也没有。中间还点评几句:“唔,这个是承先帝的遗志,很好。那个是太-祖时就有想法的,可惜当时办不成,陛下倒想到了。陛下这个想法倒是新鲜了,如果成了,将来于百姓很有益处……”

句句搔在了章嶟的痒处,他越听越开心,心道:表哥说得没错,他们都是忠臣,只是不忿吴选无能而已。

越开心就越喝酒,醉了之后被吴宣命人扶去休息了。吴宣也陪了一些,微有醉意。公孙佳是滴酒不沾,她一向如此,凡不想干的事都推说身体不适。见章嶟已经去休息了,公孙佳也不想再与吴宣掰扯了,左右不过是那些个破事儿,她懒得理会。

留下吴宣一股无名业火无处宣泄。她原想与公孙佳好好谈一谈,问问清楚的,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会。能安慰她的章嶟也已经睡了,宫女们低着头也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吴宣气得半宿没睡好。

吴宣难过的时候还没完,章嶟第二天醒了酒,不等吴宣说什么,就宣布要给女儿封公主。公主的封号与亲王一样,并不是出生就有的,都要有一个仪式,一道旨意。吴宣这名义上的女儿才满月不久,章嶟就要趁着大捷的劲儿把儿女都封了。

这事却惹到了张德妃,张德妃是娇养长大的,其家风不谦逊但是淳朴,看谁不顺眼了,她能直接骂过去绝不过夜。她没有儿子,但是有一个女儿,这女儿里里外外称呼是“小公主”,实则没有正式的册封,直到现在,竟与吴宣这个女儿同时册封,封地还不如人家的好。

张德妃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吴宣“出了月子”之后不能总缩在自己宫里了,出门逛逛就遇到了张德妃。德妃痛快,直接踩吴宣的痛脚:“哟,吴‘妹妹’~还有心情逛呢?吴瀹闯下这么大祸,你倒心情好呀?满朝上下准备了十几年一场大仗,人家栽了十几年的树,临了那小子想伸手摘果子?他发什么梦呢?这么,手还叫狼给咬了!”

这些话都是德妃家亲戚说的,德妃的小舅是朱瑛,交游甚广且绝大份朋友都不是好人,小舅妈从小舅那儿听了点话,转头就告诉了德妃。用词十分刻薄且全是瞎猜,但又能说得圆。

“看着东宫眼红吧?谁叫妹妹的弟弟不争气呢?哦,一看,这么个东西,他现在就敢这样,做了太子的舅舅,还不得把大家都生吞了?嘻嘻。”

公孙佳回京之后,贺州派的纨绔们多少有点壮胆,德妃也就更敢说了。见吴宣脸色惨白,德妃心里高兴,哼着歌儿回自己宫里了,留下吴宣手脚冰凉。

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捱到章嶟下朝,吴宣有心向他求情,章嶟的心情又不美妙了起来——梁平也回来了。梁平这次实属无妄之灾,他是被突袭的。狼主还以为是他们合谋,追击的时候下了死力,梁平能扛住攻势,能力可见一斑,实在不算辜负了章嶟。

只是这战果就不怎么美妙了,己方的伤亡也有些惨。看到梁平这个惨相,章嶟心下恻然,突然想起来苏铭与陆震的话,梁平是被吴选给害了的。好生安抚了梁平,章嶟把吴选又记上了一笔。

等吴宣向章嶟开口提到吴选“不懂事”,的时候,章嶟又想起来钟源说的,淑妃也是被吴选连累的话,道:“他不懂事,你还要送他去做事?就不要让他拖累你了!”章嶟说得斩钉截铁,吴宣更是心慌。

事情还没完,一场仗打完了,朝廷要论功行赏,这个都是做熟了的,各部有司通力合作倒没出什么大纰漏。但是御史又忙上了,他们开始参吴选,参他侵夺民田、欺压良善,最阴狠的一句话是:所侵占良田多于陛下赏赐梁平之数。

章嶟大怒,下令彻查!我说怎么人人都骂我,原来是因为你!

吴选的人缘是真的不好,哪怕是想投机的人,看到东宫之位已定也都停下步子来观望。朝中各派岂能放过他?比着籍簿存档,硬将他的田宅都还了回去。弄得近来最大的新闻就是这个,人人都很开心,见面就问:“你听说了吗?”

户部当然也不例外,公孙佳没有禁止户部官吏的八卦,今年户部的账尤其的繁琐,因为又打仗了,人人累得要死,给他们一点娱乐又怎么了?

不过这一次回来,公孙佳很惊讶地发现情况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她翻了翻本子,说:“苏铭呢?”

别人不敢动的户部和兵部,章嶟敢动,他把苏铭给放到了户部,而将陆震放到了吏部。苏铭上任才没多久,在处事上居然很有一套。公孙佳将他召了来,询问他的看法。

苏铭确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与陆震都认为,公孙佳虽然出身贺州派,但是更像是个“保皇派”,她与霍云蔚、钟源一样,都是忠于先帝和章嶟的。且公孙佳风评极佳,这些时日看公孙佳评定功劳也很公道,于是将自己的一个想法说了出来——改盐法。

公孙佳仔细听了苏铭的意见,这样一改可以增国家的收入同时又不加重负担,她说:“想法很好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正忙着。你把你的想法写得详尽一些,写不够五万字,别拿出来。”

这法子是不错的,但是公孙佳怕让章嶟看了直接硬干,到时候又是无穷的麻烦。公孙佳从来不下厨房,也知道人是要吃盐的,此事关系无数人,绝不能沉不住气。

苏铭等待了数日,公孙佳看他表现得一如平常,于是上表奏请苏铭做了户部侍郎。这虽然让赵司翰小有微词,但是章嶟十分满意,觉得公孙佳真是一心为公并不结党营私,与什么京派完全不同。

公孙佳却又向他申请,仗还没有打完,处置完相关事宜之后,她还要返回雍邑。这一回她主动向章嶟要求与梁平兵分两路,梁平那兵经过一场恶战之后打得七零八落,合兵之后她还得给梁平补,太麻烦了,谁惹出来的就让谁去填补。户部有了一个苏铭,必是听章嶟的话的,想来是会照顾到梁平的,也不算她完全不管友军。

章嶟没有意识到这中间还有这个问题,他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另有一事,特意留下了公孙佳,问道:“阿宣总想寻机会与你好好说一说话,你又总是忙,如今忙完了,又要去雍邑,今天总能有些辰光给她了吧?”

公孙佳连连摆手,道:“不用见也知道要说的是什么,一是她的儿女,二是她的弟弟。那一天酒后,她看我的眼神很是幽怨,我都看出来了。您也别做中人了,她呀,后宫嫉妒她、朝臣看不惯她,她是在苦海里挣扎。”

“是啊。”

“我不是什么读书人,没那么多讲究,我也不是男人,没兴趣苛责女人。倒曾经动念捞她出水,刚提起来一点儿,沉得要命,低头一看,脚脖子上系着块叫吴瀹的石头呢!从水里提个人出来,很多都能做。连人带石头往上提,”公孙佳摆摆手,“陛下提起来了吗?我力气不够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了。陛下再提这事,我就只有杀了吴瀹,一了百了。”

章嶟“啊”了一声。

公孙佳耳朵动了动,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问道:“陛下,臣可以走了吗?”

章嶟下意识地点头,等公孙佳走远了,章嶟叹息着回头,说:“你都听到了?”

吴宣脸色惨白地从帷幕后面走了出来,章嶟道:“她说的有道理,不要再提你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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