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不在焉

开学已经是初春了,正月也马上就要过完了,空气中有些微微的暖意。春姑娘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这里的地是平坦的——像桌面一般平坦——地上长着去年留下来的日渐衰枯的褐色野草,在早晨的微风中微微地摇动着,野草下面已有新的绿意——这是草木知春的征候。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有一种透明的气圈笼罩着那个城市的远远的模糊的轮廓,使得城市好像是一只埋在琥珀里的苍蝇似的,赋与它一种艺术的微妙意味,这使我感动了。

校园里,春意已经有些浓了,我想起朱自清老人家的文章,“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也红起来了。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回到学校的我心神恍惚,上课也总是魂不守舍,老师问的问题更是回答不上来;卓萱问我怎么了,我笑着摇摇头,继续想自己的事情,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

三月份的一天,我在图书馆里面心不在焉的翻书,许久都没有联系的明哲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出去踏青,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额情愫,我开始是由于,后来他没有等到我表态就说周末来接我,我反而会心的笑了。

春天的气息依然十分浓厚了,天气也是暖洋洋的,出城采摘踏青的人很多。那天我只是穿了一件连帽的卫衣和一个羽绒马甲,裤子当然是高晓辰走后我才开始着迷的浅蓝色微喇牛仔裤。高晓辰说过我穿浅蓝色牛仔裤很好看,很有味道,我知道他说的味道是“女人味”。

看到明哲之后,我看着他的眼睛,呆了好一会,他上来拉我的时候,我心里有些暖暖的,但是脸上却挤不出一点儿笑容。我本来脑子里还想着父亲出轨的事情,但是坐在车里,我眼前却浮现那个安吉的笑容,还有她看明哲的时候那种饱含情意的暧昧眼神。

明哲问我春节过得好不好,还问候了老卫,我都支支吾吾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那些“关心”的话。他看到我的表情不似以前那么明快愉悦,就打开了音乐,里面流出来我最喜欢的理查德克莱德曼。我喜欢钢琴的旋律,不管是什么样的节奏,只要是钢琴的声音,我就特别爱听。

我们一起去了北边的郊外,那里有大片的草莓基地,还有好多可心的农家小院。农家小院里面有各种玩乐的设施,什么秋千啦,木桩啦,铁锁环桥啦,攀岩啦,一应俱全,中午时分,那些设施上面,都围着一些郊游的人。

中午吃完饭,我们在那片农场的空地上散步,走了没几步,我看到秋千空着,我就坐了上去,随意的晃动着。我看着明哲站在空地的另一边,朝我微笑着,看到那微笑之后,我故意的躲开了眼睛。

我闭着眼睛,坐在秋千里,仰面对着暖暖的太阳,感受太阳的味道,在这里,那味道掺杂了泥土的芬芳,树丫的清冽。我轻轻地叹气,眼泪竟然不自觉的流淌下来,我不想去擦拭那眼泪,这是春节之后,我第一次流泪。整个春节我都在强颜欢笑,或者一直都“神经兮兮”的,春节是一个喜庆祥和的日子,是容不得哭声和眼泪的。我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的心事,所以我不哭,我用自己伪装的坚强,去找寻老卫的“罪证”,也希望自己看到的那些多谢都是假的,都是没存在的幻影。

我感到明哲的手搭在我的肩头,“怎么了,卫卫?我看见你一直闷闷不乐的。这一段时间你都不肯给我打个电话,也不回我那里。”

“明哲,我能信任你吗?”我不太敢肯定在自己的判断。

“我觉得你应该是信任我的。”明哲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到了我面前。

看我面无表情,明哲似乎意识到了我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卫卫,出什么事了?如果你信任我,可以跟我敞开心扉。”

我的泪腺真的是很发达,自从天佑离开之后,我就像是一个爱哭鬼;时间慢慢的掩埋了那份苦涩,现在又赶上父亲的出轨,我骨子里面那个爱哭鬼又蹦了出来。听了明哲的话,我的眼泪又不能控制了。

明哲静静地看着我,他随手拿了纸巾递给我,“下车走走吧,那边有个池塘,咱们过去走走。”

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走到池塘边之后他停下了脚步,他轻轻的把我拥住,慢慢的抚摩挲我的头发,“你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就痛快的哭出来吧,我会陪着你的。”

“我想醉一场,明哲,你能陪我醉一场吗?最近我真的很痛苦,我的脑子快爆炸了。”我的肩膀颤抖着,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好,我陪你,咱们回家吧,我家有酒。”然后我们一路无话,就来到了我熟悉的那个家。

到了家里之后,我冲到电视后面的酒架,随手拿了一瓶伏特加,拎了两个杯子。我倒满了两杯,一杯递给了明哲,一杯自己端着。

“我们干杯。”说完我就打算喝光手里的那一杯酒,那酒实在有点辣,我被呛着了。明哲拿了纸巾给我,随手想要把我手里的酒杯抢过去。

“你刚才不是说想陪我醉一场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啊?”我一边哭,一边咳嗽着说。

“卫卫,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一味的哭,一味的买醉,一味的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下需要做的是,你告诉我现在出了什么问题,然后我们一起找出问题的原因,再想办法解决,而不是躲在角落里自己惩罚自己。”

我可能是泪腺太发达了,也可能是太容易感动了,听着他带着关心的口吻说话,我的眼泪竟然像掉落玉盘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我咬着嘴唇,跑到阳台上,让春日的凉风是我冷静下来,我使劲的掐自己的手指头,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全是徒劳,泪水伴着肩膀的抽动,掉落的更快了些。眼泪涌出眼眶,沿着两侧的脸颊一直往下来,流到脖子里,流到胸口前。泪水走过的地方,我的头发变成了一缕一缕的贴在了脸颊,被风吹动的发丝到了眼前,也被泪水黏住了。我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又开始流到手上,在手掌上流,也在手背上流。我仰起头,眼泪还在流,从眼角滑落在肩膀。我的眼泪纵横交错的流,肩膀也在不停地抖动,就好像雨水拍打在塑料板上,塑料板在不规则的律动,泪水布满了我的脸上,织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网。后来我干脆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不让这世界看到我的狼狈。

他半蹲在我的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平静的望着我,“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或许会痛快些。”

我抽泣着,“明哲,我能不能借你一个肩膀。”

他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肩头,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抽泣变成了大哭,肩膀起伏着,我的头从肩膀滑到了膝盖。我呜呜的说到,“我心里难受,你知道吗,我心里难受。”然后就是一直哭着,什么都不说。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吧,我哭累了,抽泣的频率也不再那么迅速了,身体也恢复了平静。

“好了吧,是不是现在感觉好多了。”

我把头抬了起来,端坐了一下,“谢谢明哲,都把你的肩膀和裤子湿透了。”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觉得特别难为情的说。

“没事,能让那个活泼明丽的你恢复过来,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的。”他笑着说。

“我们家出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盘旋在我的脑子里面很久了,折磨着我,煎熬着我。”我把上半身伏在膝盖上,呆呆的望着窗外。

他没有说话,示意我可以继续说下去,“我想听取一下您的意见,我怕自己做的的不妥当,伤害了我本来不想伤害的人。”

“恩,说来听听。”他把双手交叉着,放在下巴下面,肘弯放在膝盖上,也望着前方。

“老卫出轨了,我也是在一次无意中发现的,但是我还没有告诉妈妈。寒假开学后,我没有来学校,其实我是在跟踪他。可是我跟踪了一个礼拜,什么情况也没发现,我只是在邮箱里面保存了他跟那个女人的聊天记录。我不能明目张胆的去问他,也不能告诉姐姐和妈妈,他的表现似乎看不出什么破绽。这件事情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久久不能挥去,这也是我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都心不在焉。我觉得他很虚伪,道貌岸然,我想去揭露他,我甚至想要挟那个女人,但是我都只是想想,我并没有真正去做。我现在头疼的事情就是我的妈妈,她还被蒙在鼓里。当然老卫也不知道我已经知情,因为我看到他似乎跟以前一样关心我,我还辨别不出来这关心带着多少虚假的东西。”

“说实话,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呢,我们是很讨厌hunwaiqing,我不知道老领导这一次是不是‘浪漫情怀’,很可能他只是逢场作戏。普通的男人到了这个年纪也很可能会搞一些婚外情什么的,男人的天性。作为一个朋友的角度,我希望你的家庭稳定,更不会鼓励你去揭露他或者做什么夸张的事情。很可能老领导的政敌正紧盯着那个位置呢,你这样做正好是给人家抓住了机会。你都深思熟虑过,我觉得就算蒋姐知道了,她应该也不会去举报,毁掉老领导的前途。”

“你说的很对,不过我似乎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他还没有自绝于人民,但是他却对这个家庭造成了极大地伤害。我不知道妈妈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但是我知道,老卫的种种做法,值得理解,不值得宽恕。应该让他经受身心的双重折磨,才可以化解我心中的怨气。”我很平静的说这话,尤其到最后一句,有种咬牙切齿的痛。

“这个度,需要你自己拿捏。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可以用他对你的爱来威胁他,这不是亲情绑架,更不是卑鄙的做法,如果这样可以让他回心转意,把伤害减小到最低,那么着威胁就是值得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跟你家老卫聊聊。”

“恩,”我点点头。

“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出于对家庭强烈的爱,也是对老局长的关心和保护,你不想去找他取证,也是为了父亲的尊严。但是我想跟你说的是,这样的事情,是大人的事情,完全交给他们处理吧。你不要去做一些特别过激的事情,因为孩子的介入很可能会使问题复杂化。你没有告诉蒋姐和卫冲,就这一点来说,你更想得到一个稳定的家庭,你这种意识是同龄的孩子很难做到的。退一万步讲,如果你的父母真的因为这个分开了,你也要做好准备,把一份爱分成两份。”

“不,我不要那样的结局,我不希望他们分开。我姐姐刚结婚,如果她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一定会崩溃的。”本来渐渐平复的心情,被这一席话又给打乱了。

他抿着嘴,“其实发生这样的大事,对于每一个孩子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当家庭面临这样的问题,你的做法让好些大人都自觉汗颜。如果可以,你试着找老局长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我相信你的父亲对你的爱,一定多过那些女人。中年夫妻的危机,我们在电视里面,也看到过不少,为了营造某种戏剧效果,他们的做法都是比较极端的。但是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happy end的大结局,也很难会皆大欢喜。这就需要我们用爱,用智慧去化解危机。”他认真的跟我说,“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找你老卫认真谈一次吧,不过已经五十岁还做这种事,你挽回的机会不是很大。我建议你跟他认真谈一次,不行也别勉强了,上辈人有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我们不用过多介入。保护一个家庭是父母子女共同的责任。既然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没有说破,那就说明,他在心里还是在乎家庭的。你应该跳出这个圈分析问题,理智一些,跟老卫说,让他把伤害降低到最大限度解决这一问题,这是他起码的责任,或许老卫会觉得你比较懂事,用另类方式留住他也可以试试,不管怎么样,你就把这当做一个难得的经历吧。”

“恩”,我点点头,领会了个中的深意,我试探着问,“你觉得挽回的余地大不大?”

“就你刚才那一番话来说,应该有一些把握,当然,这主要看老领导的意思。你和卫冲不妨多关心一下他,让他体会到家的温暖,爱的包围,或许他会回心转意。冷静是第一位的,深思熟虑后找他谈谈,平和的表达你对家庭的渴望,希望他能回头,当他看到你的沉稳,他才会意识到你和他的态度对家庭乃至后半生的影响。”

“我认识一个女生,他的父母离婚了,我看到他就像一个小太妹一样,日子过得特别凌乱。后来,发生了一件特别大的事情,大到让他的父母措手不及,他们才意识到家庭的破裂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他们检讨了各自的不是,平静的复合了。从那之后,我看到她的脸上笑容变得真诚了。”我讲了裴欣桐的遭遇。

“恩,你的这位朋友应该就是不能接受家庭的破裂,而做了一些很极端的事情。这在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是比较常见的,你能这样冷静,就算真的出现分裂的结果,你也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这一点我还是比较放心的。”我知道他是用委婉的语气来提醒我,不要去做傻事。

“恩,我知道了,谢谢明哲。我知道我不该对你有所怀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为今天的事情保密,好吗?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我家这种丑事。”我知道怀疑是多余的,而且是难堪的,但是我还是要确认一下。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就当我这里是回收站,离开这个地方,我马上清空回收站的。但是有一点,以后不要因为这个事情不开心了。你要知道,未来是自己的,你有美好的未来才有可能更好的保护你的母亲,你的家庭,以及所有你爱的人。”他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很关切的说。

明哲的善解人意,让我心底产生一种特别的情愫,我本来想提起那个安吉,但是我不想此刻有个别人站在我们之间。或许我自己不记得了,自从高晓辰走之后,我就没有去看过天佑,我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是我就真的没有去看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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