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萧挽清……真的是魂师吗?”
萧挽清的院落华芜小筑东挨霖尽湖,湖边种了许多垂柳,最高大的那棵垂柳下有一个木制躺椅,萧挽清就天天睡在那上面。
自从他留下来以后,每天的生活不是吃就是睡,睡醒了吃、吃了继续睡。
从未看过他修炼,也从未看过他看书,他一天睁眼的时间屈指可数,还总是集中在饭点。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足足一周了,古榕和尘心每次路过霖尽湖,只要不是夜晚,这萧挽清必定窝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睡得贼香贼香。简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
睡觉。
就一门心思睡觉。
天上的乌云渐渐密集起来,原本轻柔的微风也像疯了般,野蛮地大吼大叫。
古榕正打算叫醒萧挽清,却看这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抬头望天,像是在感慨天公不作美、雨来的不是时候一样。
“快走吧,要下雨了,还愣在这儿干嘛呢?”古榕没好气道。
“哦……”正在思考自己能不能让雨停下来的萧挽清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跟古榕一道走进了宁风致的书房。
“醒了?”听见门开后的脚步声,宁风致抬起头,看向了睡眼惺忪、精神萎靡的萧挽清。
萧挽清“嗯”了一下,没睡好还困着呢,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脑袋向旁边一歪,瞬间就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他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支撑他呼风唤雨、或者让雨停下来。
即使化成人形,他这一睡觉就糊涂,脑袋晕晕乎乎的毛病也还是存在的,尽管他才睡了那么一小会儿。
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再次趋于平稳。
微微凌乱的额发低垂,挡住了萧挽清的眉眼。
细微的呼吸声入耳,古榕无语了:“他?他这是又睡着了?!”
尘心摩挲着自己的七杀剑,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嗯了声。
到底是装睡还是真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更别提尘心和古榕还是两个封号斗罗了。即便眼睛会骗人,但敏锐的感知力可做不了假,这萧挽清……
是真的!又睡着了!
“堂堂魂师,这么嗜睡,这正常吗?”古榕想不明白。
尘心也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嗜睡的魂师。”
窗外雨声淅沥,寒风陡峭,雨越下越大。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很快就要冷了。
宁风致看了眼萧挽清,又看了眼他对面大开的窗子,起身走过去关上了窗。
一周的时间,足够让他查清楚萧挽清的来历底细。这人最早出现在星罗帝国最北的洺阙城,据调查说他当时只有十二岁,距离现在不过九年,也就是说,他今年才二十一岁。
十二岁之前的事,宁风致查不到丝毫。
他不清楚萧挽清的来历,只知道这人以前居住在星罗皇城、似乎与那横空出世的魂圣‘琉殷’渊源颇深。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重要的信息。
武魂、魂力、魂技这些更是无从查起,因为萧挽清在星罗皇城极少外出,认识的人和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唯独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直跟在他身边,还有就是星罗一等亲王之女戴煦芮似乎经常去找他。
这一周内,萧挽清的生活用两个词就可以概括。
一是重复。
二是单调。
和调查得到的信息没有差别,一样的深居简出,不爱出门,只是以前这人也像现在这般,经常睡觉吗?
宁风致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
他和魂圣琉殷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块品质如此之高的躯干骨,他到底从何得来?
他和剑叔、骨叔都已经查看过,确定魂骨没有问题,这人来七宝琉璃宗……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块绘云织锦玉吗?
秋天的夜晚比季夏时要稍微早了些,屋里根据光线变化的琉璃灯已经自发性地亮了起来。
差不多到了晚饭点,寅时末戌时初,萧挽清醒了,跟以往醒来的时间一样。
睁眼,头顶光线有些刺眼,他眨眨眼,好半天才缓过来,把右胳膊肘往椅子扶手上一搭,手支着头,目光自然而然就转向了宁风致。
人间有句话,灯下看美人。
这意思是看不清的时候,一个原本不是很美的人也会变得很漂亮。对此,萧挽清并不认同。
在他看来,美就是美,丑就是丑,丑东西不管在何处都是丑的,而美人不管在哪里、无论在何时,都是赏心悦目的。
这不,眼前就坐了一位。
萧挽清盯着宁风致看了好长时间,目光直接到让人没法忽视。
“咳!”古榕重重地咳了一下,没忍住道,“我说萧小子,以后你出门在外,若是这样长时间地盯着一个女人看,多半是会被当成登徒子的。”
“才不会。”萧挽清转向他,十分认真地告诉他,“我那是欣赏。”
额,欣赏?
这听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宁风致还在思索间,就见萧挽清站起来走到了熏炉旁,掀开了盖子。
菱星草、佛乐乌钱草、白嗽玉果、九盏舞钥……
不过两次呼吸,萧挽清就已经把其中用到的药草在脑中过了个遍。
这间屋子里的熏香就是那天,他第一次遇见宁风致时,从他身上闻到的味道。
不过这里面似乎还少了一样东西,不……
是肯定,绝对少了样东西。
如果那味道不是熏香里面的药草,那会是什么呢?
萧挽清慢慢合上熏炉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宁风致。
“嗯?怎么?”宁风致对上了萧挽清探寻的眼睛。
萧挽清犹豫片刻,纠结着开口问道:“我能说吗?”
宁风致疑惑:“你说。”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直接说了。”萧挽清走到宁风致桌前,搬了张椅子坐下,“除了香炉里的熏香以外,你身上还有一种味道,那味道很浅很浅,却又非常好闻。”
宁风致没说话,目光微寒。
但萧挽清没看他,神色略显沉浸:“那味道,就像下雨后湿湿的青草地,带着微风吹来的花瓣,丝丝缕缕的香气像雾一样,萦绕在身边。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感觉到,悠悠地,一阵一阵地,就好像是——”
“是什么?”沉浸在感觉里的萧挽清根本没注意,问这话的宁风致眼神有多寒凉。
尘心和古榕早就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对视间,眼里是一样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这人……
这萧挽清,刚才是在调戏风致吧?
是吧??
“像……嗯,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从没闻到过。”萧挽清苦思良久,也没从记忆里搜寻到那种味道,最后只能苦恼地叹了口气。
像什么呢?
他说不上来,反正这味道他从来没有闻过就是了。
宁风致突然笑了,只是这笑并不达眼底,还透着一丝隐秘的冷。
声音也全变了:“你刚才说,除了熏香外,我身上还有一种味道。那你先说说看,我这熏香里,都有什么?”
尘心和古榕又看了眼对方,皆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同情。
风致此人十分的讲究,对熏香一道颇为精通,平日里用的香都是自己调配而成。涉及花卉药草多达上百种,便是天天跟着风致的他们,都记不住里面所有的药材,更别提这人还只是闻了那么一小会儿。
萧挽清并没发觉宁风致话里的深意,只当他是想考考自己,所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胸有成竹地回答道:“用料多的有,神曲草、红桑果、菱星草、佛乐乌钱草、白嗽玉果、九盏舞钥、热沐藤叶、巫灵花、天青阑尾、红桐木、银刺玫、卷帘紫藤。”
“用料少的有,秋曲子、见葵、九幽苁蓉、延蕊、青骨干、郁仁、鹿璇草、竹药青、番水霖、澎齐樱。”
“还有一些,你用的是没有完全长成的药草,比如断莲的莲心、午阳花的花蕊、樾芙蓉的瓣尖、祁阳子的嫩叶、天筚菊的花苞、未菱的……我说的对吗?”萧挽清全程没有停顿,语气极为肯定。
宁风致沉默半响,道:“……没错。”
“!!!”
此刻,古榕和尘心内心是一样的惊骇。
竟然真有人能一字不差地说清楚,还是这么详细的用法。
这鼻子!简直了!
嗅觉太敏锐了。
萧挽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宁宗主,既然我都说对了,那你能告诉我,除了熏香外,另外一种味道是什么了吗?”
“……”宁风致突然有点心累。
这人居然还在惦记那子虚乌有的香味!
他不冷不热地说:“没有了,除了熏香,什么香都没有了。”
萧挽清不假思索道:“不可能,我明明——”
他对面,宁风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就差把‘不要再继续说了’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萧挽清后知后觉,顿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嘀咕着:“明明刚才是你让我说的。”
语气中还带着浓浓的怨念。
宁风致只当听不见,低着头继续翻看书稿。
萧挽清看了一小会儿,把头枕在了手臂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低垂的眼睛,言简意赅地说了三个字。
“我饿了。”
关我什么事?
宁风致瞥了他一眼,继续看书。
翻了一页,又翻了一页……
算了,就当是看在魂骨的面子上吧。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叫外面的侍卫送饭。
说到底,萧挽清也只是想问清楚他身上的味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宁宗主,你真是个好人。”萧挽清笑眯眯地开口道谢。
很快,三个侍卫就端着托盘进来了。
他们轻手轻脚地把所有饭菜都放到书房里的餐桌上,很快就转身走出去了。
“走了,吃饭了。”萧挽清起身叫宁风致,扣了扣桌面,“劳逸结合嘛。”
古榕没忍住吐槽:“你好意思说‘劳逸结合’?睡觉时间比醒着都长,还真是不害臊。”
“走了,宁宗主。”
萧挽清走了两步,看宁风致还坐在自己位置上没动,扭头就对古榕说:“骨斗罗,劝劝你们宗主呗,大晚上了就当吃个夜宵嘛。”
“不用。”宁风致表情冷淡,“我从不吃夜宵。”
“来嘛,你过来,我就告诉你,我是从哪儿弄到那块魂骨的 。”萧挽清这话说的漫不经心,但宁风致三人却都是一愣。
最终——
四人围在桌前,一人一边。
萧挽清坐在宁风致对面,率先夹了一块糖醋小排。
浅浅的酸味里裹着浓浓的甜,肉质鲜嫩可口,色泽红润油亮……嗯,满分!
这菜和琉殷做的不相上下。
“你们吃啊,看我干嘛。”萧挽清一边伸出筷子,一边语重心长地感慨道,“唉,我说你们三个啊,要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态,我这个样子像坏人吗?我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和你们七宝琉璃宗做生意的!”
宁风致看了他一眼,迅速移开目光。
“你尝一块糖醋小排。”萧挽清突然开口叫他。
宁风致瞥了眼,道:“我不喜欢吃甜的。”
萧挽清视线一转:“那虾呢?”
“我晚上不吃东西。”
萧挽清又叹了口气:“你肯定还在生气。”
宁风致看都没看他:“你想多了。”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问也是你让问的,最后还没回答我。”萧挽清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委屈,“说不理我就不理我,我这也混的太惨了吧。”
“……”宁风致忽然有种很憋屈的感觉。
萧挽清一口一个虾仁,吃东西虽然快,但姿势却很优雅,餐桌礼仪也很到位,除了筷子速度过快以外没有任何毛病。
宁风致缓缓开口,认真说:“我真没生气。”
“哦,那你能告诉我你身上——”
“闭嘴。”萧挽清话都没说完,宁风致就直接冷声打断了他。
古榕和尘心看着宁风致长大,又和他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他性格的。
虽然他脾气好、容易相处,但和常人却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也不会过于亲近。
因为身份,从未有人像萧挽清那般,敢当面对宁风致说那样的话,而且还是用一种不自知的调戏口吻,他不生气才怪。
毕竟活这么多年,这种事好像还真是头一遭……
但这些萧挽清都不知道,他不光没想到那去,甚至还直接地咂咂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美人嘛,有些脾气也是应该的,虽然不知道气从哪儿来,但他也是可以包容一下的。
想到这,萧挽清放下筷子,主动道:“其实那块魂骨——”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但萧挽清只看宁风致一个人,告诉他:“是我捡来的。”
宁风致三人:“……”
看他们明显不相信的目光,萧挽清耸耸肩,道:“是真的,当时我在睡觉,那俩就在我附近,打都最后都死了,我白捡的。”
“反正当时你在睡觉我信了。”沉默好一会儿,古榕率先开口。
宁风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呗。”萧挽清小声地说了句,“反正我又不会生气。”
“你——”
古榕赶忙说话:“你真的是魂师吗?”
“怎么,难道我看着不像吗?”萧挽清诧异地看了看他们,目光挨个看过去。
三个人反应一样,都避开了他的视线。
古榕想了想,问道:“那你是辅助系魂师吗?”
萧挽清更奇怪了:“为什么这么说?”
突然间,“轰隆”一声,闪电伴着雷鸣,像是要下大雨了。
古榕:“那你应该是敏攻系魂师吧?反正总不能是控制系魂师吧?”
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掌控全局、精明机警的人。
萧挽清看了眼窗外,站起身道:“要下暴雨了,我得走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骨斗罗不如猜猜强攻系魂师这一选项啊。”
古榕晃了半天神,不敢相信地问道:“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强攻系魂师???
是他?
他能是强攻系魂师?
尘心没说话,宁风致也罕见地没有回应古榕,一言不发地坐在餐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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