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进门,张丽娟正从窗户那儿走进客厅,她盯着自己的女儿,笑眯眯问:“谁送你回来的?长那么帅。”
安意心想,夜色那么黑,而她能从糊成马赛克似的深夜里看出男人的相貌,简直厉害的可以。“你认识的人。”
“啊?”张丽娟惊呆了,“难道何川现在长这么高了?也不胖了嘛!”
“……是谢尧臣。”
张丽娟从记忆中搜寻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晓得了,锐锐的好朋友嘛。你们一起坐车回平城的那个。”
安意就知道,以她妈妈过目不忘的本领,绝对能从大脑这个媒资库里对号入座。
“那个男生,帅的咧。”张丽娟可惜道,“白害我高兴一场,看你失魂落魄的,我还以为你找到喜欢的人了呢。”
安意闷闷的,也不说话,就回了屋。
她打开微信,点开谢尧臣的朋友圈,发现他的跟自己的一样干净,说不上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退回聊天界面,看见谢尧臣发来一条信息:【把银行卡号给我。】
安意拍了张照片给他,不一会就收到银行发来的转账短信。
她盯着那信息出了会神,心想我要送他什么礼物呢?洗完澡,躺在床上还在想这个问题。
她突然又从床上爬起来,踩上拖鞋走到抽屉边,打开翻了一会儿,找出谢尧臣送她的那个墨绿色精装笔记本,本子压在不得见光的地方很久,之前粘贴过的痕迹都给压平了。
安意往后翻,看到很久之前误以为他跟徐眉在一起时留下的那句话,那种伤心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仍是穿心透肺。
她拿起笔,又在新的一页写。“记得买礼物送他。”
2013年的仲夏,安城博物馆举办了一场明清时代文人笔下的墨竹书画展。恰逢周六,苏明起难得有空闲,便陪安意一起去看。
路上,苏明起问安意:“你的车学的怎么样了?”
“下周六就要考科目二。”
“怎么样,能过吗?”
“怎么不能?右左左右左左、左右右左右右,口诀都刻在脑子里呢,我做的可好了。”
苏明起的职业惯性又出来了,这次是拿朱熹的话来教导她:“心眼不专一,却只漫浪诵读,决不能记。”他指着司机又说:“等考出驾照,让小方叔叔带你去路上开,开上两三次就会了,实践出真知。”
安意道好。
司机把他们送到地方,苏明起想起什么,突然道:“小方。”
“到!”小方叔叔是个转业军人,入职多年,依然保持着逢人点名必喊到的习惯。
“一会不用来接我们,我跟安意坐地铁回去,大周末的辛苦你了。”
“好的,谢谢院长。”
进去后大厅中央有个导引牌,墨竹展在三楼一号厅。
苏明起和安意坐电梯上三楼,整个展厅看起来十分古雅端丽,几盏柔和的射灯打在一进门那个宽幅大尺寸的简介板上,苏明起就着这个简介,把文人气节和竹子之间的关系给她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又问最近在读什么书,安意说在读李一冰的《苏东坡传》,苏明起听完一迳儿点头说:“好、好,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女孩子应该多读读东坡。”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有人文绉绉的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明起兄,好久不见啊。”
安意回头,只见是个相貌堂堂、儒雅精干的中年人,跟苏明起差不多岁数,她继父正与男人握手寒暄。安意想,奇怪,明明没见过,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这么熟悉呢?难道是文学院的教授?
男人看向安意,问:“这是令嫒?”
“对,是我的女儿。小美,这是谢伯伯。”
安意便打招呼:“伯伯好。”
“好,好,”男人问她,“毕业了吗?”
苏明起说:“刚毕业,在安城时报社工作。”
“哎哟,还是我的老本行呢,真不错。”
苏明起似乎并不愿意跟眼前的男人深谈,便让安意先进去看展。“有什么问题记下来,一会我就进去。”
“好。”
果然没一会,苏明起就进来了。安意问:“那位谢伯伯呢?”
“走了。我向来不耐与他周旋。这个人,心狠手硬,我们不是一道人。”
整个展厅并不大,他们也就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就看完了。
安意去博物馆前台还讲解器,却意外撞见了一个人,一个她以为此生再也不必相见的人。
吴艺看见安意的时候也是一愣。
安城这地方,人口一千多万,学校的学生只占了不足千分之二,想跟一个人有联系,别说千分之二,六十亿分之一也能见到。
而一个人不想见另外一个人,哪怕世上只剩下他们俩,那也是见不到的。
吴艺想,三年前她换了手机号,他们确实一次都没再遇见过。
吴艺身旁的女孩也就二十出头,画了个韩式妆,青春无辜。她抱着吴艺的胳膊,整个人都要贴到他身上了。“老公,这是谁呀?”
吴艺看着眼前带着全妆的女孩,又看了看不远处清汤寡水的安意。
她穿的那样简单,一件简单的白色无袖拼褶连衣裙,脚上踩双肤色浅口芭蕾鞋,肩上背了个深蓝色的帆布包。天气热了,她随意把长发绾在脑后,越发显得脖颈修长,气质清冷。
吴艺莫名就泄了气,心想这他妈的可怎么比?得不到的那个才叫“白月光”。
女朋友用甜腻的嗓音又问了一遍这是谁,吴艺略烦躁的说:“大学学妹。”
安意礼节性的冲他点了点头,垂下眼睛跟前台的工作人员交接完手续,准备去找苏明起吃午饭。
没走两步,却被吴艺挡住,他身边那女孩却不见了。
安意抬眼,道:“这么巧。”
“那可不,好久不见了。”吴艺曾经做了混账事,看见她还有点紧张:“你……自己来的吗?”
“没,跟我继父一起。”
“哦。今天有几个展都不错,要不要一起再去逛逛?”
“不了,他还在等我,你们去吧,再见。”安意并未停留,礼貌跟他告别后就走了。
吴艺惆怅的望着她的背影下神。
女朋友买完奶茶回来,撒着娇递给他说:“亲爱的,我脚好痛,前面排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快喝一口嘛。”
吴艺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那么热的天,这饮料和眼前这人,都腻得他发慌。
下午,蒋思齐在四个人的小群里发了条信息。
【我听管培训的师兄说,下周一开始,咱们的入职培训就开始了。】
安意问:【几天?】
蒋思齐:【大概要三周。】
安意惦记着自己的科目二考试:【全封闭吗?】
蒋思齐:【周一到周五全天封,周五晚上回,周天下午再封。】
安意放了心。
徐敞:【在哪里办?】
蒋思齐:【北部山区有个国防教育基地。】
萧凤:【就咱们几个人去吗?】
蒋思齐:【怎么可能?日报总部,时报社和下属采编部的新入职员工都过去,三十来个人吧。】
萧凤:【开心,择偶面一下子就变广了。】
徐敞:【太无聊了,开局游戏呗,谁陪我?】
萧凤:【我,我!】
安意退回微信主界面,却见徐敞单独给她发了个游戏链接,邀她一块玩。安意平时不怎么玩游戏,便找个借口婉拒了。
果然,上班后就接到了集中培训的通知,安意和蒋思齐把张北那边的工作收了个尾,打点行李后当天下午就去了北部山区的国防教育培训基地。
培训基地毗邻千年古刹清泉寺,一进院落鲜红的八一旗帜在松柏森森的映衬下显得肃穆庄严。
安意想,这学校选址还挺有意义,左边是与世隔绝避乱红尘的清幽,右边是军令如山纪律严明的强韧,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热血滚滚流。
萧凤和徐敞刚才还坐在大巴车上聊得很开心,唬谁呢,当我们第一次参加军训啊,不就走个形式吗?
结果下午五点报道,晚上七点开动员大会,九点吹集结号,指导员先一人给发了身军装,末了又组织了一次专业知识考试。
考完后萧凤在四个人的群里说。
【我有预感,这次培训完肯定会被扒一层皮。】
徐敞发了好多贱贱的表情包活跃气氛,他对安意有心,但对方的反应并不明朗。用半个月朝夕相处的时间试探一下,好呢就继续发展,不好也可以及时止损,一石二鸟划算的很。
早上五点,在三十多个人还睡得不知云里雾里时,一声尖哨吵醒了各自的美梦。
高中毕业都四年了,安意还是会不止一次梦见因为没完成作业而被老师逮个正着的噩梦,此刻的紧张状态,久违的触到最惨痛的记忆,女生宿舍里一片怨声载道。
跟她们住在一起的还有日报社的一个同事叫袁媛,昨晚刷电视剧刷到凌晨两点半,正在梦里跟那个男主谈着甜甜的恋爱,猛地被吵醒别说起床了,连眼神都是飘的。
萧凤大嚷着“烦死了”,转个身蒙上被子继续睡。
不管怎么不情愿,最后三十多个人还是松松垮垮的站到了跑道上。
萧凤打着呵欠抱怨:“咱们这入职培训难道不该讲讲新闻选题技巧和写作切入角度吗,怎么光搁体能训练上使劲?以后天天这么个整法,谁顶得住?”
天色尚早,晨光青袅中教官身姿挺拔的拿着计数板从队伍中穿过。
袁媛两眼放光的盯着安意,兴奋道:“这次军训的教官这么帅吗?我天,这个颜值简直了啊。”
日上三竿的操场变成了大型相亲现场,新入职的年轻女记者们对教官的到来报以十二分的热情。
蒋思齐鄙视的看着这些仿佛来自地外星系的异性生物,心想隔壁院里的高僧怎么还不来收了这帮妖孽?
上午九时,安城日报集团2013届新入职员工培训大会正式开幕。
主席台上集团领导亲自参加了开班仪式,培训学校那边坐着大队长、教导员,每位领导面前都摆着红底黑字的席位签。
半军事化的入职培训就这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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