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不喜欢吵架。
不留余地的争吵,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除了彰显自己的软弱外,毫无他用。
“我从没说过自己酒量不好。”
吴秋白用仅剩的理智想,自己真蠢,难道一个女人长的宜室宜家就代表她的性格一定是软弱可欺的小白花吗?安意给了他的自以为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行,你赢了。”
周跃一旁用手机全给拍下来了,仍意犹未尽的嚷道:“安意姐,来句获胜感言吧。”
安意转过头,抬起手冲着镜头比了个耶。
王佳欣觉得她真是可爱的紧。
周跃看着趴在桌子上烂醉如泥的吴秋白,转头向谢尧臣求救:“老大,这可怎么办?”
“带他回房间吧,辛苦你们劝一下。”
王佳欣很懂事的接过话茬道:“没问题。我们回去就分头行动。”
人都走了,谢尧臣留下来收拾残局,他把桌子上的酒瓶都收进垃圾袋,那满桌的空瓶令他对安意生出一丝敬佩之意,头一回看见能有人把喝酒当喝水似的轻松。而始作俑者却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眼睛弯弯的竟还在冲他笑。
“你可真厉害。”他言不由衷的表扬她。
安意笑嘻嘻的说:“谢谢。”
“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可能是天赋异禀?偶然发现的。”
谢尧臣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技能,他不放心又问一句:“真没喝醉?”
“已经醉了。”
“骗我呢?”
“你猜。”
“小酒鬼。”
谢尧臣收拾完垃圾,弯身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搂着她的腰道:“走了。”
从烧烤的草坪回民宿还需要走上一段路,那时漫天星河倒挂,仿佛随时都会倾泻到人间。
安意仰头看着,傻傻的问谢尧臣:“这是银河吗?”
“是的。我记得小时候还经常能看见,长大了却见不到了。”
“我高中的时候读川端康成的《雪国》,他说光亮的云彩看起来就像银砂子,我想象不出来,现在知道了。”
安意觉得整个人都醉醺醺的,仿佛飘在半空中,她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在他怀里,夜晚气温又低了一些,她抱紧了双臂。谢尧臣单手搂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抄进裤兜,两个人并肩同行。
“《雪国》讲什么的?”
“一个背着自己的妻子出去寻欢作乐的男人的故事。”
“……”
“吴秋白的女朋友,你跟她熟吗?”
谢尧臣低下头看她一眼,“不熟,只见过几面。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山风一吹,酒意还是翻滚着上了头,安意笑着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给你发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信息?”
谢尧臣是个聪明人,前后一串联,突然明白过来她在平城时大动肝火的原因。“这些事我都不想让你知道的。”
“为什么?”
谢尧臣想,她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心思太通透了,对自己要求又高,容易自苦。“小孩子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安意笑了笑,心里其实是可以渐渐理解他了,有些人做的远比说的要多。她在他心里还跟小孩儿似的,他其实是不想让自己过多地去沾染成人世界的泥沙俱下。
“我不是小孩。”她又重复强调了一次。
“没错,你最成熟了。”谢尧臣没当回事,笑着问:“你觉得自己是个乐观主义者还是悲观主义者?”
“后者。”
谢尧臣被她毫不掩饰的直接逗笑,“你这脑袋里每天乱七八糟的都在想什么啊?”
“除了乱七八糟,每天都在想你呀。”
很深的感情借着轻若鸿毛似的语气飘落袭来,没有人知道,此刻谢尧臣的心中是多么心满意足。但他忍不住还是会怀疑,眼前的女孩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明明叶随对她更体贴,更深情。
他心里不爽,但骄傲让他问不出为什么叶随会出现在这里,为了安意而来的几率又有多大,他只是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又搂紧了些。
“看来真是没喝醉。”
“谁说的,我是真的醉啦。”
那天晚上,他们步调一致的一同走完回程的路,两个人之间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因为忘掉了时间,感觉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院子里周跃那间还灭着灯,看来吴秋白的糟心事还没处理完。
谢尧臣洗完澡出来,看见安意已经吹干了头发。
她望着他端正清肃的模样,很多很多的感情涌上来,于是便借着酒意大着胆子主动了一回。
软弱无力的细白手臂抚上他有些扎手的黑发,安意说:“你头发好硬啊。”
谢尧臣感受到那只撩动心火的手又落到了自己的眼睛上,她说:“你眼睛好黑啊。”
谢尧臣忍着没动。
安意的手拂落眼旁,来回轻抚着他的鼻子说:“你鼻梁好高啊。”
她往下抚触到他的嘴唇,还没等开口,谢尧臣便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安意抬眼。
谢尧臣早已不耐去听她这些废话,他打量着她绯红的脸蛋,如玉的脖子,屏着气息说:“你真是……”
“怎么?”
“什么开场白要这么长。要我说,嘴巴用来说话是最没用的。”
她虚心请教:“那用来干什么?”
“我教给你。”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安意被他推到床上,两个人都有些意乱情迷。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沉潜而入,搅动一湖心水。
安意像是溺水的抓不住凭恃的人,她终于咿呀出声:“谢尧臣。”
声音随着他的动作破碎的不成样子,安意心想,他这教的都是些什么啊。
*
时序进入十二月,苏明起准备的“名家谈”讲稿已经在脑海里写完了。
他偶尔也会在给学生们的课堂上说一说自己家中的趣事。比如夫人是个河东狮,自己连外出讲课时也要一天发上好几条微信以保平安。
儿子呢,跟女朋友之间的关系很稳定,当时尚未传授的“选结婚对象的四条标准”没有机会说,便跟在座的各位同学们啊讲一讲。
女儿当然也是要说的,高中时成绩就名列前茅,仅凭一篇作文就被安大中文系的教授赞不绝口……在苏明起的口中,安意被塑造成了谢道韫似的才女,拥有张爱玲式的清醒,林徽因式的美貌(当然只是他臆想中的),所以中文系的新生们对这位师姐充满了向往与好奇。
而高雅的“才女”此刻正穿着一件农村集市上最紧俏花哨的带着拉锁的红色小碎花棉袄躲在寒风中,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继父略微失真的吹捧受到了惩罚,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蒋思齐从一旁的摊子上买了两块烤地瓜,他递给安意一块,自己便双手倒换着剩下的那块滚烫的地瓜开始剥皮。
男生跺着脚抱怨。“太冷了,妈的。”
一旁的安意正抱着个保温杯喝热水,不巧她正好来了例假,身体十分不舒服,脸色也不太好看。
蒋思齐嘴巴里含着口热地瓜,看见安意的打扮不免又要嘲笑一番,“哈哈哈……你这身儿衣服绝了。来来来,看我这儿。”
安意只好抬手伸出两个指头,“咔嚓”一声,蒋思齐给她拍了一张。“婶儿,吃口地瓜吧,你不嫌冷啊。”
安意真想拿脚踹他。
他们接到上面给的采访任务,有知情人提供消息说,安城某村镇大集上贩卖劣质玩具,怀疑这些三无塑料玩具是由回收的医疗垃圾制造的。也有村民举报过,处理医疗垃圾的地方味道太大,已经严重威胁到他们的正常生活。因为有了相关线索,所以张北安排他们下来蹲点。
蒋思齐和安意凌晨五点从市里出发,到达村里时,大集才刚刚开始。他们问了几个做买卖的村民,最终确定了玩具摊的位置,但等了快两个小时,卖东西的人却始终没来。
安意跟蒋思齐商量道:“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去趟村里的卫生院看看。”
“别呀,”蒋思齐连忙制止她,“张老师又没给别的任务。咱们就把玩具的事搞明白不就完了?你干嘛多此一举。”
“总不能白来一趟。我去问问,说不定会有别的收获。”
“还是不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会小心的。”安意起身,拿着他给的地瓜道:“谢谢你的烤红薯,一会见。”
蒋思齐摇摇头,心想安意这人真是,太激进了。
集市两侧摆着各式各样的摊子,有卖衣服鞋帽的,卖鸡鸭鱼肉的,也有卖炸货福字的……
安意从集上穿过,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你追我赶的玩捉贼游戏,当“贼”的那个孩子嘴里尖叫着横冲直撞的往前跑,后面捉人的孩子大喊道:“你这个小贼你给我站住!等军爷追上,你小子就完了!”
安意被他们撞了一下,明晃晃的日头下,冬天的太阳灿烂的令人无法直视。
她分明看见,孩子们手里拿的所谓“绳子”竟是针头还带着血迹的,用剩下的输液管。
冬天气温骤降,村卫生室里坐满了因为感冒而发热咳嗽的大人和小孩。
里面只有一个坐诊的大夫,他身上的白袍已经浆洗的发黄,五六个人正在围着他看诊。
安意走了两步,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玻璃柜后面跟村民们笑闹着,一边拉着家长里短的呱,一边看着医生写的纸方子帮人拿药。
安意是南方人,安城本地的方言一句话也不会说,她斟酌着,不敢贸然开口。
妇女给前面的人拿完了药,看她杵在那儿也不开口,便大嗓门问她:“你咋了?”
“肚子疼,”安意道:“姐,俺来事了,肚子疼的不行。”
她这话一说,妇女原本僵硬的脸庞上换了一种“我懂”的表情,两个人就跟特务接头似的,瞬间就理解了彼此。
妇女神秘兮兮的给拿了盒药,看着安意后面的男人还体贴的压着声问了句:“暖宫贴要不要?”
“嗯。”
妇女特意拿装中药的黄色草皮纸给裹了一下才递给安意。“你付钱吧。”
“好。”
安意接过她给的药,悄声又问了句:“姐,最近有货吗?”
妇女脸色变了一变,立马生硬的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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