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玉与那秋茗就此结了梁子,更懒得去主院那头,省得见了彼此来气。秋茗也未再来找麻烦,似乎是察觉他并无争风吃醋使绊子的价值,就此作罢。
反倒是又有两位美人被欺负得受不住,忍气吞声含泪诉苦,被好心的谢大人送回了原主人府中。
然而不等宁臻玉躲懒多久,老段便遣人喊他去书房侍墨。他只得听命去了,心里还纳闷谢府莫非无人,磨个墨也要特意寻他。
谢鹤岭今日休沐,暗青色衫子外披了身白袍,正倚在书案前,懒洋洋的,手里捏着把折扇,空白扇面开开合合——这大冷天的拿着扇子,实在附庸风雅。
他见宁臻玉进来,瞧了眼依旧不太自然的脚腕,关切道:“伤如何了?若是不见好,便叫大夫再过来瞧瞧。”
请一回脉的诊金就已难偿了,宁臻玉哪还愿意请两回。且前日他出府寻阿宝,折腾两个时辰,分明是谢鹤岭下的令,如今居然还好意思扮好人。
他冷冷道:“不必了,太医院繁忙。”
谢鹤岭道:“是忙,但那些个太医整日在陛下榻前守着,战战兢兢一筹莫展,给你瞧病还松快些。”
宁臻玉听他议论皇帝病情时也语气平淡,想来是真正恢复无望。从前宁家得皇帝赏识,哪知陛下突发恶疾,朝政交给了璟王,宁尚书便整日忧心忡忡,他也跟着担忧。
此刻已与宁家无关,他仍觉璟王治下,整个京师风雨欲来,他不由问道:“陛下圣体如何了?”
“昏昏沉沉,有时醒了也神智未明,”谢鹤岭语气微妙道,“朝中人人都知道,因而才对璟王万分巴结。”
怕是要不行了。宁臻玉听得出来。
谢鹤岭忽而提起正事:“你且过来,璟王下月生辰开宴,需你写几个字。”
宁臻玉没有动:“既是璟王殿下生辰大事,大人何不亲自动笔。”
他说着,目光往书案上一扫,便知为何要喊自己过来了——谢鹤岭的字很潦草,与他的光鲜外表截然不同,勉强能认的地步。
谢鹤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难道连璟王的大事,也劳动不了宁公子?”
璟王把持朝政,权势滔天,连林相都巴结他,政事堂处理朝堂事务,蓝批奏折都要先过璟王的眼。璟王为人又刻薄挑剔,几月前礼部一名官员因奏折写得急,字下留了个墨点,便被斥是借皇帝病重之机怠惰不敬,最后治罪外放。
外面都传闻谢鹤岭是璟王座下,想来也不敢轻易得罪。
至于送来府中的下人,美则美矣,大多出身寒微,为逢迎达官贵人,识文断字的不少,寻个能入璟王眼的却难。而宁臻玉善画,画上也需题字,为了不破坏画的意境,他下功夫练过字,算得上潇洒明秀。
宁臻玉却道:“你若缺个替你秉笔的,宁修礼定然很愿意代劳,他曾登第探花,字也是陛下亲口夸赞的。”
他听青雀说宁修礼午后还上门拜访,被小憩未醒的理由拒之门外。
如此傲慢敷衍的借口,他难以想象宁修礼一贯好脸面的性子会露出什么表情。当初被璟王侍卫驱赶出门,闹出了大笑话,宁修礼便消沉多日,好歹能安慰自己璟王乃天潢贵胄,这谢九却是当年奴仆,又兼着亲生兄弟,竟也这般奚落。
谢鹤岭丝毫不考虑,用折扇点了点桌面,“到时宁家的贺词必定也需他提笔,我若同他一道字迹,未免跌份。”
说罢将手一抬,偏首道:“宁公子请。”
宁臻玉厌烦他这等貌似有礼的做派,想了想,还是走上前。
谢鹤岭手中的扇子,乌木扇骨描了金边,名贵非常。他以为是要在扇面上题字,伸手要接过,指尖刚触到,谢鹤岭却忽而将折扇一合,“啪”的一声,正合在宁臻玉指尖。
宁臻玉险些被夹到,惊得手一缩,眼睛不由张大了些。
谢鹤岭瞧得嘴角一抬,露出个笑容。
分明是他有求于人,宁臻玉却被他这般戏弄,恼羞成怒:“你这人……”
谢鹤岭悠悠道:“一把扇子哪里能过璟王的眼,你想岔了。”
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帖子,示意他写贺词,宁臻玉真想连笔带纸全给他掀了,吸了口气,忿忿地替他将贺词抄了,很快搁笔,道:“上次请太医,这便算还了。”
谢鹤岭倚在座椅上,闻言眉毛一挑,“难为你还记得要还。”
说着将贺词拿起看了看,叹道:“字是好,可若宁公子的墨宝能换来太医请脉,那太医院的门缝里只怕要塞满纸了,给药炉添火倒是使得。”
宁臻玉虽知诊金定然不够,还是气得一噎,什么叫给药炉添火!
他嘴角绷紧道:“你待如何?”
话音刚落,他便觉谢鹤岭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似乎打量了片刻,充满了轻慢的意味,恍若实质令人不适。他忍住想偏开脸的冲动,只觉这视线游移过下巴,颈侧,又顺着肩头滑落在他的手背上。
“宁公子善画,便替我画一幅扇面。”
宁臻玉闻言一顿,他从不给反感之人作画。
谢鹤岭想来也知道他的脾性,只将折扇展开,笑道:“当然,全看宁公子的想法,谢某不强人所难。”
宁臻玉停顿片刻,想到自己之前都肯低头给郑乐行作画了,何必坚持这点脸面。他慢吞吞接了折扇,“想画什么?”
谢鹤岭随口道:“随你。”
宁臻玉想了想,这扇面已贴牢了扇骨,不好画精细的,便提了笔,细细在扇面上画了一株墨兰,花叶萧疏,孤峭秀雅。一笔笔画得细致,又在旁题了应景诗句,最后搁笔,习惯性地拿起吹了吹。
谢鹤岭的目光始终不看扇面,反而觉得他这副皱着眉不大情愿,又认真细致的模样有趣,格外看了会儿他的脸打量。
宁臻玉傲气,画完也不问主顾有何想法,便搁在桌上,双手拢回袖中。还劳得谢鹤岭亲自拿起扇子端详,片刻后又叹了口气。
听得宁臻玉蹙眉,他画花鸟草木也算好手,断不至于叫人看了摇头叹气,何况这人还是谢鹤岭——谢鹤岭懂画么就叹气!
“你叹什么气?”他问道。
谢鹤岭叹道:“我叹自己亏了。”
还不等宁臻玉面露不满,他幽幽接道:“宁公子出名的是美人画,我却索要一幅扇面,未免有买椟还珠之嫌,拿这个抵你的人情,亏了。”
宁臻玉忍不住道:“你倒斤斤计较。”
却也没有反驳。他这会儿落了难,给人画像的行情恐怕都要打个折扣,何况一幅简单的扇面。
谢鹤岭慢悠悠将折扇晃了晃,“这美人像么,我暂且不缺,只是好奇一事。”
“听闻宁公子在睢阳书院求学,名声渐显,至今数年作画不少,入画的却都是女子,无一例外。”
他狭长的眼睛忽而一弯,望向宁臻玉僵住的脸,“谢某心中好奇,宁公子可画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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