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峦心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齐峳更加坚定了他的推测。

他不可思议地问：“你恐高的话……为什么要和我坐摩天轮？”

楚峦心闭上眼，睫毛抖了抖：“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齐峳先是疑惑。摩天轮粗壮的支架在视野边缘掠过，吊舱仍在不断上升，此时向窗外望去，可以渐渐俯瞰整个乐园的全景。

在高空中飞速旋转的秋千，不断前后摇摆的巨大船只，装饰着骷髅的阴森房屋……曾经只在书或电视里看过的奇怪装置悉数出现在眼前。

齐峳第一次来到游乐园，看什么都很新奇。他想，楚峦心说不定也是一样。

“你没坐过摩天轮，所以不知道自己会恐高，对吧？”意识到这点，他忍不住笑起来，“上来之前我有看过，这家摩天轮的直径有一百五十米，大约是……五十层？你现在住的地方也就五层吧，从五到五十，这个跨度的确有点大。”

“也许吧。”楚峦心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齐峳不再笑了，他侧身眺望着玻璃窗外的景色，过山车的队伍在他的视野里已变成弯弯曲曲的一道黑线，无法分辨出朋友们此刻身处何处，不知道廖南晨的冰激凌到底吃完了没有。

轨道山峦般起伏，新的车厢正驶出起点，缓慢向上攀升，那段时间会被感官无限拉长，期待像压紧的弹簧，等待最后一刻的释放。

齐峳没坐过过山车，只能隔着玻璃想象。车厢俯冲而下，时而颠簸，时而上下翻转，最后，它会攀至整段路程的最高点，厢体被升起的透明罩慢慢包裹，轨道的尽头直通水下。

它猛地下降，像一尾鱼一般扎入水面，里面的乘客一定会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等他们再睁开时，眼中的世界已然发生了改变。

“过山车到终点了……后面又有一辆新的出发。”齐峳将自己看到的画面转述，即便他不说，楚峦心肯定也能通过声音猜出外面发生了什么——那边传出的尖叫声震天响，连他们所在的高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中间那个像塔一样的东西，是跳楼机吗？我们现在已经高过它了。”齐峳望着窗外说，“不知道升到最高处时能不能看到海。”

“……”对面一声不吭，仍是保持沉默。

“只向上看的话会不会好些？今天天空还挺蓝的。”齐峳坐正，语气中渐渐有了担忧。

楚峦心对他的话没有反应，本就白皙的面颊似乎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齐峳紧张起来，担心变为慌张，“对不起，我不该、我不应该让你一起……”

“是我自己上来的。”楚峦心总算开口，“和你没关系。”

“但是……”

几小时前才听过的话回荡在耳畔。

——我对我的故事没有不满，不打算改变什么。

——你打乱了原有的剧情，我要纠正它。

——你接近我，是想改变什么？

——要是我努力点，让你像喜欢猫一样喜欢上我就好了。比如，创造机会让你和我单独在一起？带你去高档餐厅吃饭，去摩天轮水族馆电影院等约会圣地，给你买礼物……之类的吧。

“但还是因为我，现在，还有之前的一些事都是。”齐峳沉沉地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真的和楚峦心单独待在一起了，百米高空中的摩天轮坐舱是最好的密室。

约会圣地？还是算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享受了，他现在真的很担心楚峦心会两眼一闭直接昏过去。

“所以还是对不起，我没想变成这样的。约会圣地是我在小说里看的，让你跟我约会也是我一着急说了胡话，书里都说两个人一起约会的时光最快乐最珍贵，我就想……”

楚峦心眼睫低垂着，即便如此，齐峳仍产生了一种被人盯着看的错觉，那道目光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穿透。

“我想如果能一起约会的话，是不是就能让你开心点，你一开心，可能就没那么讨厌我了。”

“我也没说过讨厌你吧。”自登上摩天轮起，楚峦心眉间就没有舒展过。

“虽然没说，但我还是能感觉到的。至少你现在就不怎么高兴。”齐峳不自然地换了下坐姿，吊舱又升高了一点，摩天轮运转产生的机械震动从舱壳传导至坐椅。

“别动！”楚峦心急切地叫了他一声，双手紧紧抓住坐椅边缘。

齐峳赶紧摇头，而后突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解释说：“对不起对不起，但这个真的不是因为我！它是固定在上面的，很结实，牌子上也写了不需要配重，就算我们都坐在同一边它也不会晃。不信你看，不对，你别看。”

他扶着把手缓慢起身，坐舱纹丝不动，仍是平稳上行，“我觉得，你是不是，扶着什么会感觉好一点？比如，你可以抓着我，的手，胳膊也行。”

楚峦心摸索着去抓窗边的护栏，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向外侧，眼睛闭得更紧了。

“躲得这么明显，还说不讨厌我……”

齐峳被激起一种莫名的逆反心理，他倏地一转身，直接在楚峦心身边的空位坐下，舱内空间足够大，两人之间还能隔出一小段距离。

耳边传来重重的呼气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齐峳不明所以。

“上午你说的那些，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楚峦心喘匀了气，慢慢说，“我只知道自己未来会发生什么，不清楚别人的事。就算你讨好我，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薄薄的眼皮被摩天轮横栏投下一道阴影，耳廓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浸得半透，几乎能看到粉红的血管，齐峳偏着头盯他，感觉有点神奇。

曾经，楚峦心这三个字对齐峳来说仅仅是书中的名字，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来到对方所生活的世界，坐在对方身边，两人在密闭的高空里，呼吸同样的空气。多么神奇。

“我……”齐峳斟酌着开口，“之前我也说了，我不想死，我一定要活得长一些。但除此之外，我也有其他想做的事。

“坐上摩天轮，眺望脚上的土地后，我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很大。我想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风景，认识更多的人。我不愿意被既定的未来困住，这也是我一直想改变什么的原因。

“认识了你，还有程宴他们之后，我的愿望又扩大了一点，我开始觉得，不止是我，你们所有人都应该拥有新的选择权，选择去过不一样的，崭新的生活。

“也许改变之后新的结局并不那么如人意，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试试看，只有试过之后，才能发现新的可能性——唔。”

舱内响起一串欢快的音乐，提示乘客顶点的到来，这项服务明确地写在窗上的注意事项里。齐峳被猛地抓住手臂，说话声也一并中断，他垂眼看着死死钳在他胳膊上的双手，迟来地想起，楚峦心在摩天轮里几乎就没睁过眼，不可能看到里面挂着的提示牌。

“没事，只是告诉我们到顶点了而已。”他轻声安抚，“我在书里看过，有个说法是，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的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所以游乐园才会贴心地放音乐，告诉大家到顶点了，可以开始……亲……了。”

齐峳闭上嘴，感觉脸上有些发烫。这个时候突然科普，听起来怎么像暗示一样。

阳光正盛，灼目的光线令他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他不由走了下神，心想这次的乘坐时间选择不佳，如果是傍晚，他或许可以看到巨大日轮被远处的高楼大厦一点点吞噬，晚霞将两个人的脸都染红，整个吊舱亮得像是浸在火光之中。下一次的话……不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我们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他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我刚才说到……新的可能性，嗯……你想，如果你今天没坐上摩天轮，就不会知道自己恐高。虽然这次体验对你来说很糟糕，但只要你踏出改变的第一步，就会发现很多自己以前不知道的事。比如，你去试过之后，可能会发现自己其实喜欢冲浪，很会画画，擅长打电竞……这都是你原本的未来里没有的，但你要试了才知道。”

“……就算不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吧。”楚峦心的声音平稳了些，却依然没松开手，大概还是没能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我是觉得多增加些人生体验比较开心啦，毕竟你还年轻。就算你是注定要回齐家做少爷的，但你可以选择做什么类型的少爷嘛，花花公子，霸道总裁，金融天才……都可以嘛。”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齐峳发现这段对话似曾相识。

“为什么希望我开心？”

“啊……”齐峳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口，“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吧。”对书中虚拟角色的那种喜欢。

明明对故事发展和假少爷人设有诸多不满，却仍然会把原作小说继续读下去的原因，大概就只是他喜欢书中的主角，想一步步见证对方的成长，目睹对方走向成功。

想抱主角大腿是一方面，但如果他不是穿成里面的炮灰假少爷，没有死亡flag，也没有系统，他作为一个普通路人甲，一定也会试着找到楚峦心，默默看着对方，与隔着书页时一样。

楚峦心惊诧地看向他，眼中映出他的倒影。很快，对方又猛地把眼睛闭起来，脸上浮现出后悔的神色，两只手抓得更紧。

“哎，那个，能不能稍微，轻点……”我有点疼。齐峳想把手臂抽出去，却又不敢动，只能任由对方挟持着一条胳膊。

突如其来的插曲使他忘记解释自己刚刚的话，两人的交谈以一句“喜欢你吧”收尾。

吊舱迎来最初的一次晃动，舱门打开，笑容可掬的工作人员做出请的手势，本次旅程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