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可是什么也没有。齐峳检查完身上所有能凭借自己双眼所看得到的皮肤，瘫坐在浴缸里望着天花板发呆。墙上的电视放着听起来很高雅的管弦乐，悠扬的乐曲擦着他的耳朵尖溜走，一声半响都没进入到脑子里。

当晚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自己房间的浴室，脱光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研究一通。现在他确认过了，他身上并没有胎记、纹身或别的什么，比没有脚印的雪地还干净。那么，楚峦心在他胳膊上找的究竟是？

思路被音乐突如其来的变调打断，电视画面唰地更换了，一只绿色的猫在屏幕里奔跑、跳跃，有无数叶片从它脖子还是什么地方飞出来，渐渐糊满整个画面。

他明明什么都没动。闹鬼了。

齐峳左右望望，倏地跳出浴缸，平生第一次用到浴袍。他随意一裹，踩着拖鞋跑出去看，一个人影坐在他的床上，周身笼罩在幽幽蓝光下。

那人见到他，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在昏暗的环境里像挂在半空。

齐峳缓缓走近，路过桌子随手抓起一个板状物，竖在身前当做防护。

床上的人晃了晃手中的物件，好像又按了什么，顶灯亮起，室内光照恢复正常，他的整张脸暴露在灯光下。

“小怪兽，你怎么这副表情？”他笑得更欢，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不欢迎我？”

齐峳垂下手，愣愣地看着对方，飞速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张脸的记忆。

陶宁的第一个儿子，他的哥哥，齐嵘。

“不是吧，你看见我好像真的一点也不高兴，我哪里惹到你啦？”齐嵘盯着许久未见的弟弟，慢慢不再笑了，“亏我还惦记着你，给你带了礼物。”

齐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嵘、嵘哥，你回来啦？”

这家老二大齐峳四岁，在国外上学，今天不知起了什么风，竟把他给吹回来了。

齐嵘面无表情时眉眼舒展放松，内眼角的弧度圆钝柔和，眼尾略上翘，与眼皮上的折痕渐渐贴合，简直就像……这双眼睛简直就是和楚峦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愧是亲兄弟。

不过，齐峳发现面前这位哥哥的眼型要更修长些，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鼻子和嘴也跟楚峦心不太一样，楚峦心是那种……真要细究起来，齐峳又有点拿不准了，后悔此前没认真观察过。

“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齐嵘面露不满，两臂在胸前交叠。

齐峳赶紧摇头，说话也不由得尊敬起来：“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您刚才说，礼物？”

“还您呢，就光听见礼物这俩字了吧？”齐嵘板着的脸压根没维持过三秒，他得意洋洋地从背后拿出一个书本大小的塑料盒，封皮花花绿绿，“拿着，这可是我去了线下店的首发活动夜排来的。”

齐峳先道了谢，接过盒子后前后翻看了一下，笑起来，努力表现得很开心。

“怎么，你不喜欢？我记得上一作你玩了几十个小时的。”齐嵘表情诧异，“虽然线上也不是买不到，但好歹人肉带回更能体现我浓厚的爱好吧。”

“没，我、我很喜欢啊。”齐峳轻柔地摩挲盒子表面，仔细端详，但没看出这到底是什么用途。

齐嵘目光里带上怀疑，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他的视线从齐峳身上移到门口，刚好有人推门进来，打破二人间奇怪的氛围。

齐嵩一进门便面露嫌弃：“什么浓厚的爱，我不信你是亲自排的队。”

“你偷听我们说话。”齐嵘耸耸肩，没有辩解。

齐峳裹紧浴袍，感觉身心疲惫：“你们怎么都不敲门的……”

光看外表，齐嵩剑眉星目，一脸正气，与父亲齐兆峰最为相像。他身上还穿着外面的衣服，进屋后没像齐嵘那样大喇喇地往床上坐，而是悠悠踱至桌边，拉开了椅子。

“小峳，这是你的衣服？”他发现了什么，新奇地提起来。

齐峳想起来，他回来后急着洗澡检查，在房间里边走边脱，随手就把楚峦心给他的那身衣服丢在了椅背上。眼下，随处乱扔的坏习惯被哥哥发现了，他有点尴尬，连忙上前抢了回来，抱在怀里。

“是我的。”他想了想，补充道，“新买的，今天第一次穿。”

“不适合你呀。”齐嵘摸着下巴插话，“这是你自己买的？你就不能选点年轻一些的款式？”

齐峳表情复杂：“这个……很显老吗？”

“还好吧。”齐嵩笑着打圆场，下一秒便被齐嵘打断，“好什么，看起来像……像爸那个年纪穿的。”

“你们聊，我走了。”齐峳转身快走几步，把衣服扔进了洗衣篮。

齐嵩见弟弟不高兴，立即起身将他哄回来。齐峳也没有真的为这点小事生气，他是觉得别扭，对他来说，齐嵩齐嵘两个哥哥既是他熟悉的陌生人，又是未来坑害他的两个有力嫌疑人，此时此刻，他们三人像普通兄弟那样聚在一起闲聊，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本能地想离开，可这里又是他自己的房间，他走无可走，在浴室脱下浴袍换好睡衣后重新折返，选了一个离另外两人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

“小峳，今天晚上你二哥可感动了。”齐嵩跳过衣服的话题，转而说起别的。齐峳不明白，问：“感动什么？”

“烟花啊。”大哥唇边漾起神秘的微笑，朝他眨了下眼，“他一下飞机我就打电话告诉他，说小峳在你回家的路上为你准备了惊喜，你可千万不能睡觉。”

咦……齐峳怔怔地与对方视线相接，在哥哥眼中，他看到了恶作剧得逞般的兴奋。

所以说，在他们最后一次通话后，烟花表演并未取消？齐峳不知道齐嵘今晚会回来，看样子，是大哥齐嵩擅自将烟花和齐嵘的归来联系到了一起，搞出了两位当事人均蒙在鼓里的“善意谎言”。

看齐嵘的表情，大哥话里那句“可感动了”丝毫不假。

“一开始我还不信呢，坐了这么久的飞机都快要累死了，我一上车上下眼皮就打架，还没睡着，先被吓醒了。”齐嵘一脸幸福地陷入回忆，“上了观景大道，一路上噼里啪啦连光带闪，周围那片天空都照得跟白天似的。”

他顿了顿，眼睛又弯得看不见了，“有那么一阵儿，我都快以为我是回来登基的了。”

“想得倒挺美。”齐嵩靠着椅背，悠闲地翘起二郎腿。

“这是在夸我们小峳给哥哥准备的惊喜好看呢。”齐嵘话音一落，他忽然展开双臂往后一趟，把半个身子平摊在床上，顺便还依次踢掉了脚上两只拖鞋。

“这是我的床……”齐峳无语地提醒，对方却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就这么仰躺着聊起了天。

齐嵘提起自己在学校的种种见闻，吐槽脾气飘忽不定的教授和给小组拖后腿的国际友人，齐嵩说这算什么，然后不由分说地讲起他在公司被爸骂得狗血喷头的事。

齐峳大多时候在默默听着，偶尔发出“哦”“哇”“真的吗”等声音表明自己的存在。没有视而不见的漠然，没有话不投机的明嘲暗讽，兄弟三人相聚在一起的场面居然如此普通，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未来，他们真的会走到四分五裂的那一步吗？齐峳想象不出。

“哎我说小怪兽，你今天干什么去了？”不觉间，齐嵘将话题引到他身上，“又是和你的怪兽朋友鬼混？”

“啧。”未等他开口回答，齐嵩先一记眼刀瞪了回去，“爸怎么跟你说的？别提这事。”

“什么事？”齐峳则一脸状况外，“怪兽朋友是谁？”

“哎呀，我也没说什么好不好，就问问。”齐嵘支起一条胳膊，不在意地摆摆手，“再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看小峳现在挺好的啊。”他猛地坐起来，这回是对着齐峳，“怪兽朋友嘛，就是以前总和你一起的那个，小蓝还是小红来着？他带着你不学好，小小年纪净到酒吧夜店还有他家那什么会所里混，把爸气得够呛。”

“……我吗？”齐峳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齐小峳过去的人生居然这么狂野？可他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是你还有谁？”齐嵘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不过我是觉得无所谓啦，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话没说完，在大哥齐嵩怒气冲冲的目光中止住了。

齐峳不关心哥哥以前有什么英勇事迹，他所有的思绪都被对方提到“朋友”的那句话缠住了。

小蓝？

单词书的扉页。涂黑的字母。短信轰炸。奇怪的网站。

——【好久不见，我可爱的朋友】【距离上一次会面已经经过了131天，由珂莉好想你】【答应我，你可千万不要抛弃我和孩子啊！】【作品当然就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这么觉得吗？】

小岚。高山岚。

我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