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见卧室里站着个熟悉的人，他眨了眨眼睛，明白了。
现在是在做梦。
想到这里，他下床将屋内的男鬼一把抱住。
顾康年是晚上回来的，先查看了一番，明白文博误连在自己身上的孽债已经解开，不愿打扰熟睡的他，便一起睡了，今晨醒来，只比文博早了十几分钟。
他拍拍文博的手：“一切都结束了，吃早饭吗？我去给你做。”
文博听到这话醒了一半，想起顾康年屡战屡勇炸厨房的战绩，心想不行，这样梦下去有点危险。
文博在他背上蹭了蹭，将手松开，瓮声瓮气道：“还是我去做吧。”他可不想因为顾康年炸厨房而被惊醒。
房间里烟火气弥漫，顾康年依靠在厨房门口，觉得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饭桌上，简单的三明治，温牛奶。
文博吃着口中的早餐，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康年，觉得这梦做得有点太真实，目光扫到他身上的白衬衫与西装，又摇摇头，之前无论烧多少衣服顾康年都换不了，看来还是在做梦。
感觉到额头被轻敲了一下，有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在想些什么？”
文博摇了摇头，喝一口牛奶瞟他一眼，又低头去咬三明治，好像是在拿他下饭。
顾康年失笑，文博反应平静，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早餐结束之后，顾康年整理衣装，道：“我要去上班了。”
文博：“……”
文博：“！！！”
这梦的发展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上班？”文博跟上前几步，看他准备好要离开了，佯装打了个哈欠掩饰湿润的眼角。
他想，梦里还是不要太难过了，等醒来再说，正想着，却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怎么了？”顾康年察觉到文博情绪不对，柔声询问。
文博抓住他的衣袖，轻声说：“这发展有些不对，我肯定是盼望着你会来以后一直待在我身边的，寸步不离那种。”
顾康年失笑：“我也想按照你的盼望来，只是目前情况上有些不允许。”
文博抬头，一脸你在搞什么笑的模样：“这里的一切难道不是我做主？情况上居然能超出我的允许吗？”
顾康年看着文博这个世界我说了算的模样，终于对上了他的脑回路：“你不会是以为在做梦吧？”
文博一把将他的嘴捂住：“瞎说什么，这不是在做梦。”
看着文博迅速湿润的眼眶，顾康年只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心疼。他将文博紧紧箍在怀中，涩声道：“文博，这不是在做梦，我回来了。”
怀里的人长久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顾康年的衣服，渐渐被泪水打湿。
……
“所以说，你现在成了地府的鬼差。”
文博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刚才在门口，他险些就要嚎啕大哭，被上门给他送合同的宗钺和林沐泽打断，正默默扭转自己的情绪。
顾康年为二人端上茶水，点头回应宗钺的问题：“据说是因为阎王批语‘世界微尘，吾宁怨憎’，所以破格录取。”
“倒也符合你的选择，”宗钺略作思索，转了话题，“那你要不要先去和老板请个假，毕竟第一天上班。”
顾康年坐在文博身旁，想起了自己直系领导电话中的早有预料：“放心，这个情况我们都理解，几千年了，你这种情况的虽然少，但没有一个第一天能正常过来上班的，新人优待，你请几天？”
他轻咳一声，道：“请过假了。”
宗钺点点头起身：“我和沐泽也是顺路把合同带给你，一会要去机场接人，就不打扰了，你能成为鬼差也是不容易，避免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结局，之后便好好生活吧。”
林沐泽眼睁睁看着宗钺张嘴埋了个雷，一旁情绪恢复过来的文博眼眶瞬间又红了，明显带上了怒意。
将合同放在桌上，他拉过看样子还想边走边聊两句的宗钺，几步开门离开。
顾康年：“……”
悠悠漫步在去机场的路上，宗钺轻笑出声：“是我忘了，当初解释存世令的时候，文博还没有醒。”
林沐泽轻瞥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故意的？”
宗钺：“……”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自己只是顺嘴一说。
清晨，阳光透过雾气柔柔地散在地面上，有微风伴着几声鸟鸣徐徐吹来，丝丝缕缕的白云在浅蓝明净的蓝天中翻着细细的浪花。
宗钺在天师系统中写下生者无虞，有厉鬼逃窜几个字上传，开口感慨：“这顾康年，身负血仇，蒙受冤屈，能一直坚守底线，遵守存世令的严苛要求，如今成为鬼差，倒也不令人稀奇，只是……”
林沐泽接过他的话音：“只是什么？”
宗钺笑道：“只是有些好奇，是什么让他能够保持这样的理智，等到这样一个不算结果的结果？”
听到宗钺这样说，林沐泽的记忆又些飘远，他想起自己在生死簿上翻阅过的顾康年生前二十载光阴，继而想起多年前冥河河畔的那对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的夫妻。
“嚯，宋女士你看，这河水是倒流的。”
“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
“顾先生，看看看，这开在轮回路上的彼岸花和我们去游长江时看到的好像没什么两样呀。”
一路期期艾艾的魂魄中，这两位仿佛不是丧命，而是来旅游一般，活泼的不成样子，令一旁的鬼差嘴角直抽搐，他觉得遇见这么两只鬼也真是稀奇。
一个小时前，这夫妻二人刚看见鬼差的时候，满是不可置信，反应过来自己寿命已尽后，一脸的悲痛，等了半天发现只有他们寿命已尽后，便成了现在这副状态。
而引起林沐泽注意的是，孟婆现身。
地府在新阎君的带领下，发展尤为迅速，第一个被解放出来的便是孟婆，她早已不用守在奈何桥边一碗一碗给人熬汤，只需留下灵力，待有魂来自动调配，然后在鬼差的监督下，自助领取，童叟无欺。
只是偶尔的，会有特例出现。
鬼差看着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两人在奈何桥边收了话音，待将手中的汤碗一口饮尽后，并未感觉到什么变化，顿时面面相觑。
“况已结深深愿，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孟婆现身，长裙婀娜，裙摆无风自顾飘摇，她手中灵力聚集，冥河的星辉、众鬼的叹息、彼岸花殷红的花瓣、世俗诸法药尘，齐聚在她的手心。
奈何桥，望乡台，有老妪熬汤，洗净凡尘忆，赤条条入轮回。
“喝吧，了断尘缘再上路。”
顾世安长久地端着手里的汤碗，那里面仿佛倒映了漫天的星河，满心的苦涩化为了嘴角的叹息，他转身看向妻子，念及在人世的孩子，心想：我可真是不舍啊。
那一点透露出来的不舍，瞬间成为滔天的情绪席卷了他，令他双手颤抖，身体微微蜷缩，不复来时的悠闲，让他与这一路期期艾艾的鬼魂无有区别。
他死死地忍受着，抬头望向妻子，她已经泪流满面。
缓缓的，他将自己的懊悔、不舍、恨意一点点咽下去，有露出些许微笑：“媛婷，别难过……”
一向言语晏晏的他说不出口更多的话，只希望自己的妻子别在难过了。
宋媛婷抬手擦去眼泪，深深呼吸一口气，道：“好，不难过了。”
仿佛便真的咽下了所有的悲伤与痛苦。
顾康年看向远方，那是他们来时的路，他问妻子：”你猜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宋媛婷抬手挽挽鬓角的碎发：“你在想，我这一生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比较起来，也多有捐助，做过不少慈善，怎么如今落得这么个地步？”
顾世安笑了。
“不如你也猜猜我在想什么？”
“嗯……你在想，女人四十一枝花，花开正艳，遭此横祸，真是老天不公。”
宋媛婷：“……”
奈何桥，冥河河畔，孟婆坐在一边，撑着下巴看着这两夫妻，休假赶往人世的判官也稍作停留，一旁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个魂魄陷在自己的人生无常、喜怒哀乐里，喝着自助孟婆汤，走向轮回路。
顾世安笑着接住了妻子拍过来的手，轻声说：“我也在想，我这一生，有你这样的妻子，有年年那样的孩子，我很满足，这满足的日子如此短暂，令我十分痛苦，只是，事已至此……”
“只是事已至此，”宋沐婷握紧丈夫的手，轻声开口，“不过好在年年还活着，所以我想，也……也可以，笑着上路。”
他人死后诀别的画面在共同喝下那碗孟婆汤后烟消云散，在林沐泽脑中的回忆不过一瞬间的光阴。
林沐泽抬头望向宗钺，轻声开口：“逍遥此意谁人会，或许是他的父母以身作则，让他更能放下怨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