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村的小学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教室，另一间则是杂物间，前面空出来的一片黄土地就算是操场，操场的中间竖着一根旗杆。

李老师和二十几个孩子正整齐地等在操场上，看见郑栖稠来了好奇地打量，在李老师的提醒下齐刷刷地喊老师好。

郑栖稠任由他们打量，先和李老师握手说话。

李老师已经七十多岁了，是村子里唯一有学历的大学生，年轻时候在外打拼，老了之后思念家乡就回来了，在看见**岁的孩子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后深知知识的重要性，便决定投资重新建立落败已久的小学。

“老师好，我叫郑栖稠，您叫我小郑就好，”郑栖稠路上没少听石村长说李老师的事，现在看见面前拄着拐杖，精神矍铄的老人更受感动。

“你好，”李老师看见只有他一个人，眼里落寞一闪而过，很快又笑起来，“没想到啊，我们村竟然真来了个大学生，还是个俊娃儿，这下我能轻松点了。”

石村长附和两句：“是呢，小郑是个好孩子，李老师，一会就麻烦您带小郑看看住的地方了，我那边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李老师叫住他：“小石，教育资助金的事你问了吗？”

“问了，”石村长重新骑上摩托，“那边还没回信呢，再等等吧。”说完火急火燎地走了。

李老师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转而继续对郑栖稠道：“我带你去学校看看吧。”

那二十几个孩子已经开始围着郑栖稠看了，甚至胆大的去拉他的手，李老师昨天就和他们说过今天回来几个新老师，还是大学生呢。

拉着拉着，就有小孩注意到不对劲，奇怪地数新来老师的手指：“一、二、……六？六根手指？”

小孩以为是自己数错了，接连数了几遍，还是六根，奇怪地叫嚷起来：“李老师！大学生老师有六根手指！”

李老师话语一顿，下意识往下看去。

郑栖稠也不躲，索性大大方方露出来给他们看，他至少要在这里呆一年，总会发现的。

“为什么会有六根手指？”

“我只有五根，老师是怪物吗？”

“不对！”有一个小孩高声喊，“我爷爷说，六根手指的人会带来厄运！会让人变倒霉！”

“富贵的爷爷是大神仙！”站在富贵旁边的小孩嚷嚷，“富贵说的一定是对的！”

话音一落，小孩生怕沾上厄运，纷纷躲在李老师的身后，害怕地看看着郑栖稠，甚至有的已经握上了树枝。

见状，郑栖稠心一抖，收回手刚想解释，就听身边的李老师重重敲了两下拐杖：“我昨天说什么了？！”

看见李老师生气，刚还闹哄哄的小孩瞬间站直，一个个低下脑袋：“要对新老师有礼貌……”

李老师声音洪亮：“对！那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富贵忍不住叫：“可是老师，六根手指的怪物会带来厄运的！赶紧赶走他！”

郑栖稠辨认下，正是刚才最先提起厄运的小孩。

“郭富贵，不要听你爷爷说，”李老师把郑栖稠拉过来，“要听郑老师怎么说。”

郑栖稠一愣，对上二十几双疑惑的眼眸，把手举起来：“我确实是有六根手指，不过这根手指和其余的五根手指一样，可以帮我做事情。”

“至于我为什么会多出来一根手指，是因为人的身体结构很复杂，也很脆弱，在生长的过程中如果得不到保护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变化，比如我的手指。”

郑栖稠详细地解释完，看见小孩的脸上的嫌恶不见，都是大写的惊讶。

“大学生老师，我踢球的时候断了一条腿，我会长出两条腿吗？”一个小孩担心地问。

“不会，只要好好养伤就好，”郑栖稠又回答了几个小孩的问题，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等再抬头时，便看见李老师含笑的目光。

“不错，”李老师让小孩们去自由活动，自己带着人往教室走，“你会成为一个好老师。”

郑栖稠不好意思地笑笑，明白了他的用意。

等两人离开，郭富贵看着郑栖稠的背影嘀嘀咕咕：“我才不相信呢，我要回去问问我爷爷，他肯定是被恶鬼下了诅咒……”

教室比从外面看还要破旧，坑坑洼洼的木头桌子和椅子摆成可怜的三行，教室最后面则是堆放整齐的小垫子，黑板也是最破的木头板子，上面还写着几个数字。

李老师也知道这里的条件不好，偷偷打量郑栖稠的反应，对方表情很平静，好像对这些事很平常。

察觉到李老师的目光，郑栖稠主动解释：“我以前在孤儿院，条件比这还要差。”

以前在孤儿院，连教室都没有，都是在食堂就着吃饭桌子上课，写字用的本子和纸也是从废品站要来的，写的不能在写才能换一本。

李老师心下了然，转身带他去旁边的小屋子。

这间屋子是杂物间，也是郑栖稠的住处，村里没有空房子，再加上住在学校方便一点，石村长就把这里收拾出来给他住。

木门推开带起阵阵灰尘，差点把郑栖稠熏一跟头，屋子角落里堆放的破凳子破桌子等破烂占了大部分的地方，能供人活动的地方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加上一些破损程度各异的锅碗瓢盆，还有一张床。

“三餐是石村长给送，你要是想自己做也行。”李老师把破了半扇的窗户打开通风，“厕所在学校后面。”他又看看屋子，还是叹口气，心下不忍：“确实有些差，不如你去我家住吧？”

小石村再穷，一间像样的房间还是能拿出来的，一看就是没人上心，随便找了个地方糊弄。

李老师不忍他大老远跑来连个像样的地方没有：“我家里就我自己，不过只有一间房，得委屈你和我睡一张炕……”

闻言郑栖稠摇头，看着床上的尘土，转而把背包放在椅子上：“不去打扰了，我收拾收拾能住。”

他不适应和别人住在一起，再说了住在这也方便他教学。

“明天才正式开学，你可以先到处转转，”李老师也不强求，“等下和孩子们说声放学就好。”说完拉着教室门口的黄铜铃铛敲了两下。

小孩听见铃铛声顿时聚到一起，等宣布完放学，更是有礼貌的鞠躬说再见，才背上书包离开，甚至还不忘和李老师说再见。

郑栖稠心下一惊，有些改观，看来这里的小孩大多数还是很听话的。

李老师拄着拐杖慢慢走：“那我也先走了。”

李老师的家不远，走五分钟就能到，郑栖稠先扶着他回家，问清楚商店在哪，这才道别分开。

等距离李老师家有段距离，郑栖稠一直紧绷的肩膀才松下来，颓废地坐在旁边的树下，拿出手机看。

还是没有信号。

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迟来的后悔迅速蔓延，郑栖稠胡乱想，早知道提前去国外好了，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落魄，教室破一点就破一点了，住的还是杂物间，屋子里的灰尘收集起来都能种花了。

要不然回去吧？

郑栖稠越想越冲动，甚至想站起来回去拿上东西走，即使真孩子回来也没事，他尽量少出现也一样，大不了出国之后就不回来了，他又不争不抢，如果真孩子讨厌自己……

有微风吹过，带动两边的玉米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郑栖稠瞬间惊醒，后背黏腻的汗被吹的发凉，郑爸爸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大了……送回家……”

郑栖稠瞬间泄气。

算了，要是回去就没爸爸妈妈了，待在这里还有点念想。

他又想起李老师的殷切目光，咬咬牙，还是爬起来往超市走，边走边小声痛斥自己真是享福惯了，这点苦都吃不了。

超市就在来小学的路上，进村第一家就是，里面卖的东西不多，郑栖稠挑挑拣拣，勉强选了点生活用品。

刚要去结账时，有人推门进来，然后是熟悉的声音：“老板娘，有没有耗子药？”

郑栖稠拿方便面的手一顿，透过货架看过去，正是才见过的刘二壮。

他往货架后面退一步，正好卡在视野盲区，他能看见刘二壮，对方却看不见他。

“有啊，大包小包。”老板娘嚼着口香糖，摸出一大一小两个纸袋。

“小包就行，”刘二壮眼睛一瞟，向郑栖稠藏身地货架走来，“我再拿个……”

郑栖稠身后就是墙，没地可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手越来越近。

最终，刘二壮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下来，拿走一袋面包，转身离开。

“药耗子啊？”老板娘见怪不怪，“那你得剂量多点，要不然没啥用，现在的耗子都难杀。”

刘二壮嘿嘿一笑，掏出几张纸币付款，一阵塑料珠门帘碰撞的声音响起，人走了。

郑栖稠挤在货架之间，脸色煞白，把挑好的东西往货台上一放，不顾老板娘的叫喊转身冲出去。

刘二壮骑自行车，很快就没了踪影，郑栖稠顺着记忆里的路追出去，边安慰自己，万一不是呢，刘二壮虽然人狠了点，但也不能说杀人就杀人。

半晌，郑栖稠跑到嘴里一股血腥味，才看见刘二壮的自行车停在路边，人正坐在石头上抽烟，旁边趴着个不知死活的鼓包，正是早上挨打那人。

他放缓脚步，躲在树后，眼睁睁看着刘二壮把刚买的面包扔给他，又说了点什么，最后骑上车走了。

还真敢！郑栖稠握紧拳头，气愤地看人走远，连忙跑过去。

那人正摸索着捡面包，还差一点碰到时，面包突然被人狠狠踢飞，扬起来阵阵灰尘，被呛了个撕心裂肺。

“不能吃，有毒。”郑栖稠把人扶起来，才发现这人分明长得比自己高，却瘦得轻飘飘的，仿佛一折就断，杂乱的头发遮在瘦削的脸上，露出毫无血色的嘴唇，再往上则是无神的眼睛。

郑栖稠吃惊，踌躇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圈，那人神色平静，没有反应。

“看不见？”郑栖稠瞪大眼睛，“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次那盲人慢慢回应，嗓子里仿佛含了砂纸，粗粝难听：“能……”

能听见也能说话，还知道回应，郑栖稠胸中怒火不断上升，只是眼盲而已，那些人却说他是傻子，还想下毒！

“你刚说，有毒，是怎么回事？”盲人无神的瞳孔垂落，平添无辜感。

“啊，就是过期了，”郑栖稠随口答。

“没事，过期也不影响吃，”盲人似乎好久没和人说过话了，语速极慢，每个字都要想一会，“不吃的话，就不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了。”

说完努力向旁边摸索，没摸几下便差点栽到田里。

郑栖稠一哽，心中难受的情绪翻涌迅速，想起自己在孤儿院的时候不受喜欢，也是这样吃不饱饭，只能偷偷捡一点被人剩下的。

马上，他就做了一个决定，他把人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架在自己身上：

“你和我走，有我一口饭就饿不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