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街上唐琦步子依旧悠然,像是有什么魔咒般,他的目光又黏在了街边的糖葫芦串上,看着那串儿唐琦自觉牙酸得厉害,他到底是没扛过诱惑递出铜钱拿了一串。
一口咬下去,糖丝很脆,混着山楂的酸倒是莫名让人开心起来。
人生总要来点甜的嘛。唐琦想。
他吃东西很快,尤其是糖葫芦,几乎一口一个。他还没走出去几步,棍上就只剩下半截了。
唐琦正准备继续往下咬,身后却突然多出一道呼吸声,那声音很重也很急促。他尚未回头望,握住糖葫芦的手就被人一抓,那力度大得几乎要给他拽倒。
不过唐琦自然没有倒,站稳后他刚想抬眼问责,冷不丁对上的眼神又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震惶、忐忑、希冀……甚至还有些他想不明白的欢喜?
唐琦亲眼见证面前人眼神里的情愫在彻底看清他后消散,那双眼睛最终又回归往日的平淡。
而那些消散的震惊、诧异又全补在了唐琦眼里。他愣愣地瞧着面前的人。
程君实。
“抱歉。”他松开唐琦的手,眉眼里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唐琦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句“被调回来了?”硬生生从嘴里拐个弯脱口成:“这是做什么?”
程君实抬手略一躬身,重新为自己的失礼赔罪:“我…打扰了,抱歉。”
唐琦见他的样子有些发笑,程君实仍垂着头,好像若是他不开口原谅,这人就不会起身一样。
“我还以为——”他突然生了恶趣味:“你要抢我的糖葫芦。”
咚咚。
程君实抬头,恰好对上那双瞳眸,他在笑。
咚、咚、咚。
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双眼睛……
他不会认错的。
“真心赔礼道歉的话,不打算再请我吃一根?”面前人笑着冲他扬眉,神态依旧张扬。
程君实不清楚他面容为何变了。
——我好像
他愣了瞬随后也笑起来:“好。”
——找到你了。
但是没关系,他认得出自己的心。
唐琦其实也就是嘴上这么一说,但现在——
他有些悻悻地看着手上的六根糖葫芦,这…他实在有点难以下嘴啊。
这人犯什么病?他瞥了眼一旁的程君实,要不是知道他没认出自己,唐琦真要觉得是他在故意报复。
于是他拿着六根糖葫芦冲程君实一扬下巴:“谢了。”
他转身刚走几步,发现程君实也跟过来了。唐琦皱着眉,狐疑地瞥了好几眼,程君实却依旧不徐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唐琦走一步,他跟一步,唐琦走两步,他跟两步。
不是……程妄你变态吧。
唐琦心里发毛,终于在走出去一长段距离后没忍住回头冲他开口:“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程妄:?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站上台阶,顶着唐琦质询的眼神站定,然后抬手指指上面,面色镇定:
“这是我家。”
唐琦顺着他手往上一看,硕大的两个字映入眼帘。
程、宅。
“哦。”唐琦感觉牙有点发酸。
幸亏他留了手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看着唐琦吃瘪的样子,程君实低头笑了下,他仍旧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却又小心翼翼。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琦!唐——琦——记住啦?”
“……记不住,太难了。”
“那多念几遍你就忘不掉了,唐琦唐琦唐琦唐琦唐琦……”
“吵死了,闭嘴唐琦!”
“哈——看吧,你这不是记住了?”
脑中的身影开始重叠,唐琦晃了晃眼睛才从回忆中抽身,这个相似的问题从同一个人口中问出,他却忍不住笑出声,停了会后抬眼道:“铮野。我叫——林铮野。”
程君实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瞬,他似乎想再说些话,可他这人的运气总是很差,刚准备开口唐琦已经晃晃手上的糖葫芦,冲他道了声谢然后便跨步走了。
他总是这样没有机会跟他多说几句话,许是他嘴笨,许是他运气差,又许是……他总是不合时宜的沉默或犹豫。
程君实又和以前一样看着他走远,唐琦的背影被程君实的眼神描摹过千千万万次——在他以为只是擦肩的瞬间,在他永远不会回头的咫尺,在他不以为然的某年某月某日。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快地看出唐琦的不同。
程君实眼神停在他的伤腿上,怔愣很久。
其实唐琦并不觉得自己的伤有多难接受,登高望远,翻墙溜院,腿疾也只是疼了点,若要硬究起来唯一的遗憾,只是他走不快了。
“喂!”程君实喊停他。
如果可以——
“我叫程妄。”
——我们重新来过吧。
唐琦回头看着他,不知道程君实是什么意思,只是弯着眉好笑地说:“知道了。”
不想再做你口中路过人间点头尔尔的萍水之交。
“不得妄念的妄。”他盯着唐琦。
我要你唤我名讳。
爱恨无所谓
我要做你割不掉的烙印。
“好名字,我记住了,”唐琦仍旧笑:“下次见面,换我请你吃糖葫芦,程兄。”
程君实也笑,这倒是让唐琦怔住,他在心里发虚:
原来程妄不是面瘫啊......
他没有再继续驻足,回林家的途中唐琦眼睛提溜一转开始盘算:
以他如今的身份若想接触邓宁那些人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要是能搭上程君实这条线,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助力。他在街上看到程君实的第一面其实就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了。所以他才故意找程妄的茬,毕竟人情这东西,有欠有还才能有后面的事嘛。
不过他突然又有点纠结,如果他真要报仇,那必然会得罪很多人,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可常卿雪呢?他如今是林铮野,顶着这个身份,他若是出事必会牵连林家,他不想也决不能再让林家有任何牺牲。
不然,他这条命死几次都不够赔。
想事间唐琦已经走到林家门口,他叩了几下没人回应,唐琦觉得奇怪,把门推开后仍旧没见到人他才慌乱起来。
他立马跑进院子,常卿雪和林楠都不在,屋子安静得没有声音,里屋已经被人收拾好,唐琦进去一看,发现常卿雪和林楠的东西好像被拿走了大半,唐琦找了好久才终于在堂屋的桌上发现了常卿雪留下来的纸条。
他们走了。
“就当我们去游山玩水了。这间屋子留给你——这本来就是侯爷接济的。我们如何来的洛城,就可以如何去别处,世上不仅有洛城,我们要去下一处。世上不会再有常卿雪和林楠,你没有后顾之忧。”
话说的很短,唐琦看完却沉默很久。桌子旁边还有方子,唐琦知道,那是他们留给自己的关于人皮面具的方子。
常卿雪和林楠其实一直是游历的医师,十四年前洛城出过一次瘟乱,彼时常卿雪一家正好行至洛城,于是留下帮着他爹治理好了那次瘟乱。
他与林嘉措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后来御史承办学堂,林嘉措跟着入学,而常卿雪和林楠也因为林嘉措的入学选择留在洛城。这间农宅,便是唐眠为了感谢亲自为他们办置的。
唐琦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没有后顾之忧了。但在洛城……也没有可以再牵绊的人。
夜晚对唐琦来说,越来越难熬了。
他几乎是睁着眼等到星星离开,再次从床上起来就已经是新的一天,看到晨曦的时候他就已经收拾好,踏着第一缕晨光离开了屋子。
他跟叶迁再见,两人仍旧是默契地落座。
“怎么样?”叶迁问。
“托你们的福,活的很好。”唐琦笑。
他跟叶迁约在老地方,两人面对面坐着,叶迁盯着他脸说:“不得不说,质量真不错,还真看不出来。”
唐琦喝口茶笑道:“要能被你看出来,我这不算白活了?”
叶迁不说话,调转了话题:“你在洛城这几日可有做什么事?”
唐琦微不可察地颤了下眼神,端起的茶杯落在唇边,杯里的水被他吹出涟漪,好久才落声道:“去了几个老地方,见了些老朋友。”
叶迁还想说些什么,唐琦已经把杯子放下,盯上他的眼睛说:“常姨和林叔搬走了,我没有后顾之忧了。”
叶迁一顿,他知道唐琦话里的意思,没有后顾之忧,就代表——他要殊死一搏了。
“你想好了?”他问。
唐琦笑起来,手搭在额尖冲着叶迁一扬眉:“我什么时候有的选了?”
叶迁看着面前两个相对的茶杯,唐琦的杯子没有水,只是仍旧冒着热气。
“其实你有的选,你不是...已经是林铮野了吗?”他看向唐琦,继续说:“喀秋一事早就盖棺定论,距离事发也已经过了好几个月,邓宁他们事情做的很干净,你要翻案很难的。”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活着的。”唐琦说。
这下换成叶迁笑,他从袖里摸出个东西摁在桌上递给唐琦。
“这什么?”唐琦边拿边问向他,他把那东西打开才听见叶迁开口:“请帖。”
他下意识以为是叶迁与沈知清的婚事请帖,唐琦还心虚了一瞬以为自己要补份钱。
其实按道理他确实该包份儿大的,不管是为了叶迁还是为了沈知清,只是从前没时间,如今没实力,他甚至连份祝福都没正式送上。
更何况......他还欠了他俩好多钱。
那次喜轿前一别,再次见面他已是濒死,是叶迁和沈知清花了大代价把他救回来的。他们不纠结,可这钱却实实在在欠进唐琦心里。
唐琦顿时连打开的动作都慢起来,叶迁看着他心虚的眼神感到好笑,于是看着他轻笑出声:“你干什么,这是云安的请帖。”
“云安?”唐琦一怔把东西快速抽出来看:“她请你做什么?”
叶迁摇摇头:“不是单请我,是设宴,叶府在受邀名单之列。”
“在公主府?”唐琦问。
云安从前不少设宴,他们几个一贯都在名单之中,人若就他们几个,设宴地点便在京州的百步楼。今日看这请帖的模样如此正式,唐琦便猜到规模不会小。
“嗯。”叶迁点头:“这次邀请的范围广,很多人都会去,你应该能在里面遇到有用的。”
“沈知清呢?”唐琦问。
“在沧州。”叶迁回完就对上唐琦的目光。
“她不去吗?”
“去,只是不同我一起。云安往叶府送了两张请帖。”
唐琦憋不住笑,噗嗤一声说:“你俩这亲成的倒真是像没成。”
叶迁不说话,唐琦捣鼓着面前的茶水,突然又问:“你是在怕周自野吗?”
他没有抬头,只是等着叶迁的回答。
叶迁沉默了瞬,他知道面前的人猜得出。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叶迁从鼻子里哼出气,把面前的茶水吞下去,说:“我是怕周家。”
“你从哪得到消息的?”唐琦停了手上的动作看向他。
“我爹。”叶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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