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谢君凝脸色刷白,脑中嗡鸣:“陛下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你忘了之前约定好的三年为期。”

“朕没忘,但这不碍朕要封你做皇后。”

谢君凝岂会再任由他糊弄,当个惹人注目的贤妃已经是寸步难行,一朝皇后身份地位又岂是说消失就能消失的。

她直直盯着他看。

顾见辞只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我久别重逢,难免龃龉磕绊。如今你我相处融洽,又何必非要拿条条框框约束自己。”

听他振振有词,丝毫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

谢君凝蓦然讥讽,“今天我若是答应了你做皇后,三年之后,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鹣鲽情深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来出尔反尔!”

她支身甩开他的手。

顾见辞伸手轻轻搭扣上她手腕,早对眼下情形有所预料,却仍不免蹙眉,软道:“也是形势所迫,警告朝野不要再继续肆意妄为。”

“我已经二十三,不是十七岁了顾见辞。”谢君凝一字一句,油然生悲:“你根本没打算遵守过承诺放我走是也不是?”

他触上她发红的眼眶,不置可否片刻,将她揽在膝头轻轻拍抚:“你放心,等你父母入京,朕会给他们封爵授官,好生安置。”

她定定看他一息,眼中有风雨酿聚又哑然流散,最终只失望闭眼,背对他鸦雀无声。

长夜漫漫,更漏滴答。

他在某一瞬间心脏骤止,攥在床褥上的指节仿佛抓到了一丝离乱线索,却只是一滴水渍。

抿在指腹,无痕风干。

似泪。

*

小香将平叔写在白绢上的名单徐徐摊开,上头都是参与钦天监一案的幕后主使。

指尖在一个眼熟的名字上停了一下,却并没有过多逗留,次第划过。

谢君凝了然于心,将白绢叠起收于袖中。

晨起喝了杯凉茶,坐下连咳了数声,蹙眉支肘。

果真是闷在宫中,长久不锻炼。六年来内伤成疾毫无进境便罢了,身体也越发虚了。

叫小香在外头看着,她打坐入定,内力周天运转却始终困于瓶颈。

进入修炼状态,浑然不觉光阴流逝。

待得她一无所获叹息撤功,却发现窗外影影绰绰碎雪纷飞,地上竟落了一地银白。

是今年的头场雪。

谢君凝凭窗眺望。

小香察觉里头动静,挑帘提醒:“卓姑姑带一个胡髯发白的老大夫过来请脉,在外头等一刻钟了。”

“是万蝶谷的葛老前辈,请他们进来。”

谢君凝掩上窗转身,伸手拦了行礼的葛宾飞:“不必拘礼。”

葛宾飞从善如流笑笑,切入正题道:“听说娘娘不慎感染风寒,初冬天气诡谲莫测,宫人们不放心,请我过来诊诊脉。”

谢君凝靠榻坐下,将手腕递过去。

不是难症,普通风寒。葛宾飞顺道诊断了她体内丹田运转境况,提笔写下方子,交给一旁小香:“无大碍,照着找御药房煎药。”

谢君凝掀眼,请教:“自六年前浮云峰大会后亟待突破瓶颈期被偷袭打断,我此后内力再无进境。葛老先生可能诊出一二疑点?”

葛宾飞惋惜摇了摇头,默了片刻,复道:“此事应与体魄躯壳无关。”

“谢盟主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自幼便天赋异禀,快人一步。应知武学一道,外家功夫勤能补拙,但内功修炼最讲一个悟性,这也是高手与高手之间,最能拉开差距的分水岭。一念之差,就是云泥之别。”

谢君凝思绪浮动,只觉回首来路已缥缈。

人到底无法遗然世外,一辈子只钻研一件事,始终初心如旧。十七岁之前她醉心武学心无旁骛,是故一路亨通无阻。可如今方才明白匹夫之强,不过江湖之内血流五步,摆脱桎梏尚且吃力,何况庇护亲朋。

“葛老打算何时动身离京?”

“雪停之后,老夫便回万蝶谷了。新收了个小徒弟精力充沛堪比啄木鸟,每天写信八百个问号絮絮叨叨,嘴比天上飘的雪还碎。”一边撇嘴,一边压不住翘胡子笑。

年纪大了膝下寂寞,多个跟屁虫有时候也挺稀罕人的。

谢君凝打发宫人去外头,言道:“我想问葛老要些避子药。”

“皇帝不是已经要过了吗?夫妻一方服用即可。”

谢君凝定了下,直言:“我不放心他。”

“哦”葛宾飞拉长声音捋了把胡子,摆手道:“你放心,总归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分薄面在,陛下也不是专横跋扈之君,这事我去替你说道说道。药还是先不给你开,你吃了太伤身。”

谢君凝无奈,看着人去也匆匆。

*

吃了一顿药,午睡后精神大好。

外头雪花已稀,谢君凝撑了把伞,带着卓雅与小香出门透气,不多时便转到了静涵宫施工现场。

一场初雪来的突然,劳工早已停工,只剩几个匠人并工部几个跑腿办事的人在。

顾见辞在御书房刚得了葛宾飞一通说道,接连摆驾含元殿、挽月居都扑了个空,便领着内监出门寻觅。

月白团花银鼠裘落在肩头,谢君凝方才合上伞,抬头便对上他的眼睛。顾见辞替她系紧丝带,宫人们又捧来了手炉,他道:“风雪没停,顶风冒寒也不怕起了热。”

谢君凝往他臂弯里缩了缩,浑然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

顾见辞任她取暖,掌心落在她小腹揉抚,温声道:“你放心,孩子的事朕不会逼你。朕同你一样,希望咱们孩子只在期盼与爱中而降生。”

他低敛眸子,有一闪即逝的暗影。谢君凝抬头,“谢陛下。”

她伸手指了指静涵宫外梯子上爬上爬下的人影,问道:“那是谁?大雪天还在操劳。”

“像是工部的官员。”

“把人叫过来,问问什么情况。”

顾见辞拉着她往暖阁坐下,不多时宫人便把一名蓝袍官员带了过来。

皇帝一落眼神,他便识趣主动通禀:“臣工部员外郎翟棠,叩见陛下万岁。”

“起来说话。”顾见辞打量他若有所思:“你是在程群的手底下做事?”

“程大人被陛下罚俸,责令闭门思过。下臣只是区区从五品,不敢说替程大人效劳。只是风雪突至,放心不下工程特地来勘察一遍,怕再出意外有负皇恩。”翟棠抬头,面庞虽年轻,但条理清晰根骨文雅。

顾见辞略颔首:“你将工程近况,同朕与贤妃讲解一番。”

翟棠躬身:“如今静涵宫雏形恢宏,还要多亏陛下亲画的图纸巧夺天工,臣在已有基础上改良了一些。如藻井、栏杆、漆画……”

“听闻翟大人是先帝年间榜眼也曾做过翰林院修撰。想不到还通晓工事,当真是年轻有为。”谢君凝捧着手炉,仔细打量他。

翟棠眼神一怔,拱手谦辞。

谢君凝含笑投眼看顾见辞。“小翟大人替臣妾劳心劳力,陛下可要替臣妾好好嘉奖他。”

顾见辞思忖:“官升郎中如何?”

翟棠一讶,连忙跪地要谢恩。

谢君凝颦眉打断,轻扯着顾见辞袖口嗔道:“工部左侍郎程群疏忽职守,以致闹出人命。如此粗心马虎之人,臣妾可不敢住他修的宫殿。我看静涵宫主持修建的事宜,不如全权交给翟大人负责。”

静涵宫已经修了十之七八。如今陡然将名头换在翟棠名下,那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自然也就落在了他身上。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

事成一步登天了。

眼见皇帝只是不疾不徐饮茶,叩指一敲不动声色默许了。

翟棠激动到难以自持,调息不敢在御前失态。沉声叩头,先遵旨谢恩,再朝贤妃感激一揖。

目送人消失在雪地。

谢君凝回眸瞧向顾见辞,“事成之后,陛下提拔他做工部右侍郎可好?”

顾见辞抓住她微凉指尖,睨道:“你倒是替别人打的好算盘,慷朕之慨,越发得寸进尺。”

谢君凝凤眼含水光,只恼道:“借我一点权力使使怎么了?还说什么夫妻一体,要封我做皇后。这便心疼舍不得,不如你把我交给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们,叫他们处死我算了!”

顾见辞仍不做表态。

只待她硬的不行,软的磨上来,主动坐在大腿上,埋在他胸膛哼唧:“左侍郎程群他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他在撺掇着一群大臣们,闹出钦天监这出把戏欺负人。”

“陛下不肯帮我出出气吗?”

“该不会是你真想娶他的女儿,早就对人家觊觎已久?”

“话说回来,程群他有女儿吗?即便有,他自己长得獐头鼠目,生个女儿又能优秀到哪里去?”

“倒是京中春花坊有个尤小娘子会水上舞剑,为人多才多貌、仗义风情不失女儿本色,你把她带进宫跟我作伴,白天能跟我切磋两下,晚上还能睡你……咳,伺候你……到时候你就擎等着享齐人之福……”

顾见辞的脸色由受用到黑沉,“听起来,这齐人之福像是给你享用的。”

谢君凝:“……”

“陛下也太敏感了,臣妾的真心日月可鉴。”悻悻作罢,无辜的将柔软脸颊贴他锁骨,“快说嘛,升翟棠工部右侍郎陛下答不答应。”

猫儿似的蹭得人心痒。

顾见辞掌住她腰肢不许乱动,搂在怀中吻她口角,不轻不重咬噬了一下,“你开口要了,朕怎么会舍不得,只怕你什么都不要,才叫朕难办伤心。”

她呼吸紊乱,发丝微散。被他困在胸口怜抚,只装作没听懂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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