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朝中为立后闹得鸡犬不宁。”
周浣宜找来挽月居,拣着各地珍稀贡品吃,笑如含蜜:“那些大臣们反对你当皇后皆是因为利害关系。说到底你当上皇后对他们来说弊大于利,甚至让他们无利可图。”
“此刻不妨许之红利彰显大度。你若主动给皇帝添一位新嫔妃,做出有福大家享的姿态来,何愁不能化敌为友?”
说着拉她手:“我这里倒是有一位人选。工部左侍郎程群的侄女程娇,听说为人温柔淑雅,让她进宫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谢君凝端走她面前葡萄盘子:“程家给了你什么好处?”
周浣宜继续扒手里仅剩的那颗,嗔怪了一声:“你怎能如此想我?我可是特地来为你出谋划策的。”
谢君凝意味深长瞥了眼小银碟子堆成山的葡萄皮,“没看出来。”
周浣宜脸厚吃八方,不紧不慢说:“告诉姐姐你究竟是想当皇后呢,还是只愿得一人心。莫不是对皇帝旧情未断看不得他宠幸别的女人?”
谢君凝:“……”
一指:“门在那边。”
周浣宜擦手笑了笑,还装。吃饱喝足起来锤了捶坐酸的腰,“我走了啊。”
谢君凝刚把葡萄放回原处。
她又鬼一样杀了个回马枪,连盘子带葡萄一并悠悠端走了。
*
御书房廷议结束,翟棠辞别同行官员,折道去了不常过人的清凉阁等候。
“贤妃娘娘!”
谢君凝叫小香在旁候着,拾级而上道:“小翟大人这是散会后走累了,来这里歇歇脚?”
翟棠点头而笑:“巧逢娘娘,实在有缘。臣今日有幸入御书房廷议,还要多亏娘娘的赏识提拔。”
谢君凝也不谦辞:“朝中还要劳你守望相助。”
翟棠心领神会:“不知娘娘听没听说早朝上孙将军在军报里举荐立您为后的事。臣昔日官卑人微,也曾依附在班大人这棵大树之下乘凉,知其与程群乃是朝中旧臣派核心人物。程群性狡猾擅背下黑手,班素则个性刚直不阿积威深厚。”
“如今班素一力阻止立娘娘为后,只怕到最后为求人心,陛下少不得要让内阁集会。介时虽有苏首辅心向娘娘,但要做百官表率,明面上只怕也不好独断专行。可惜臣根基浅薄尚未入阁,恨不能报娘娘恩情十之一二呐!”
情真意切,黯然自恼。
谢君凝打量一二,转身:“你的忠心本宫记下了。”
御书房外,吉春打起新挂的毡帘,接迎道:“今年冬天冷的早,娘娘小心玉体。”
谢君凝接过驱寒茶,撇了眼摞在一起的奏折,食指轻点:“听说今早上孙将军在军报里进言,请立臣妾为后,却被刑部尚书班素一力阻止了。”
顾见辞一撂笔,睨向她:“爱妃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谢君凝不上套:“臣妾自然是与陛下一心的,这皇后之位陛下愿给臣妾愿当。”
说着脸上氤出一抹红怒,恹恹往一旁坐了下来:“但这个班素屡屡顶撞,真该打压打压其嚣张气焰。只可惜陛下还动不了他,否则朝中免不了兔死狐悲、人心向背。”
顾见辞从旁道:“事缓则圆,立后还得内阁集议票拟。有的是时间慢慢跟他们耗,也能趁机将能为我所用之人挑拣出来。”
剩下顽固不化之辈不用多说,或贬或除。
谢君凝一垂眼,条理清晰:“如今内阁除苏樾之外,其余阁臣或持中缄默,或暗挺班素。为着平衡左右,也该挑个可用之人加进去。陛下以为翟棠如何?”
“论官职他已是一部侍郎,论出身他也做过翰林院修撰。若让苏樾保举他入内阁,自能多一分声援之力。”
顾见辞早想过这个问题,“升他做侍郎之初,朕就已有此意。”
谢君凝莞尔一笑,嗔嗔送秋波:“陛下与臣妾不谋而合,这何尝不是一种心有灵犀呢。”
顾见辞却突然捏住她柔软脸颊,寒气挂脸轻哼:“那个翟棠倒也有两分姿色,难为你肯为他频频上心。”
谢君凝疑惑抓住他一根手指:“原来他有姿色吗?如何我没看出来?难道是因为每每见这个翟侍郎,身边总站着俊美无俦冰清渊洁的陛下。”
他藏起唇角弧度,勉为其难抽手。
没抽出来。
谢君凝陡然间凑近,能数清睫毛的距离,鼻尖擦过他的鼻尖,好奇思忖:“陛下是在跟一个臣子吃飞醋吗?”
顾见辞耳后根稍热,整整衣袖,若无其事将她推开一米远:“没规矩,叫人看到像什么皇妃的样子。”
谢君凝再黏过来,贴着他胸口撒娇咕哝:“口是心非,陛下的心跳声可诚实的明明白白。”
他失笑,若无其事将她圈揽。
近一点,再近一点。
*
至把苏樾叫来商议完推举翟棠入阁之事,已经天色暗沉,顾见辞方要摆驾回寝宫。
吉春却道:“班大人一定要面见陛下,外头已经候了快两个时辰了。”
大冬天风如刀割,顾见辞闻言到底叫了进来,并示意宫人递热茶取暖。
班素有些冻僵直的手捂在热茶上,先谢过皇恩,复一杯饮尽。
跪地静静道:“臣有肺腑之言要表。陛下不同于先帝,不同于旭王,是真正有明君之像的帝王。主弱臣强江山不固,这点老臣在朝多年亦深有所感,因此臣对陛下钦佩有余,而无不敬之心。”
顾见辞体恤摆手:“老尚书冻了这么久,又跪又拜如何吃得消,起来赐座。”
班素眼中闪着动容浊色,人却固执不动:“臣要跪着说,请陛下成全。今日朝上臣以罢官为威胁,反对立贤妃为后,陛下定然觉得臣食古不化执着党争,却不知臣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说着陡然间肃穆,“陛下可知谢家堡是什么地方?”
“据臣所知,自贤妃入宫六年以来,谢家堡的人马也从江湖插手到庙堂,暗中监察地方,如今已说不好都遍及何处?说起来,前些年身在兹州冀王府……陛下竟不觉有异吗?”
顾见辞敛眸如渊,食指稍移动:“此事朕已悉知。贤妃与朕感情笃厚已向朕悔过,从前的就不必再提了。倘若朕无容人的雅量,于社稷只怕是祸非福。”
班素一下被击中。
鼻酸感慨道:“臣果然没有看错陛下。”
顾见辞看过去,“班爱卿倒是叫朕刮目相看,前朝今朝旧臣新臣,说到底只是意气之争。朕不想错失贤才,更不忍屠戮任何一个能为国为民踏实做事的臣子。”
这便是该剖心誓忠的时候了。
班素大礼叩拜,口称“愿为陛下分忧”,却深吸一口气,再进言:“但正因如此,请陛下定要听臣一句劝,绝不能立贤妃为后,更不可纵其插手朝政。”
面对天子眯眼威压。
他有理有据:“陛下说贤妃对您悔过了,但只怕她并未和盘托出。请陛下附耳……”
班素吐出最后的话,如释重负。
“此事非臣一人所知,不信陛下请问周太后。”
顾见辞半晌手扶御案,指节泛白,仿佛要捏碎什么似的,只是摇头吐出一个“不”字。
班素情绪澎湃难抑制,不顾君臣之防追着谆谆告诫:“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陛下真要坐稳江山,就该斩草除根。”
顾见辞猛然间挥袖,一尊玉笔筒粉碎。
班素一闭眼跪下,视死如归。
一抹杀意烧红了眼,又在顷刻间风流云散,顾见辞双手将人搀扶起,阖眼:“朕失态了。班爱卿肯对朕直言不讳,才是忠心可鉴。”
“陛下……”
“不必多说。你的忠肝赤胆朕记在心底,朕向你保证绝不会再让贤妃干涉朝政,但立后之事势在必行,她到底只是个不出深宫的女人,朕会好好看管她。”
“陛下怎么这样的执迷不悟!”班素一颗心几乎要碎了,险些气厥,硬撑着咬牙:“言尽于此,臣告退——”
“班大人。”天子忽然间叫住了他,低喃道:“十几年前,朕仍是三皇子,某日在含元殿偏殿温书习字。听殿外一帘大雨,却见班大人不知何故跪在雨中,口唇发紫……”
班素猛然间回忆起来,喉咙一梗。
震惊苦叹:“正值壮年欲为家国披肝沥胆,只恨君王不争,任由奸佞一手遮天。当时臣跪太久已眼前漆黑不能视物,不想竟是殿下救臣去的太医院。”
*
蜡烛空燃了一夜,本以为顾见辞只是暂时被朝臣绊住脚,仍要过来的。没成想次日醒来,身边还是凉的。
谢君凝洗漱梳妆,叫宫人准备了参汤,往御书房去慰问。瞥见案上有遗落的奏疏翻了翻。
抬头忽而撞进他的眼眸。
她合上奏疏,端出来参汤打量他眼下有青影,抱怨:“谁那么不识时务拉着陛下连夜勤政。”
汤匙喂到了唇边,他道:“搁着吧,朕现在不想喝。”
谢君凝愣了愣,忽而发现他冷冰冰的吓人,像是心情不好,放下参汤舔唇问:“是不是提拔翟棠入阁出了岔子?难道那个班大人又在朝上跟陛下唱反调?”
说着,她走到龙椅后替他揉肩。
却被一把按住了手,不快道:“提拔谁或不提拔谁都是朝上的事,你不要再过问了。”
谢君凝不服,走到他面前待要跟他软磨硬泡,不防他突然站了起来,后撤一步却踩到了台阶崴到了脚踝。
刺痛顷刻席卷,她忍着没表现出一点。
抬头见他居高临下在身前,脸色实在差劲,关怀:“怎么了?难道陛下一夜都没睡觉吗?”
顾见辞眼眸漆黑,忽然伸手将她整个拥进怀里,闭眼哑声道:“御书房的奏疏往后你也不要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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