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在下……如何表明……心意?
这句话宛如迎头闷棍砸得宋毓容面色绯红,她本意是在程慎面前好好恶心一把,所以将这话说的直白露骨,只想着把对方气个半死,却不曾想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一向只知顾钦于战场从不厌诈,却不曾想平日里看着行事正派竟是个暗插探子听人墙角的。
前脚说出去的话,后面就传到他耳中了,简直让人怀疑就是他提前知道程慎会来特意蹲点。
一想到当时自己那副故作娇羞矫揉造作的样子,也不知道被那个可恶的探子如何描述给了顾钦,宋毓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心意?她对顾钦能有什么心意,只想着对方不起兵夺权就好了。
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宋毓容强自镇定抬眸看他,正对上顾钦一错不错的目光。
男人眉弓立体显得目光格外深邃,却不似记忆中那般冰冷不近人情,此时的顾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级,虽沉稳肃杀,却难掩未曾褪尽的少年气质,这般望着让宋毓容到了嘴边的话一滞。
“顾大帅出兵扫北,战功赫赫令人钦佩,毓容身为大晟公主由衷感谢大人为国奋战,因此心生敬仰……程大人是文官,本宫想将对大帅的倾佩之心告知,央他待大帅凯旋之日于京中作诗弘扬广传大人美誉。”
“只是为了褒奖出征的有功之臣吗?”
宋毓容这话说的本就心虚,言语间漏洞百出,被对方这么稍微置疑一下,片刻前的坦然自若全然不见,底气不足的扭了头。
原以为按顾钦沙场从不回头的习惯,为人必定睚眦必报,抓住这次机会狠狠威胁她一番,不曾想顾钦却是轻笑一声往后一靠。
男人动作随意的斜倚在一侧,脊背舒展开,不愧是战场搏杀多年的将军,顾钦的身形气质与那般锦绣窝里养大的世家公子全然不同,动作间被修身衣料束缚显现的紧实线条格外有力。
像个环伺猎物的狼,等着给予最合适的致命一击。
他手指有意无意的在窗侧轻扣,乌木声音沉闷一下下似乎也在敲击宋毓容的心。
“公主竟对在下一个武夫如此在意,还特邀程大人入府告知倾佩之心,实在是让顾某受宠若惊。”
顾钦语调不疾不徐,视线始终落在宋毓容身上,少女侧过头漏出一截脖颈,石榴红的璎珞点缀其间更显肤色盛雪。
大晟公主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这盛世荣光便是神妃娘子也不遑多让,凡是宋毓容出街必定百姓夹道相望,但人在顾钦面前,不过一臂距离的他却不敢多看,只自不然的侧了下身子。
顾钦的目光落在被夜风吹拂的车帘上,“今日所言并未提前告知公主是顾某唐突,实在是情况紧急才不得已为之。”
“臣……”想到刚才车上宋毓容撇清关系的话,顾钦要到嘴边的话顿了顿,眸色一沉。
此时他于宋毓容不过是在朝中见过几面的臣子,私下更无交集,这种情况下就是他直接将重生之事告知,估计对方也不会相信,多半会将他的行为归于另有目的。
以后估计对他的接近会更加忌惮,顾钦想他也只能先想个办法稳住宋毓容。
“臣此次前往西北确实并未得到安王所托,这骨哨是臣特意选给公主的结盟信物。”顾钦微倾脊背将骨哨系在少女脖颈。
“顾家手握兵权,平原行兵打仗战马尤其重要,大晟军队的马不少从北部游牧购买,此物就是我予殿下的诚意。”
这脖颈果然如他所料般过分纤细,让男人生出一种不过半手就可掌握的错觉。
顾钦用指尖挑起坠在锁骨处的骨哨,在宋毓容的注视下将它缓缓含在唇间,随着轻轻一声哨响,外面跟随的战马嘶鸣一声。
“骨哨响,百兵止,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说话间男人温热的气息打在耳侧,分明是春夜,这气息却引得宋毓容一阵细微的战栗。
“大帅不甘为人臣子,所以想让本宫帮你对抗王昀?”宋毓容平稳住呼吸,毫不躲闪的直视顾钦。
她不信顾钦会这么轻易的选择阵营,他这么做反而更像试探,试探谁能给他开出更优越的回报,再择优而从。
所以宋毓容揣着明白装了糊涂,话刚出口就被对方看透。
“您在明知故问。”
男人轻笑一声,将哨子松开,随着轻微的垂坠感落在胸口,宋毓容听见男人认真而阴测的声音。
“大晟如今除摄政王便是公主,而无论臣身后有您二人无法调用的大晟兵马,无论站在哪一边于另一方都是恨不得除之后快的肉中利刺。”
“殿下的野心于在下而昭然若揭,而今臣既已选择加入殿下的阵营,您又何必对臣有所隐瞒呢?”
“皇权天下如今于臣确实是易如反掌。”
宋毓容闻言心中一紧,她此时刚重生并未完全了解局势,但很明显男人远比她想的知道的更多,就在她想出言转圜。
下一秒顾钦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目光坦率,“但顾某愿为纯臣,只望殿下长乐无极,当臣子的才能安然。”
“臣今日所做承诺永远作数,随时欢迎公主来考验在下的诚意。”
即使宋毓容心里觉得他说的未必是真的,但就在此刻仍是有些动容,尤其是顾钦临下车前看着她说的那句。
——“我们来日方长。”
——
公主府中
夜色如银落地化霜,陆续点起屋中烛火,波斯新进贡的金塑树状烛台在满世烛光下灿然夺目,尤其是枝杈上点缀的夜明珠,流光溢彩宛若星子。
掌灯侍婢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可就是这几眼吓得她叫出声来。
闻声而来的管家嬷嬷连忙斥责,“你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公主要歇了,怎么这么大喊大叫?”
“嬷嬷您快看,这烛台上面坠着的夜明珠,少……少了一颗。”
嬷嬷闻言一数果然不对,这珠子一颗就价值千金,吓得她也不顾晚了连忙秉明。
宋毓容自回府后就在书房,闻得此消息只淡淡应了,让嬷嬷半个时辰后将东院所有侍婢叫到她所住的临水阁。
等人走后宋毓容才搁下笔。
这件事前世就曾发生过,当时宋毓容刚在白日的赏花宴上被摄政王百般为难,因此晚上回来闻得明珠被窃也不甚在意,只忙着思踱朝中局势。
这珠子就是府中的丫鬟采荷偷的,这还是后来宋毓容嫁与程慎后才知晓。
采荷一开始是将她的喜好私下告知程慎以此获利,后来又觊觎主夫对程慎心思不纯,宋毓容还是等她勾引不成传闹得满园皆知时才发觉。
这丫头最可恨的还是将宋毓容与朝臣往来联络的书信暗自誊抄,害的宋毓容与两位忠心皇权的老臣离心。
思及此处,宋毓容将刚写好的信折上,朝外唤道:“携春,你把这信装好,按例天黑透了放鸽子送到廉老太师府中,切记不要假于人手。”
看携春将信拿走,宋毓容才缓缓勾唇。
重来一次,敢在她面前玩手段,就好好陪她走上一局。
……
东院是府中侍婢婆子住的居多,众人闻得管事嬷嬷话音知晓本次急召是为寻窃贼,因此聚在临水阁前都寂静不语。
唯独一人对周边的氛围恍若不知,仍是左引右攀的和旁人说话,甚至连人不理都兀自说着。
“你们在这府里呆久了都不知道京中时兴的装扮,现在外面的女娘们都时兴珍宝斋的珍珠扣和归春楼的胭脂。”采荷涂了蔻丹的指甲伸在小丫头们面前晃了晃。
几个年岁小的丫头最是爱美,闻言也忘了约束,一个两个凑上去,“好姐姐,这是哪儿买的,真是好看!还是姐姐的差事好,可以任意出府采买。”
采荷的虚荣心在众人的追捧中得到满足,“这可是我自己用凤仙花汁混了碎金箔调的,外面可买不到。”
“姐姐这手真美,要是我有这般秀手就好了,我若是小郎君一定对姐姐见之难忘!”
小丫头本意奉承的话落在采荷耳中却变了调,她今日外出就是为午前程公子被拒一事。
她与程慎私下往来已有半月有余,一开始还只为谋财,但见程公子风采绝伦又痴心一片心里不免起了些想法。
采荷自诩貌美不逊于公主,怎么往来许久竟连对方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得到,就连说话对方也是只问公主,对她半点旖旎意思也无。
听说公主拒绝他的时候采荷心里还暗自窃喜,特意盛装前去安慰,没想到话没说两句就被对方训斥。
不就是说了公主几句不好吗?这程慎未免也是有眼无珠!放着她这么个风姿绰约的美人不爱去爱那个脾气古怪的公主。
采荷想着狠狠瞪了眼那个说错话的小丫头,“你一双手又短又黑跟爪子一样,还有脸也长得这般粗鄙就是用了这金贵物件也是白费,可快快撒开手,别污了我新做的指甲!”
宋毓容站在众人身后并无出声,心中可笑,前世自己竟因为这么个草包害的丢了两位老臣之心,真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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