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皇上多想,谢云诀笑道:“母妃不必担忧,皇兄一向不拘小节,又哪里在意招不招待的问题,若非半道上遇见太医,得知我醒了,拐来一趟,只怕他早到慈宁宫了,现在雨这么大,也不知淋了没。”
淑妃没料到谢云诀会为太子说话,面色不由一僵。
太子一向孝顺,不管刮风下雨,每日清晨,雷打不动,都要去慈宁宫坐坐。反倒是淑妃等嫔妃去的不够勤,倒也不是不愿意去,是太后让她们每个月初一过去即可。
老太婆年龄越大,脾气越古怪,往她跟前凑,别说讨不着好,反倒容易弄巧成拙,所以她才去的不勤,这会儿难免让皇上以为她不够孝顺。
她一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正想解释,就见皇上站了起来,对谢云诀说:“你且好好休养,父皇改日再来看你。”
淑妃也赶忙附和,“若哪里不适,记得和母妃说。”
随即对皇上说,“皇上,雨大,这里离乾清宫有段距离,先去臣妾的宫殿坐坐吧,等雨小些,您再走。”
皇上淡淡道:“不必,朕一堆公务等着,淑妃若得闲,可以多往慈宁宫跑几趟。”
淑妃攥紧了帕子,没敢辩解,只顺从地应了一声,“是,妾身谨遵皇上教诲。”
淑妃走前狐疑地看了谢云诀一眼。床上的谢云诀却是一脸病态,丝毫瞧不出端倪来。
两人离去后,殿内一下安静了下来,谢云诀刚醒来,精神不济,喝完药,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因有皇上的旨意,接下来几日,都没人打扰她休养,各位嫔妃倒是送来不少珍贵药材,一直到第五日,谢云诀的脑袋才不再疼。
天也总算放晴,几日的阴霾被驱散得一干二净,璀璨的阳光折射在金色琉璃瓦上,整个韶华殿都亮堂了起来。
吃完早膳,陈嬷嬷笑盈盈走了进来,劝道:“今儿个太阳极好,公主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她是看着谢云诀长大的,虽是淑妃的人,对谢云诀也算上心。
谢云诀点了头,等她出来时,宫女们已经在院中摆了藤椅和案桌,桌上摆着一些果脯、糕点。皆是谢云诀喜欢的。
韶华殿面积不算小,南边种着一片秀挺的竹林,竹林旁,是一片素洁幽雅的水仙,清风拂过,送来一阵清新的芬芳。
不知不觉,已是春意盎然。
她刚坐下没一会儿,星月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笑道:“公主,今日方小姐身边的丫鬟又找了奴婢打探您的情况,方小姐对您真真是上心,一天恨不得问好几次。”
皇上特下了口谕,让众人不得打扰她休养,近几日,殿内都很安静,方凝耐不住性子,一直托人打听她恢复得如何。
谢云诀脸上多了一抹笑,重生后,这是她第一次展露笑颜,璀璨的骄阳都不及她明媚的笑,一时百花失色。
星月都看愣了眼,回神后,笑道:“听说方小姐一直在求菩萨拜佛,想让您赶紧恢复如初,还说只要您能尽快好起来,她愿意十日不沾荤腥。”
方凝一向无肉不欢,一日不沾荤腥,她都受不了,何况十日,看来真的担心了,谢云诀一时好笑,想起她名声尽毁,凄惨坠湖的下场,心中不由一痛。
她低声道:“你让人给她传个口信,就说我后日就能去学斋了,届时见。”
星辰捂唇笑道:“担心的何止方小姐,表少爷也问了几次,唯恐公主摔出个好歹。”
她口中的表少爷,是淑妃的嫡亲外甥,顾飞然,和谢云诀青梅竹马,小时候就喜欢黏在谢云诀身后,长大后对她更是言听计从,将她当眼珠子一般护着。
谢云诀也曾以为,不会有人比表哥更疼她。
直到她及笄,他的态度才有所转变,原本谢云诀想不通,思及她的身世,还有何不懂。
她眉眼淡了下来,审视般扫了星辰一眼,几位宫女,唯有星月是谢云诀自己挑来的,对她忠心耿耿,其余都是淑妃的人,包括星辰。
星辰心中咯噔了一下,不自觉闭了嘴。
谢云诀单手支颐,神色倦怠,微眯的眸,透出一丝冷漠来,还是得想法将人打发了,弄几个可用之人才行。
她淡声道:“都退下吧。”
宫女们神情一凛,忙退了下去。
身边空无一人后,谢云诀以水为墨,在桌上写下几行字:查清父亲战死的真相,阻止阿凝的死、婧姐姐的婚事,帮太子躲过暗算。
最后是自己的终极目标,做力所能及之事,努力赚钱,为出宫作打算。
写完最后一个字,前面一行已逐渐模糊起来,目前她没可用之人,父亲战死的真相,只能慢慢查,当务之急是阿凝的名声,距离她名声坏掉,没剩多久了。
*
大魏建国一百年,开国皇帝很重视子孙的教育,包括公主也需要念书。
谢云诀只请了几日假,脑袋没那么疼后,便在星月的陪伴下来了学斋,入目之处朱墙金瓦,宫殿巍峨。
谢云诀提起衣裙,进了学斋,殿内雕梁画栋,陈设华丽,最中央已坐着一人。
正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方凝,她穿鹅黄色衣裙,圆圆的小脸粉嫩嫩的,瞥见谢云诀,那双又大又圆的鹿眼中,盛满了欢喜。
“樱樱!”喊完,她孩子似的蹦了起来,朝谢云诀跑来,头上的蝴蝶镂空步摇,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摇摆着,更衬得她有种孩子气的纯真和娇憨。
她本是三公主的伴读,三公主体弱多病,夭折后,皇后娘娘并未让方凝离开,这些年她仍在学斋念书。
方凝性子单纯,跟谢云诀关系最好,谢云诀一请假,可把方凝无聊坏了。
她蝴蝶似的跑到了谢云诀跟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黑曜石一般的大眼里满是关切,“你怎么样了?”
谢云诀也死死盯着她,脑海中回忆起的却是她被打捞上来的身体,因在水里泡得有些久,面部有些浮肿,口鼻处也充斥着淤泥。
她那样爱美的一个人儿,却死得那般狼狈,生前更是郁郁寡欢,再也没了纯真的笑颜。
谢云诀几乎是有些颤抖地抓住了她的手,拼命压下了眼中的泪。
方凝粗神经,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见她额上仍一片青紫,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圆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小嘴巴拉起来,“你还说没事,再严重点都要毁容了,早知你摔这么狠,我就是钻狗洞,也要溜进韶华殿瞧瞧你,解不了你的疼,帮你解闷也好呀!”
她性子单纯,为朋友能两肋插刀,对街上的小乞儿都是能帮就帮,再良善不过,谢云玥却因一己之私,毁了她。
谢云玥。一想起她幸灾乐祸的嘴脸,谢云诀胸口就一阵翻腾,正恼恨着,她的声音传了过来,“呀,确实好严重,四姐姐,是不是很疼?”
谢云诀抬眸,对上了谢云玥秀丽的脸庞,她杏眸水润,瞧着柔柔弱弱的,“听说你晕迷了三日,父皇怕我们打扰,不让我们探望,妹妹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亲手为你抄了一本祈福的经文,幸亏姐姐吉人自有天相,醒了过来。”
她面带忧愁,满眼关切,若非死前,瞧见过她跋扈的嘴脸,谢云诀真要被她骗了过去。
她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将冒头的恨意压下去。
上一世,听了她的鬼话,谢云诀还挺感动,毕竟几个姐妹,也就谢云玥为她抄了祈福经文,正是从这件事起,她才跟谢云玥逐渐熟络起来。
结果却是她识人不清,也低估了人性的恶,因她一人,她两个至交好友,一个同她疏远,一个死于非命。
谢云诀咬了下后槽牙,扯出个感动又明媚的笑,“一本佛经最快也要抄写几日,妹妹有心了。”
谢云诀最得圣宠,几位公主对她都很客气,尤其是谢云玥。
谢云玥的生母是良妃。
良妃不像其他妃子有得力的母族,她出身小门小户,能被提拔到妃位,一是因着她育有两女一子,是后宫子嗣最多的女子,二是由于她老实本分,从不争风吃醋,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和提携。
良妃自己没什么银钱,能给两个女儿的也有限,谢云玥为了在嘉盛帝跟前得脸,才不得已讨好谢云诀。
为了跟她交好,谢云玥几乎挖空了心思,闻言笑道:“还好,只要姐姐平安无事,妹妹做再多也值得。”
方凝微微撇嘴,白嫩的小脸仍皱着,摆明了不信。
谢云玥小时候不小心打破了皇后的砚台,因害怕,诬陷给了方凝,方凝一直记得此事,也不太喜欢她,重生前两年,谢云诀没少充当和事佬。
这会儿她捏了一下方凝软乎乎的小手,对谢云玥笑了笑,“既是妹妹一片心意,那明日将祈福经文给我带来吧,我定会好生珍藏,绝不辜负妹妹的好意。”
谢云玥脸色一僵,完全没料到,她竟会张口讨要,她哪有什么经文,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她去哪儿变出经文来?
她攥紧了锦帕,露出个毫无破绽的笑,“好呀,明日我便带给妹妹。”
谢云诀始终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直到此刻,还能笑出来,不得不佩服,这演技、这定力,难怪上一世被她糊弄了去。
她没再多说,扯着方凝进了屋。
方凝扭着脖颈往后瞄了瞄,瞧见谢云玥眼中闪过一丝不快,顿时开心了,乐颠颠入了座。这个神情肯定是没抄吧?她倒要看看,她怎么变出佛经来。
她的快乐,总是来得很简单,瞥见她偷腥似的笑,谢云诀眼神软了下来。
她的座位在方凝旁边,也入了座,星月和星竹将她的书籍、文房四宝摆在了案桌上。
这时其他公主也陆续走了进来。
嘉盛帝膝下共有七位皇子,八位公主,大公主已出嫁,三公主早夭,七公主和八公主年龄尚小,除了谢云诀和谢云玥,也就二公主和六公主跟她们一起念书。
二公主谢云瑶已及笄,是谢云玥的嫡亲姐姐,性子娴静,话也不多,见了谢云诀也只关切地问一句,“四妹妹身子好利索了?”
谢云诀含笑点头。
六公主比二公主还要寡言,在书斋里,并无存在感,这会儿连招呼都不敢打,只怯怯看了谢云诀一眼,飞快垂下了脑袋。
谢云诀倒是忍不住多看她一眼,记忆中,这位母妃早亡的六公主同样是个可怜人。
另外三位伴读也都到了,都是高门贵女,刚寒暄一句,夫子夹着书籍走了进来。
众人忙入座,殿内一下安静下来。
夫子姓苟,国字脸,有些胖,个头也不算高,原本在翰林院任职,学识渊博,因赏罚分明,被皇上派了过来,他教学严谨,该批评批评,面对公主也毫不留情,在他的课上,大家都不敢造次。
谢云诀也翻开了书籍,身为公主,她们学的课程,并非是《女戒》一类,上午与皇子差别不大,要学儒家经典。
方凝不喜这些,一上午昏昏欲睡,直到午间休息,才精神起来,拉着谢云诀说这几日的八卦,什么李府的小儿子去青楼,嫖了他老爹的心头好,险些被打断腿啦,陈侍郎的女儿因不满意自个的婚事,差点上吊啦。
谢云诀听得哭笑不得,方凝讲得眉飞色舞,“又给我的话本增添了有趣情节。”
方凝不喜读书,平日最爱看话本,上到史书传记,下到武侠游记没有她不爱的,她今年还着手写了一本,语言虽稚嫩,情节却跌宕起伏,可读性很高。
上一世,谢云玥就是利用话本,毁掉的方凝,她让人往方凝房中塞了好几本低俗话本,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春宫图,就在方凝生辰时,让各位贵女发现了这些东西。
方凝百口莫辩,她原本就不喜读书,喜爱话本也是事实,经此一事,她几乎成了肮脏、淫/秽的代表。
她的嫡姐因此被退婚,正在议亲的二堂姐,也受了牵连,原本板上钉钉的亲事,也黄了,姐妹慈和,越不怪她,方凝越被自责压得喘不过气。
谢云诀清楚,让方凝舍弃话本是不可能的,她仅有这么一个爱好,人也不可能因噎弃食。
谢云诀不仅想要阻止悲剧。
谢云玥既然想毁掉她,她偏要为方凝造势,让她扬名。她恰好也需要赚钱,两者其实可以结合起来。
一个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成型,她问:“阿凝,你想让你的话本大卖吗?”
“当然想!我文采一般,想大卖,起码得修炼几年吧,我写的那本已经被我娘没收了,说我班门弄斧,真拿出去让大家传阅只会贻笑大方。”
方凝越说越沮丧,小脑袋耷拉了下来。
谢云诀见不得她伤怀的摸样,说:“她肯定就看了个开头,单论文采,确实得修炼,你有你的优点,只需稍加修改,再想法打出名气,后续肯定能大卖。”
方凝摇头,“你别抬举我了,我这文采,哪是稍加修改就成的,起码需要几年修炼。”
“也没人规定,话本必须自己修改润色吧。”
方凝一贯机灵,眼睛顿时一亮,“对呀,旁人不提,你和菁姐姐文采都极好,若你们肯帮忙,不愁卖不出去。”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回府将她的话本偷出来修改,谢云诀忙扯住她,“先好好上课,等下学,咱们再详谈。”
下午学的是古琴和棋艺,好不容易结束,谢云诀带着她往自己的宫殿走去,走到半道,迎面走来一人。
他一身月白色窄袖直裰,鸦青色长发高高竖起,端的是面冠如玉,一双眸好似时刻蕴着笑意,给人一种温润如玉之感。
正是二皇子,谢时谦,身为皇子,个个都处于夺嫡的漩涡中,按理说没人能独善其身,他却风光霁月,人如其名,是个谦谦公子一般的人物。
他正是贵妃之子,也是谢云诀真正的表哥,之前不清楚自己的身世时,谢云诀便和谢时谦关系不错,如今一见,只觉得百感交集。
身份被揭露时,嘉盛帝大为震怒,不仅查出了淑妃混淆皇室血脉,还牵连到贵妃娘娘。
她是谢云诀的嫡亲姨母,当时谢云诀刚刚出生,若是被流放,焉有命在?身为姨母的贵妃便一不做二不休,寻了死婴代替谢云诀。
被审时,贵妃只承认救了谢云诀,根本不清楚远在江南的人儿是如何跑到皇宫的,她百口莫辩,同样被打入了大牢,连谢时谦也被关了起来。
谢云诀尚未开口,身旁的方凝便扯着她的手臂,行了一个万福礼,高兴地开了口,“二皇子!”
几位皇子,二皇子人缘最好,不仅谢云诀对他印象不错,方凝也最喜欢他,一直觉得,他适合出演自己的话本,这会儿眼睛都亮了几分。
谢时谦唇角带笑,看向两人的目光,像一缕从窗牗中射进来的晨光,包容且温和。
简单寒暄两句,他问道:“四妹妹身子如何了?”
“已然无碍,多谢二皇兄关心。”谢云诀有意与他亲近,这会儿便多说了几句,“说来惭愧,好不容易学会骑马,本以为能跑上一圈,结果马儿只稍稍跑快一点,我一慌竟摔了下来,骑马竟如此难。”
表哥:我来教
太子:……滚
嘿嘿祝宝贝们六一快乐,所以这章超级粗长,明晚也十点见,比心,这章也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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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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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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