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面圣

“公子、他、他们把钱也抢走了,我们、我们还能逃吗?”

白竹当真是被吓狠了,一张小脸煞白,哆哆嗦嗦地往孟疏鹤怀里拱。

孟疏鹤拍他的背:“怎么回事?”

“我、我害怕......”白竹不愿回忆姜顺的死状,惶惶然地抓住孟疏鹤的衣襟抬头看他。

孟疏鹤在稀薄的晨光下垂着头,眉目隐于帽檐下,俨然是个八风不动的姿态。

白竹受这种平静安抚,情绪渐渐安定,他抽噎着,从心衣中取出玉环。

“昨、昨夜......我闹肚子,姜顺一个人在房间,我回来的时候,姜顺就死了!钱、钱也都不见了......就、就剩、剩个玉环,玉环、玉环滚进柜底,没、没被拿走......”

是姜顺的玉环。

孟疏鹤将玉环攥进掌心,那玉环方才紧贴白竹胸口,此刻却仍旧透骨冰凉,寒意直刺掌心。

“我、我好害怕,我想去找公子,但、但又不敢去冯府......”

“姜顺的尸体呢?”

“被、被捕役带走了!我、我没报案,他们、他们就来了......他们、他们还要审、审我,我、我害怕,就跳、跳窗跑了。”

“未报案就来了?”

“冯公子,我们快跑吧......我不能被他们抓、抓到。”白竹抽噎着,“我、我说不定会被屈打成招.......我们该怎么办啊?”

孟疏鹤没有回答,单薄的唇抿作一条直线。

姜顺死了,并非意外,而是蓄谋,是因为他的自作聪明,招致权贵报复。

他对于姜顺,谈不上多么深重的感情,亦没有多看重这个有些傻气的书生。只是觉得对方这样信任自己,有些感动,但也只是有些,仅此而已。

这点感动并不足以支撑他冒着危险留在长安,为姜顺复仇。

他心道:“人各有命,我只是个卑劣的骗子,又不是什么豪杰义士!”

可是,他似乎失去了行动的气力,天快大亮了,再不上马车就走不了了。

白竹亦意识到了紧促的时间,去牵孟疏鹤的手,才发觉他手指是冰凉僵硬的。

长久过后,孟疏鹤长长呼出一口气,同时决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走了。”

.

皇帝的贴身太监张广将孟疏鹤引进御书房。

一股浓烈的熏香味伴着热气扑面而来,孟疏鹤身上几乎是当即闹了汗。抬手揩掉额汗时,他发现房中四面墙角都摆上着方方正正的大熏笼。

分明是盛夏时节。

张公公觉察到孟疏鹤的诧异,主动向他解释:“圣上畏寒,殿下若是觉着热,奴才给您去取一盒冰,您握在手里,就凉快啦!”

孟疏鹤见张公公面色如常,顿时心生敬佩:“无碍。”

张公公笑了一下:“奴才自小伺候圣上,不觉得热——圣上就要下朝了,您且稍等片刻。”

孟疏鹤颔首,心下却觉得皇帝在故意磋磨自己,否则为何让自己在这么一个大火笼中待着。

张公公将人送到后便退下了。

等到孟疏鹤的里衣被汗浸湿得几乎要滴下水时,皇帝终于到了。

浓重的熏香中混入了一丝奇异的气味。孟疏鹤吸了吸鼻子,觉得那是药味和香灰的混杂。

依礼制,即便是太子亦不可直视圣颜。孟疏鹤垂头拱手:“参见圣上。”

一道明黄色的衣角从他身边略过。

许久,他听见榻上传来几声咳嗽,接着是一道沙哑的声音:“抬头,让朕看看你。”

孟疏鹤径直抬起了头:“圣上。”

皇帝李崇景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副折子,他微微一笑:“我们兄弟之间私下不必如此生疏,朕唤你十三郎,你唤朕七郎,可好?”

“七郎。”

七郎?这称呼很有意思。孟疏鹤琢磨着其间含义,觉得这个“七郎”同“母妃”一样,代表对方是有意拉拢自己的。

他原以为盛夏仍需烤火者,必是病骨支离,未料对方身形清癯挺拔,眉目和顺,除却气色有些苍白外,看不出一点病容。

李崇景确实有意拉拢孟疏鹤,尤其看到“十三郎”生得这么漂亮。

从利落分明的五官到匀称修长的身形......是极标致的美,道不清哪最美,也说不出哪不美。

也许因为热,他的前襟松松垮垮并未系好,又叫这种标致美沾上些风流气......显得生命力格外蓬勃。

真是令人艳羡。李崇景轻轻地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朕身体不适,没能亲自接迎十三弟入宫。”李崇景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懊恼,“都怪朕贪凉,多食了两颗冰荔枝。”

孟疏鹤答得规规矩矩:“臣弟未能在七郎病中侍疾,是臣弟之过。”

李崇景忽然道:“恐怕是太后的意思吧?”

孟疏鹤不知如何作答,索性保持了沉默。

“太后并非朕生母,因此同朕关系生分。”李崇景语气平静,所言却像惊雷,“十三郎同太后亦无血亲关系,难道她待你......就是真心了么?”

孟疏鹤有意引导话题:“但太后不嫌臣弟乡野粗鄙,恩准臣弟亲自挑选伴读......”

李崇景果然顺着话题而下:“朕知道此事,说起来,还多亏太子提起,朕竟不知朕久病不愈,竟是因冯氏子命格同朕冲撞。”

李崇景眉目间的温和荡然无存,他将手中折子往地上一甩,沉声道:

“凤党当道,阴盛阳衰,牝鸡司晨,天下大乱!”

“姜顺他......”孟疏鹤欲言又止。“臣弟对他有愧。”

“姜顺?”李崇景思索片刻,“可是起死复生那位?”

“可姜顺昨日已死于非命。”孟疏鹤神色落魄,“臣弟先前误会于他,还未来得及登门道歉......”

李崇景面上掠过一丝诧异,饶有兴趣地追问:“当真死了?”

孟疏鹤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与李崇景听。可李崇景听罢,却只是有些遗憾道:“朕当他是神仙下凡,能多番复生。”

“如今凶手已认罪,说是见财起意,而后便咬舌自尽......可臣弟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

“十三郎觉得会是谁做的?是同姜顺有怨之人,难道是冯俊?沈高?罗生?”

李崇景一通猜想,最终盖棺定论:“不过无论是谁,都是凤党人!”

孟疏鹤亦如此认为。

可随后,李崇景又是满面愁容:“朕虽贵为天子,可不经太后松口,朕对这些人亦是无法。朕......朕当真是窝囊!”

一个信奉鬼神之说的窝囊废。孟疏鹤在心中补充。

他俯身去捡方才被李崇景丢至地上的折子,放到桌上,他神色恭敬,语气恳切:

“七郎登基不过五年,动摇凤党谈何容易呢?”

话音刚落,苦风袭来,李崇景忽然起身,紧紧地抱住了孟疏鹤。

“十三郎......这是向着朕。”李崇景弯腰将脑袋埋进孟疏鹤胸前,如痴如醉地吸着对方脖间的皮肤一点清淡的汗味,“也是啊,朕同十三郎是血脉相通的兄弟啊。”

孟疏鹤一面温柔地搂着李崇景的脖子,一面却是冷酷地心想:你血脉相通的兄弟?早就死了!

“臣弟怎么做,才能帮到皇兄呢?”

.

李崇景想留孟疏鹤用晚膳,却被孟疏鹤婉言拒绝了。

李崇景有些失魂落魄:“哦,那十三郎常来找朕......”

孟疏鹤从御书房中出来的第一时间,便扯松了衣襟——再同李崇景呆一处,他就要那几个熏笼蒸熟了!。他遣散侍从,他在漫天红霞漫步离宫,身形在宫道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走着走着,影子淡了,天色沉了。

孟疏鹤在黯淡的霞光中慢慢昂起脸,周遭无人,他的面上就忽然显露出一点迷茫来。

这种迷茫太过深重,无从说起。二十二载,他从未有过什么远大志向——或许曾有过,但他早忘了。而今,他却要以命相搏去,去成就一番宏大的事业。

迷茫着迷茫着,他瞧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

或许因为此刻很想同人说说话——同无需撒谎的人说说话,他大声叫住了对方:

“霍大人!”

那个背影一顿,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动作缓缓地转了过来。

孟疏鹤见霍回旭照旧一副古怪阴沉的表情,竟无比安心地笑了——在这到处都是虚与委蛇的皇宫中,这何尝不是一种可爱的坦率?

霍回旭表情更怪了。待孟疏鹤小跑着到他跟前时,他抿了抿唇,低声道:“你没走?”

“走?我为何要走。”孟疏鹤略微踮脚,在对方耳边轻笑道,“霍大人好不容易抓到我,现在又想放我走啦?”

潮湿温暖的气息喷在耳廓,霍回旭面色一凛,抬手就去推孟疏鹤。

孟疏鹤早有防备,轻轻巧巧地躲过这一下,站定后,他微笑地凝视着对方:“霍大人,你有车么?可方便送我回太子府?”

孟疏鹤上了霍家的轿辇,霍回旭站在轿辇下,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彻彻底底地玩弄了!

孟疏鹤掀开车帘,大大方方地招呼他同乘:“上车啊,霍大人莫不是害羞了?”

霍回旭被这话猛然一刺激,等他回过神来时,已上车坐到孟疏鹤对面了。

孟疏鹤看见霍回旭如临大敌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写的诗虽无高雅韵脚,但是其实也颇为贴切,于是心情颇佳地吟唱起来:“铁甲金鳞凶似蟒,褪皮原是软黄鳝。”

霍回旭皱着眉毛,觉得此诗简直俗烂无比......

孟疏鹤自编成曲,就这这两句诗往复唱——呕哑嘲哳无比难听!

在孟疏鹤唱到第五十版曲的时候,霍回旭终于忍受不住了——若是再听下去,今夜就别想睡了!

他强行打断:“你到底为何不走?不知道这是杀头的事情么......你今日入宫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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