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人吗？”

促狭的声音使柳泰武将视线从手表上收回来，抬头看向说话的同事。

“只是看看时间。”他微笑着答复了这个问题。

“是吗？现在离你下班的时间还有一会呢，不要太心急。”同事脸上的笑容别有深意，还很刻意地看向了窗边空着的沙发卡座。

柳泰武当然没有蠢到看不懂同事的潜台词，但他只是轻车熟路地用一个微笑敷衍了过去。

同事却自顾自接上话了：“不过那女孩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啊，真羡慕你…哎，你们俩的脸凑一起就和玻璃柜里摆在一起的展品一样漂亮，今天没来真是可惜啊。”

柳泰武淡淡地瞥对方一眼，这人似乎一直误会了两人的关系，但他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意思。

【有点多管闲事啊……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没事做吗？】

“嗯……前辈说的太夸张了吧？”柳泰武维持着笑意，结束了手上的动作，离开吧台去给客人上餐，在客套地回应了对方有点羞涩地道谢后又重新回去。

【真无聊…全部都是。】

即使这样想着，柳泰武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一点负面情绪。现在也没有新来的客人，他只需要再做一下最后收尾的清洁工作，差不多就可以下班了。柳泰武从最前面的桌子开始按顺序擦下去，到某一个位置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是当初和马智郁再遇时，他正在打扫的位置。不过现在，那个拿着保温杯急匆匆张望的女孩没有出现，柳泰武也只是百无聊赖地收回了视线。

【奇怪啊……今天怎么那么无趣，是因为要等案件被发现的原因吗？要不要想个借口去找玛利亚医生玩玩。】

他就这样心不在焉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无视同事打趣的目光去后台换衣服离开。离开咖啡店前，柳泰武看一了眼手表，他的下班时间本来是四点半，现在已经接近五点了。收回视线，他走到机车旁准备上车离开，却感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玛蒂尔达：没来咖啡店因为今天去学校了TT本来是想翘课早退来着……］

［玛蒂尔达：我一点都不喜欢学校！本来今天是计划有东西给哥哥看的！！太伤心了！虽然现在放学了，但哥哥也下班了吧？！只能下次见了TT］

对了，马智郁还是个得上课的学生呢。这些天她总是跑咖啡馆，柳泰武都忘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是穿着校服的。

【高中生啊……】

柳泰武转动手机思索了一会，靠在机车边上打字回复了起来。

［柳泰武：那要不要现在找个地方见一面？］

————

一边看手机一边出校门的马智郁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差点把手机都摔出去。

“啊…真是的，这路能不能修得好点！”马智郁心有余悸地握紧自己的手机，重新读了一遍柳泰武的回信，她有点被吓到的感觉。

【和泰武哥哥在咖啡馆外见面啊…除了上次送我回家的特殊情况我们根本没有在外面见过面诶…】

咖啡馆像一个两人的特殊场域，虽然氛围轻松，但是她前往那里的目的一直以来都只是交流漫画创作，他们是很少谈论私事的，颇有一种“公事公办”的上班感。至于跨年夜的那一天，回想起来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仿佛一场梦一样，两个人也没有再提起那件事，但又心知肚明双方都记着，只是故意不去触碰。现在要约在咖啡馆之外的地点见面，对彼此来说都有点闯入下班后私人生活的感觉。即使见面的原因仍然是漫画，给人的感觉却发生了变化。

虽然上学的时候还在想和对方见面，当柳泰武真的提出来时她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马智郁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谨慎地回复。

［玛蒂尔达：哥哥你还没有回家吗？接下来没有事要做吗？和我见面没关系吗？］

［泰武哥哥：什么啊？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吗？听起来不是很想和我见面啊。］

［玛蒂尔达：不是的！我只是有点担心会不会打扰你？］

［泰武哥哥：突然这么客气真让人不适应，放心吧，我今天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马智郁看着对方自然的回复，心情也平静了一些，是朋友的话，私下见个面当然也很正常吧，是她有点大惊小怪了。回忆了一下咖啡馆和学校的地点，马智郁报了一个中间的商业区广场，提议两个人走到那里见面，很快就收到了柳泰武肯定的回复，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手也揣了进去，轻轻舒气，白色的雾气缓缓浮现又消散在眼前。

马智郁在担心对方等待而快步前进的同时，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胆怯，她隐约地感受到自己对这次见面的紧张。

【突然好想找个借口逃跑是怎么回事……因为很少见咖啡馆外的泰武哥哥所以紧张了？这是什么原因啊，自己想想都觉得搞笑…】

马智郁放在口袋里的手攥了一下内部的布料，一鼓作气地跑了起来。一月初的风和水一起被低温冰冻了，划过脸带来刺痛的感觉，像某种警告和阻止。但马智郁还是冲到了约定的地点，她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停下，四处张望了一番，正打算掏出手机发短信给柳泰武，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背后绕到眼前。

“这么着急，跑过来做什么？”柳泰武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刚刚在旁边喊你都没听见。”

【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了…】

马智郁缓了一下，摸了摸自己有点被吹僵的脸：“跑了一段路也还是比哥哥晚到啊？”

“大概是我腿太长了吧。”

“哇，这个哥哥脸皮越来越厚了呢。”马智郁被逗笑了，刚刚莫名的局促也消退了不少。

“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吗，找个地方坐着说吧？”柳泰武的本意是找一家室内咖啡厅甜品店之类的，谁知道马智郁一听急匆匆地拉他，直接在路边的位置就坐下了。

……她不冷吗。

柳泰武看着马智郁被吹红的脸和鼻尖想，视线下移到扯着他的手。

算了，随她去吧。

马智郁迫不及待地拉开书包，把速写本掏出来，突然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早知道就把相机也带着了。”

“带相机干什么？”柳泰武有点好奇地问。

“哼哼，当然是…”马智郁把速写本推到柳泰武面前，“为了哥哥你……的脸呀！”她略显忧郁地摸摸鼻尖，“是想让哥哥做一些表情给我拍下来做参考来着，本来以为可以随时见面所以也没太在意啊，但是接下来几天大概得好好去学校了，看来拍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手机像素有点太糟糕了，不过也不是不行吧？”马智郁说了一大串才想起问当事人的意见，她双手交叉做祈求状，很诚恳地注视着柳泰武：“可以吗哥哥？答应吧答应吧拜托了。”

柳泰武拿起素写本：“先等我看完这个再拍吧。”

“哇，泰武哥哥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素描模特！”原本担心要求太过分的马智郁感动地一拍手，白天那种淡淡的惆怅在情绪波动下被牵引出来，“哥哥你帮我太多了…真的不知道该为你做什么好，你千万不要对谁都这么好说话呀，会容易被人欺负的，但是我可不是这种人！”穿着校服的女孩郑重其事地承诺，“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去做的。”

【至于这么正式吗…看起来真笨。】

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柳泰武奇怪地看着马智郁，但没忘记回应她：“其实都只是一点小事…但是谢谢你，如果有需要我真的不会客气哦？”

不过比起被动地求助马智郁，柳泰武更倾向于主动地利用对方，她只需要继续这样无知无觉地犯傻就是帮他大忙了。

结束了这个话题，柳泰武将注意力放在速写本上的漫画草稿上，他沉默着看完了整个故事，抬头看向正有点紧张地等待反馈的马智郁身上。

“怎么样，哥哥？你觉得这个剧情如何？！”马智郁急切地索求一个准确的评价。

“……”柳泰武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很…精彩。”

虽然案件过程和手法不同，但是那段向报社举报简直和他的作法如出一辙。柳泰武确实有意无意地引导马智郁，但也没想到对方如此敏锐。

“冒名举报是非常吸引人的设计呢。”柳泰武控制自己天衣无缝的微笑，“是结合了你之前的怀疑？你还是觉得河警官不是报案人吧。”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马智郁欣喜于对方的肯定，不过也没对这个论断保持很肯定的看法，“也不能确定，只是觉得这样写剧情很有看点，很天才吧？！”

柳泰武点点头，不想多说什么，马智郁还要继续发表意见，一只手拍在她头上打断了她：

“你这家伙，这么晚了放学还不回去在这里干什么，交男朋友了吗？”

马智郁不满地表情在抬头看到对方时瞬间变成小狗开饭时亮晶晶的欢喜：“什么啊…疯和尚！”

奔波查案的河无念只是偶然路过，走近了才发现这边叽叽喳喳和人说话的女高中生是马智郁，出于一种长辈和警察的责任心，他过来提醒一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未成年人。

“不知道最近的情况吗，还在这里…”河无念的目光终于停在另一个人身上，他的话音瞬间顿住了，“…怎么是你。”

柳泰武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河警官，好巧。”

河无念狐疑地看着这个在监狱治疗所出来的年轻人，这家伙怎么和马智郁搭上的，他潜意识感到一些违和。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巧合啦，巧合，你忘了平安夜那天我遇到人的事了吗，你是不是都没看我发的短信！”马智郁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之间对话奇怪的点，“还有疯和尚你和泰武哥哥认识？”

【……平安夜偶遇？这事情这么巧？】

“泰武哥哥？”河无念重复了一遍马智郁的亲昵的称呼，语气有点嘲讽，“你都清楚自己在跟什么人来往吗，别在精神病罪犯里找男友啊。”

“什么和什么啊？泰武哥哥不是我的男友！”这句话信息量太大，马智郁先辩驳了最吸引自己的那句话。她的视线从河无念转回柳泰武，对方似乎神色有点受伤和不安：“看来河警官对我意见很大啊。”

河无念看一眼时间，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他其实对柳泰武并没有太大的成见，也没有到怀疑对方是什么恐怖罪犯的地步，这只是疯和尚对所有人的基本态度而已。但是警察的本能还是让河无念觉得不能让两个人再待在一起，于是他一把提溜起马智郁，后者手忙脚乱地抱着自己的书包，还不忘快速地抽走速写本。

“不管怎么样，现在你该回家了，和你的泰武哥哥再见。”

“喂喂疯和尚你什么意思，你吃醋了吗？！”马智郁茫然地被扯走，又着急地和柳泰武告别，“抱歉抱歉泰武哥哥！我家疯和尚又发疯了，有时间我再来找你！”

而柳泰武也没有其他动作，像第一次那样目送马智郁被人拉走，远去的她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了。

【河警官什么时候能发现呢？】

柳泰武坐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在心里嘲笑起河无念的迟钝和愚蠢。

【虽然说是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情了，但我总以为警察会更加敏锐呢，看来不是啊。】

他最终站起身，原路返回自己停机车的地方。

另一边河无念直接拉着马智郁走出好一段路，她有点暗喜又困惑地叫嚷几句：“这边不是我家的路啊？疯和尚你真的吃醋了？我们俩没有不正当关系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知道那家伙底细吗，最好还是别和他来往。我现在没时间管你，你自己回家去。”河无念松开手，不耐烦地嘱咐到。

马智郁活动了一下手腕，嘟囔道：“什么啊……泰武哥哥人很好啊…疯和尚你是因为嫉妒才贬低人家吧。”

“我没空和你细说，你自己小心点吧。”河无念对柳泰武这个人抱有一些警惕，不过除了出身监狱治疗所和个人直觉外，没有支撑怀疑的其他论据，所以他也没有说的太明白。河无念看一眼面前还不在状态的马智郁，又敲了敲对方的头：“能被警察知道的是什么好人？你太笨了，要注意周围的人，还有也少来烦我，少发点乱七八糟的消息，我没时间陪你玩。”

说完他直接撇下马智郁，走到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子旁，开门上车一气呵成，再一次抛开马智郁扬长而去。

“什么啊？意思是我也不是好人喽？！”马智郁带着无语和愤怒地在原地跳了一下，“哪有这样的？把人从朋友身边拉走又丢下！还说人家坏话！”她朝远去的车尾巴挥了挥拳，不满地小声念叨了一句：“……泰武哥哥还知道把我送回家呢。”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虽然这次的讨论开始的出乎意料，过程充满意外，结尾还留有遗憾和未解之谜，马智郁也不得不暂时抛之脑后，先赶回家去。

这天晚上，她面对金女士关于她上学情况的审问都有点心不在焉，一心想着河无念和柳泰武之间的关系。

…精神病罪犯？听起来是那么恐怖冷酷的一个词汇，却和自己心目中友善亲切的朋友扯上关系了。

马智郁摇了摇头，肯定是因为河无念的说话风格太过分了，他还老对着自己小偷小偷的叫呢，柳泰武或许也和自己一样有过无法自控的冲动经历，而且可能比她严重得多，毕竟对方到现在还有在看心理医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入夜，马智郁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回放着柳泰武面对河无念说的话时露出的表情，她的心刺痛了一下。

【总之，我绝对不会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就对泰武哥哥有偏见放弃这段关系的。他帮助了我这么多，我立刻就去质问他的过去也太伤人了！明明哥哥也从来没有对我做出一些冒犯私人边界的事情，从我们的相处来看，我不觉得我面对的是一个残忍恶毒的家伙。】

马智郁暗自下定决心，不去冒犯地询问柳泰武的过往，如果他对两个人都有信心，自然就会说明白，但即使他不说，马智郁也无法因为这件事就不再与柳泰武来往。

【我才刚刚说过有需要我帮助我都会尽力去做这种话呢。】

怀揣着自己郑重的承诺，并不明白它未来会发挥怎样作用的马智郁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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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