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瓷顿觉自己做了恶人,把东西搬进去出神片刻,卫戍看着她讥笑:
“这就心疼了?”
“没有……”
姜瓷闷闷给卫戍擦手擦脸,不知想到哪里,忽又释然了。卫戍看她脸色转变,又笑:
“怎么又自在了?”
“胡姑娘虽挺好,但我觉着配你还是不足些。”
卫戍被取悦,好心指点:
“胡珊兰是庶女,胡家此番带她进京是要送给户部尚书做妾。”
姜瓷思量后大怒:
“亏我可怜她,以为她对你是真心!”
“哪来那么多真心……”
卫戍嗤笑:
“不过见过两面,我同她父亲有生意往来。”
姜瓷苦难中长大,逆境里却难得仍旧本心澄澈,眼神骗不了人,那些**污秽,她一窍不通。
“姜瓷,陶嬷嬷和芸姑许和你已说过卫家了吧。”
“说过一些。”
“说了什么?”
姜瓷有些为难,若有人当她面说她不堪过往,她心里会难过,卫戍自然也会。
“就,就说了你爹娘的事……”
卫戍沉默片刻,眼帘低垂。
“卫家是军侯世家,卫将军是嫡长子,少年将军,但因为那场亲事,被迫分家,后嫡妻新丧,丧期另娶丢了名声,也因此失去袭爵资格。卫将军……忠君爱国,孝敬尊长,不是恶人。继夫人梁氏,也不是恶人。”
卫戍语调平淡,斜倚床头坐着,置于被上的手却攥的极紧。姜瓷皱眉盯着他手,好半晌有些茫然问:
“戏文里唱一入侯门深似海,是那个侯门么?”
卫戍愣了一下,无奈笑道:
“是那个侯门。”
“我不过市井小民……”
姜瓷没曾想一朝飞上枝头,嫁了个侯府公子,惊慌无措。卫戍卫戍愉悦的欣赏她的惊惶无措,身份悬殊令她惶恐。所以,才要在于水县将婚书办下。
“小爷在盛京嚣张跋扈,胖丫,你也尽可以如此。”
欣赏够了,卫戍支撑要起,姜瓷忙按住。
“不行。”
“胡福海要见我,我这样见他合适么?”
姜瓷纠结,卫戍支撑起身:
“就是偶感风寒,也不至于卧床不起。咱们还在他船上,这个面子是要给的。”
卫戍伸手去拿胡家送来衣裳,姜瓷帮他更衣,他举手投足都牵动伤口,为防止伤口再裂,动作格外缓慢。一袭月白长衫,金镶玉簪,眉眼间柔和,卫戍恍然如同变了个人,郎君清润,气度不凡,修眉俊眼如同谪仙。
“看够没?”
卫戍笑着,姜瓷恍然回神忙不迭避开眼神,脸颊顿时烧红。
“你更衣,随我一同去。”
但姜瓷没穿过如此繁复华衫,半晌拉扯不成样子,走出屏风,卫戍叹息,低头为她整理。待理顺,将头簪给她插上,姜瓷抬头,忽然大惊:
“我长高了?”
卫戍啼笑皆非,姜瓷震撼:
“我都十七了!”
“是啊,你才十七,长个儿有什么稀奇?”
姜瓷仔细分辨,从前不到他胸口,如今却已到胸口。是高了!
“于水县时郎中就说了你自幼亏空,如今补上了,自然就长个儿了。想想我才见你时候,你才这么高……”
他比着,那时候姜瓷矮胖,如球,丑的惨绝人寰。但如今得顾着自己颜面,他斟酌着说:
“嗯……不尽人意……”
姜瓷还沉醉长高的震撼中,卫戍看她高兴的脸颊通红,拿过铜镜:
“还瘦了。”
姜瓷捂着脸,再次震惊。
这些日子劳心劳神,也有于水县时吃了那一个来月汤药清理伤患遗存的功劳,她又瘦了许多,虽还圆润,但比从前却不知要好看多少。她从前面黄肌瘦,因劳作且黑,一张脸只那一双眼睛亮而有神。如今白皙细腻,五官渐渐长开,勉强也算得佳人一个了。
“卫戍!”
她拉着卫戍,高兴的忘乎所以,在发觉她竟然拉住卫戍手时,针扎一样缩手。
“我,我……”
卫戍笑了。
他从前虽不少拉着姜瓷,却都止于礼数牵着衣袖,牵手这还是头一回。卫戍轻轻捻过手指,姜瓷的手软而有力,触感颇为不错。
“走吧。”
门外小厮引路,将假夫妻带到副厅,胡福海是永华州首富,颇懂享受,副厅温暖如春,一早便唱起小曲儿。
“公子来了。”
姜瓷悄看两眼,中等身材圆鼻小眼,面相憨厚眼露精光。
卫戍只略颔首,胡福海殷勤指使两个美婢服侍,卫戍扬手避开,面露不快,他挥手,婢女娇嗔,恋恋不舍的妖娆退回他身边。
卫戍这姿容,着实勾人,姜瓷竟油然而生一股自豪。
“没曾想能在清河州府遇见公子,实属幸事。”
“还要劳烦胡老爷。”
“不敢,不敢。不知明年公子矿坑出产玉石……”
“好说,永华州便交予琳萃阁吧。”
“哎呦,多谢公子照应!”
胡福海喜不自胜,早饭摆上,胡福海吃相粗鲁左拥右抱,主位莺声燕语,姜瓷听的腻味,伸手去拿糕点,卫戍却拉过她手拢在掌心。
胡福海见卫戍二人未动一口,了然笑道:
“小女今早亲自下厨为公子做了早饭,连我这做爹的都没这样福气。公子想来已用过早饭吧。”
“不曾。”
胡福海笑容一僵:
“那公子……”
“吃惯了我家娘子烧的饭菜,别人做的,入不得口。”
胡福海看他握着姜瓷手,又笑:
“公子与夫人伉俪情深。沿途风景不错,倒是可以一赏。”
“秋末冬初花草枯萎,也没什么风景了。况且我偶感风寒不宜吹风。”
接连被拒,胡福海面色渐沉,他盯着卫戍缓缓道:
“那公子可得好生休养。来人,送公子与夫人回房。”
卫戍从善如流起身,拉着姜瓷回去。
“要不,我去厨房给你烧些饭菜?”
“不急。”
卫戍靠在床头坐下,疲惫的闭上眼。姜瓷立刻紧张。
“哪里不舒服?”
“有些疼。”
他风轻云淡,姜瓷心酸。针扎一下都疼,他身上那么多那样深的伤,皮肉都被撕掉,怎么会不疼。
外头有些嘈杂,极快又安静,卫戍嘴角微微扬起,过一刻来钟小厮敲门,又送早饭。卫戍这回叫送进来了。用过早饭又睡去,姜瓷守着他,忽然有人敲门,声音细微,姜瓷不期然想起胡珊兰,开门果然见她。
胡珊兰透过姜瓷看里头卫戍,在他脸上停留几眼,神色颇为遗憾。
“夫人,可否借步叙话?”
姜瓷摇头,对胡珊兰没好脸色。
“我也是没法子,并不知卫公子已娶亲,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胡珊兰倒坦然,姜瓷面色稍缓:
“过去便过去了。”
“只想知会夫人一声,清河府渡头搬货苦力混上船两个,方才已捉拿,还请公子与夫人放心。”
“那就好,他们潜上胡家商船,怕有损胡家利益,既捉拿就好。”
胡珊兰意外姜瓷滴水不漏,试探又问:
“公子在清河府得罪了什么人?”
“胡姑娘慎言。”
“夫人见谅,珊兰只想与夫人亲近别无他意。”
胡珊兰顿时惶恐,姜瓷沉脸:
“我相公感染风寒须得静养,还请胡姑娘别再打搅。”
胡珊兰脸色白了白,福了个礼走了。姜瓷关上门松口气,她一个市井小门,板起脸端架势,着实不安。悄悄觑一眼卫戍,见他没醒,便坐在床头,掏出两根玄色绳子打起络子。
姜瓷手巧,细绳打出精巧络子,将卫戍放在枕边的铜牌打上,带个小穗,便于佩戴。她从前见卫戍是佩在腰上的,不知什么时候取了。
自伤后,卫戍眠浅且时短,胡珊兰来时他便醒了,却没声张。后又寂静,便又睡去。歇一个来时辰到午时,小厮来请,姜瓷见卫戍还没醒,便做推辞,小厮回复,不多时送了饭菜来。想因说卫戍染了风寒的缘故,饭菜清淡且有一盅补汤。才送来,卫戍“刚巧”就醒了。
接下来在胡家商船六日,卫戍几乎未出舱门一步,胡家不敢怠慢,珍馐美味补着,卫戍伤势长的极快,到下船时,痂色已深,伤口再不会开裂。
卫戍拒绝胡福海邀约同回盛京,但接受胡家马车,在永生州府下船后,独自上路往盛京回。路上到安生,走了三天多到盛京外时,卫戍却叫马车转头向西而去。
“不急回京。”
又行半日,黄昏时停靠在一处叫做良辰的道观。
正经地方,却有这么个不大正经的名儿。卫戍却熟门熟路,守门小道姑开门,他引着姜瓷径直向后。道观不大,拢共三进,前头是殿堂,中间食宿,后头隐约是个花园,说是清修,日子似乎也很舒适。
姜瓷前前后后没见几个道姑,卫戍停下,她才看见偏厅矮榻上斜倚一个中年道姑,姿容不俗,乍见卫戍颇为惊喜。
“阿戍?”
“姑母。”
卫戍淡淡而笑,眼底却有温暖。
“半年不见你,又鬼去哪里?”
道姑急步走来扑进卫戍怀中,嗔怪捶打,卫戍带笑皱眉。
“怎么?”
道姑焦急,在她身上摸索,极为熟练发现他受伤,顿时冒泪。卫戍不忍,温言宽慰:
“我这不是没事了。”
说着侧身露出姜瓷。
“姜瓷,来见过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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