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瓷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她怎么忘了?
卫戍打量姜瓷两眼,再看铜镜里的自己,嘴角不觉勾起一边,心里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陌生又舒泰。
姜瓷一身海棠红滚银边,银丝勾画祥云纹路,而卫戍一身暗红滚着黑边,身上黑丝绣着月纹。二人腰间捶绦,衣裳贴合,身形勾勒,越发显得姑娘袅娜男儿精壮。果然是当时店家所说,真是……登对!
卫戍缓步走到她身边,照着铜镜整理领口,姜瓷越发心慌,卫戍理完又看了镜中一对人,淡淡笑了。
“嗯,极好。”
姜瓷的脸更红了,心也更慌了。
“那个,我……”
她徒劳的想要解释,卫戍看着她等她说,她却说不出来了。卫戍好心解围:
“我在首饰铺给你定了两套首饰,我先去取,你这……”
他拽了拽她腰间松垮垮的衣裳:
“得改,你在这儿等吧,我一会儿来接你。”
“好!好!”
姜瓷忙不迭点头,卫戍又换回衣裳,竟直接拿走了。姜瓷忙着呼哧呼哧喘气,拿手对着脸扇风。
真是尴尬!
“夫人这样热么?”
小丫鬟进来服侍,大为诧异,屋里侍奉的年轻媳妇偷笑,这对小夫妻倒是恩爱。姜瓷忙换下衣服叫改,她便坐在后堂等,没等多大会,忽然听见外头院子里有人声传来,本不欲理会,却听见一道熟悉声音,怔了怔,起身出去。
前后堂相连的小院子里,站着四五个人,两个年轻姑娘眉眼嘲弄,婢女围着个人正在奚落,而在中间正被说教的,竟然是吴嬷嬷。
“呦,先前不是猖狂的很么?这会子怎么不言语了?仗着伺候过太后娘娘,你当自个儿就是太后了?与你一般的瑞嬷嬷可是谦恭的很,哪有你这般托大不识趣的!给你银子雇你伺候人,反倒花钱请了个祖奶奶回来呢!”
吴嬷嬷抿着嘴唇不言语,脸色却不好看。
几十岁的人了,被十来岁的小丫头抢白,确实丢脸。
“嬷嬷?”
姜瓷想了想,缓步上前,站在了吴嬷嬷身后。吴嬷嬷惊诧,回头一看是姜瓷,脸色一瞬复杂,又还归平静。
“我做了身衣裳,想着今日取回。”
姜瓷点点头,去拉她手:
“你可取好了?我这须得改,一时半刻还走不了,你等等我吧。”
拉着吴嬷嬷要走,吴嬷嬷心中复杂而又感激,她耿直严肃行事认真,同那姑娘嘴里说的瑞嬷嬷当初都是近身侍奉太后的,太后身故她二人恩赏出宫后,都是一样没了家在京中做教养嬷嬷的人,却是柔和顺从的瑞嬷嬷更令人喜欢。她的生意一向淡薄,请不到瑞嬷嬷了,才会退而求其次的请她,纵然明白她教导出的姑娘比瑞嬷嬷教导出的更好,却还是不大愿意请她。
今日下她脸的是礼部尚书府的姑娘,她的上一任主顾,她严厉姑娘顽劣,师徒闹的不堪,还没教完,提前结算,算是撵出来的。正是卫府下帖子那一天,她从卢家出来第二天就去了卫府。
“别走啊。”
卢大姑娘脚步一移,温言软语笑着挡住姜瓷去路,略扫一眼,看姜瓷并未有侍婢随从,想来姜瓷出身寻常,便也无所顾忌。
“你是哪位?”
吴嬷嬷前行半步挡在姜瓷身前。
“卢大姑娘,咱们终究也并没什么恩怨。”
“恩怨?”
卢大姑娘顿时笑了,虽瞧着温软,却是个度量狭隘又阴私之人,好容易堵住吴嬷嬷,哪能轻易放过。
“嬷嬷,咱们也算半个师徒,您做嬷嬷的,我有什么不对,您教导便是,毕竟你做的就是这样活计。可您不该呢,动辄惩罚,打也就罢了,还要告状,惹得父亲训斥母亲责罚,我腿都险些跪断了,您叫我这做徒儿的,又能怎么办呢?”
吴嬷嬷抿着嘴,卢大姑娘避重就轻,当初因她屡教不改,吴嬷嬷教导姜瓷那样,小竹板纠正略拍一下,她记恨在心,先在吴嬷嬷涂脸的脂膏里加颜料,又在吴嬷嬷茶里下泻药,最后险些烧了吴嬷嬷头发,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吴嬷嬷到底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又是证据确凿,吴嬷嬷便禀报了卢尚书夫人。
然而结局却是,夫人到底疼惜女儿,大抵惩罚过后女儿哀求,还是撵走了吴嬷嬷。
姜瓷却已明白过来,几日相处,吴嬷嬷耿直,她是如何教导自己的,想来也是如何教导这位姑娘的,可惜这位姑娘娇嫩受不得委屈,便存了恨意在心。
但外人不认得吴嬷嬷,看热闹的人听卢大姑娘这样一说,纷纷指责。吴嬷嬷见状悄悄放开姜瓷手,姜瓷觉察,又拉紧了她。
“严师出高徒,姑娘瞧着气度不凡,想来便是嬷嬷的功劳吧。”
姜瓷笑着恭维,卢大姑娘面露得意,却厌烦她抬举吴嬷嬷,斜眼看着吴嬷嬷。
“可惜却不是,吴嬷嬷在我府中不过留了十日,好与坏,功劳也并不是她的呢。”
忽然转向姜瓷:
“这位是谁?倒是眼生。”
她身后的姑娘盯着姜瓷,笑的意味深长,见她问,拉过她悄悄耳语,她听后短暂诧异,随后帕子捂嘴笑了一下:
“我当是谁,原来是卫公子的夫人呀……好容易攀上的富贵想来舍不得,这才请了教导嬷嬷么?”
她来回打量,笑的愈发肆意。原来她身后相陪的姑娘,恰好是那日在曹府梅林诗社的姑娘。
姜瓷脸色未变,倒是吴嬷嬷脸色不好。她再度推拒,拉开了与姜瓷的距离。
“夫人,您请先回吧,我稍后便回去了。”
她不能连累姜瓷受辱。她从来受雇,便是主家待她客气,却终究只把她当做奴仆,然而在卫家,姜瓷的礼遇叫她觉着颇受尊敬,这是个真诚的主子。
姜瓷看着吴嬷嬷,不过两眼,又笑了:
“天都黑了,您不和我一起走,那可就迟了。”
说着又伸手,不容吴嬷嬷拒绝,拉住了她。转头对向卢大姑娘:
“可还有事?若没事了,我便带吴嬷嬷走了。”
“你倒真能受气!”
卢大姑娘诧笑:
“不过也是,市井小民么,是能忍一些。何况你那夫君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听说被卫将军府撵走,只住着一处小宅院,想来日子不好过。不过他颜色好,听说十二岁时竟被人当街掳走卖去了小倌儿坊,你们要真过不下去了,他好歹还能以色示人养活你……”
“住口!”
姜瓷勃然变色,冷沉的目光竟有几分厉色,卢大姑娘失笑:
“说你你不恼,说他你倒恼了。你算是什么?连他都是不堪的,你这攀上他的贱民……”
“姑娘说的好,我是市井小民,不懂世家大族的礼教规矩,可从头到尾我未曾辱没姑娘一字一句,倒是姑娘恶言相向。你为难吴嬷嬷,但她如今是我府中人,断不是什么街边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辱没的,她又不曾损害你!何况咱们说话,有什么说什么,便是姑娘在这儿故意牵缠不清,也断没有扯上男人的道理。瞧姑娘尚未出阁,却轻易谈论男人,甚至什么好颜色小倌儿坊,连以色示人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姑娘这礼教,看来真不是出自吴嬷嬷教导。”
姜瓷狠狠捏着拳,拼命忍住了想打人的冲动。还不如在于水县,至少那时候,道理可以那样讲。但一番抢白卢大姑娘气白了脸,周遭又指指点点起来,姜瓷见风头调转,拉着吴嬷嬷趁势便走,进了后堂招待他们夫妻的那间小厅。
回来坐定,姜瓷尤自气的发喘,胸口起伏。
吴嬷嬷站在一旁,半晌叹息:
“是老奴的不是,连累了夫人。”
姜瓷一愣,回头看她:
“嬷嬷,年岁大了,别什么奴不奴的。她为人不堪,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揽。”
吴嬷嬷顿住,叹息一声。姜瓷却忽然又道:
“还得烦劳嬷嬷出去交代一声,方才那些事可别传到卫戍耳中,他那性子,容不得我受气,别……”
说着去愣住了,她只想着上回卫戍为她打了卫煦,怕他气急又与卢家姑娘起纷争,丢的还是他的颜面,却不想脱口而出的话,竟这样直白的显露了卫戍对她的看重。
吴嬷嬷看着她半晌不出声,慢慢笑了:
“是呢,公子待夫人呀,真是情深义重。”
姜瓷脸蓦得红了:
“嬷嬷!”
吴嬷嬷笑了:
“好,好,我不说了,这就去。”
锦绣阁生意不错,尤其这时候,都赶着年前来取衣服,人来人往,吴嬷嬷交代了几句,想着不会有人在卫戍跟前闲言碎语,少时卫戍回来,她打远瞧着,确实一路无人攀谈,他笑着走进去,倒是看见她在门外略是诧异,点了点头进去。
姜瓷听见门响抬头,一见卫戍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没想到卫戍回来这样早,待看见门外的吴嬷嬷朝她笑着摇了摇头,她才松口气。
“改好了么?”
卫戍笑问,恰送来了衣裳,姜瓷又试过,无比贴合,换下包起来,卫戍又笑:
“年初一的衣裳算是有着落了。”
姜瓷红脸笑:
“那咱们回去吧。”
卫戍便拉着她手出去了,谁知才走出去,姜瓷就看见她们的马车后面,跟着两个黑眉乌嘴破衣烂衫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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