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马车飞快,一向吊儿郎当的青年坐的笔直。马车又回于水县,直奔一处僻静院落,门庭巍峨肃穆,卫戍推门进去直奔后院,才进垂花门,遇见一个端庄的中年女人。

“郎君来了!”

大为惊喜,卫戍点头,便往一旁的紫藤架下走去,树荫下木轮椅上坐着个白发老妪。

“嬷嬷。”

姜瓷第一回见卫戍笑的如此纯真,他蹲到木轮椅前仰视,老妪伸手抚摸他的头脸。

“阿戍来了。”

卫戍把眼光投向姜瓷,老妪回头,慈眉善目眼神柔和,她有些讶异,上下打量后笑着点头:

“你向来不喜欢娇弱的姑娘,这姑娘极好。”

似乎误会了什么,姜瓷想解释,可看着卫戍躲避的眼神,她鬼使神差顺应着微笑。

“阿戍,我想吃南街的桂花糕,你去买。”

老妪拍着卫戍手哄他出去,卫戍顺从出去。

“姑娘,你来。”

老妪笑着招手,姜瓷迟疑上前,蹲在方才卫戍的地方,仰视老妪。卫戍在垂花门边回头看来,意味不明的神情。

“嬷嬷,我叫姜瓷。”

老妪点头,她的柔和叫姜瓷觉着亲近舒适。

“我姓陶,是阿戍生母的奶娘。阿戍命苦,半岁就没了娘。”

姜瓷顿悟,陶嬷嬷怕是将卫戍养大的人。

“阿戍既带你来见我,想来你是阿戍极为重要之人,嬷嬷时日无多,阿瓷……”

陶嬷嬷握住姜瓷手:

“好好待阿戍,叫他有个家,叫他别再吃苦。”

误会有点大,姜瓷尴尬的张了张嘴,陶嬷嬷放心不下的悲悯和这些话叫她心里发酸,她点了点头。

“好姑娘。”

陶嬷嬷柔软的手抚摸姜瓷头顶,姜瓷不知说什么,怕露了马脚,便伏在陶嬷嬷膝头。

卫戍回来时就见这副场景,他提着桂花糕愣住,中年女人站在他身后看他,片刻后笑:

“姜姑娘可会烧菜?”

一语惊醒卫戍与姜瓷,姜瓷抬头点点头,她笑:

“今日厨娘不在,嬷嬷想喝汤,我腾不开手,可否烦姑娘烧几道小菜?”

姜瓷起身朝她走去,二人出了垂花门,卫戍才慢慢去到陶嬷嬷身边,坐下后没精打采,陶嬷嬷笑:

“既带来了,你心里必是已有思量。”

卫戍皱眉厌恶:

“不该拉她下水,她该有自己的人生,她值得更好,她是个好姑娘。”

虽然又蠢又笨。

“和我说说,她是个怎样的姑娘?”

陶嬷嬷歪着头笑,温柔得不容拒绝。卫戍将他与姜瓷相识这几日点滴悉数告诉,陶嬷嬷点头:

“是个可怜的姑娘。”

“所以卫家这趟浑水,不该再拉她下去。”

“可是阿戍,你从盛京千里迢迢逃到这里是为什么?你扛不住,你该知道这是最有效的法子。”

卫戍厌恶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抿紧嘴唇,眉眼厉色,陶嬷嬷叹息:

“若你也沉沦了,还有谁能救她?说起来非亲非故,你搭救一场,她便是报恩,也是福气,总好过如今这样的日子。”

卫戍不出声,陶嬷嬷拉住他手劝解:

“待她好,好到你心里不觉得亏欠,也算一场缘分。”

卫戍痛苦闭眼,他厌恶需要牺牲一个女人来搭救的自己。

“阿戍,好好想想,若真想不明白,就问问她,兴许她愿意呢,毕竟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善良悲悯,可以帮他,又不会缠上他。

微风拂,姜瓷烧了几道小菜,芸姑煲了一罐老汤,午饭便在陶嬷嬷处吃了,陶嬷嬷待姜瓷极为和善,不住夹菜劝她多吃。

“瞧着脸色就虚浮,该找个郎中好好瞧瞧。”

陶嬷嬷见多识广,卫戍也看姜瓷,她脸色确实不好。姜瓷难为情的笑:

“我好了,无妨的。”

“傻姑娘,你伤那半年还如此,定有古怪,还是瞧瞧好,你还年轻,别有个什么,将来后悔。”

姜瓷看卫戍,看来卫戍将她的事都告诉陶嬷嬷了,便不再做声。

吃过午饭卫戍照料陶嬷嬷直到她歇下才带着姜瓷与芸姑作别,先去集市归还马车,再带姜瓷去最大的医馆。午后没什么人,中年郎中正指点徒弟分药,见有客便来诊脉。

“我真没事了。”

姜瓷局促,卫戍按她坐下,郎中微凉指尖触碰她手腕,她抖了一下。郎中细细品脉,蹙起眉头,问了几句,摸了她脑后从前伤处,翻开她眼皮又叫她伸了舌头,看过再诊,皱眉摇头,姜瓷心一沉。郎中起身进了里间,卫戍跟进去,半晌才拿方子出来买药,姜瓷见他付了好几两银子。

卫戍提药回头见姜瓷灰败脸色和颤抖的手。

“走了。”

风轻云淡招呼姜瓷走,姜瓷一路没话,卫戍带她又在集市买了肉和鱼,回去后卫戍挑水,把鱼从瓦罐倒进木盆,他就蹲在盆边看鱼游走。

“我是不是……”

“别瞎猜。”

卫戍不高兴,从见过陶嬷嬷起。姜瓷也蹲到木盆便,笑的艰难:

“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可怎么还?”

“姜瓷,若不想搭上自己一辈子,一月期满立即离开。”

卫戍手死死攥着盆沿,牙缝里挤出的话,他用尽全力,似乎在挣扎。姜瓷惊诧,卫戍已起身离去。

到底怎么了?

姜瓷仔细回顾,从苍术县回来时尚好,她说要报恩,他说跟他走一遭,陶嬷嬷说的话和卫戍的反常。有什么呼之欲出,姜瓷却决然否认。不会,卫戍便是需要那样的帮助也轮不上她。

晚饭时卫戍从屋里出来已恢复如常,却终究话不多。吃完饭他去厨房煎药,姜瓷蹲在井边洗碗。

“姜瓷。”

姜瓷接碗的手有些颤抖,她闭着眼一口闷下,苦的龇牙咧嘴。卫戍愣了一下转身就走,片刻回来带着一包松子糖,姜瓷捏了两颗。

“甜!”

甜到心里去了,她心里满胀胀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样好。为她煮药,吹凉给她,苦了还给她买糖。

卫戍静静的看姜瓷哽咽,又塞了两颗松子糖到她嘴里,姜瓷嗤的又笑了。卫戍坚硬的眉眼总算染了几分笑意。

“绕着墙根跑,跑到跑不动为止。”

姜瓷不问缘由去跑,跑了三圈就气喘吁吁。

“坚持!郎中说你身子自幼亏空伤患未尽,要调养服药锻炼。”

姜瓷咬牙,心头大石总算落下。又跑了两圈,卫戍总算松口:

“往后每日加一圈,能跑二十圈后再加旁的。”

如此半月,这日姜瓷如常去孙家酒铺,孙寡妇忧心忡忡拉住姜瓷:

“卫郎君苛待你?”

“怎么可能?”

姜瓷笑,孙寡妇细瞧,姜瓷眉眼立起鼻梁挺出,从前被胖肉掩盖的五官渐渐清晰,虽还胖,却眼见的瘦了一圈,且气色极好,比之半年前来定酒时也不知好了多少。

各种苦乐只有姜瓷知道,卫戍每晚凶神恶煞,一手马鞭一手长刀坐在院里,直到姜瓷被折腾的只剩一口气才会放过,药没停肉没断,她总冰凉的手脚热了,力气也大了,枯黄的脸皮渐渐白皙红润。

姜瓷一来孙寡妇便躲懒,姜瓷才坐到窗子里,就见外头来了个笑的温柔的女人。

“芸姑?”

姜瓷惊喜,芸姑点头,孙寡妇呷气:

“快些!”

姜瓷忙出去,芸姑引着她走去街边大柳树下。

“郎君和你说了吧。”

“说什么?”

芸姑笑意渐渐僵住,她在姜瓷脸上看不出破绽,略微讶异:

“哦,没有。嬷嬷想你了,问你有空能和郎君一起看看她,也想吃你烧的菜了,比厨娘烧的好吃。”

姜瓷笑应,可终究还是生了疑心。

芸姑走后她悄悄跟随,果然芸姑又去卫宅,她倚着墙外听院里人说话。

“怎么还不提?嬷嬷还当你们就要成亲,说姜姑娘没人疼顾,催着我为她筹办嫁妆。”

姜瓷大惊,卫戍却在长久的沉默后沉闷出声。

“我不能害她,此事……作罢。”

“你……”

芸姑不知该说什么,良久后叹息一声。

听着脚步声响姜瓷忙躲避起来,看芸姑走远,她皱眉思量许多,走进院子。卫戍背对大门坐着,听见脚步叹息一声,疲乏而无可奈何:

“芸姑,别说了,不行。”

姜瓷走过去,蹲到卫戍眼前,卫戍愣了一下惊跳起来。

“胖丫头你作死?吓死小爷了!”

姜瓷笑了笑,晶亮的眼神,竟头一回把卫戍看的无所遁形,卫戍恼怒异常暴躁走开,姜瓷就跟在她身后,如此半晌卫戍大怒:

“你要怎样!”

“卫戍,芸姑都告诉我了,我想帮你。”

卫戍大惊: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不能坑你一辈子!你也应付不来卫家!”

卫戍脱口而出,在姜瓷的诧异中懊恼不已。他乱了分寸,叫姜瓷诈出真相。他狠狠喘息几下压下怒火,艰涩开口:

“有人要做好人,却拿小爷献祭,小爷不想当绿头王八……但是姜瓷,任何恩情都不配叫你付出一辈子,这件事,你别管。”

姜瓷的心忽然尖锐的疼了一下。

卫戍没娘,能拿捏他亲事的,是亲爹。这样的伤害姜瓷感同身受。他需要一个娘子来抵抗这场不堪的婚事,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娘子。恐怕这才是卫戍一再挣扎退缩最后决定放弃的真正原因。

她若嫁给他,须得与他一起直面暴风骤雨,还要独守空闺直到功成身退,白误了名声与岁月。

“这不公平。”

卫戍打断姜瓷深思,他摇头,告诉她不行。

虽然她丑胖且出身低微一无所有,确实不配卫戍,可姜瓷却不能否认,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姜瓷木然走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直傻呆呆坐到下午,被尖利声音惊醒。

“呦,原来真是你呀姜瓷?”

王玉瑶刻薄嘴脸丑陋不堪,她起先不信,再三确认真是姜瓷,又见周遭并没那个俊俏郎君,失望而又兴奋,心思立刻活泛。见姜瓷魂不守舍,她猜定是遭那纨绔抛弃,不然怎能当垆卖酒没得丢脸?

“我就要这瓶。”

王玉瑶指着窗里一瓶酒,丢了几个大钱进去,姜瓷弯腰捡钱的功夫,王玉瑶惊呼一声退开几步,姜瓷直起身子就见王玉瑶满脸满身酒水,她也真下得去手。王玉瑶得意笑容一闪而过便化作惊慌无助连退几步,软弱隐忍噙着泪水哭诉:

“姜瓷,是铜郎不要你,不干我事……”

叫人浮想联翩的话,姜瓷看着桌上翻倒的酒瓶没了反应。

远远拐角处,卫戍冷冷看着。

就在周遭议论纷起时,姜瓷忽然猛吸一口气,眼神鲜活抬头笑起来:

“对不住,一时手滑,我给你洗洗。”

说着转身出来,王玉瑶得意,正想一会如何为难姜瓷,就见姜瓷端着木盆出来,兜头到脚泼了王玉瑶一身。

“王玉瑶,你当顾铜是宝我不稀罕,回家好好儿过你的日子别再来招惹我!酒钱你付了,你要自己泼自己我也没法子!”

姜瓷正有气,她是被卫戍嫌弃了?也是,嫌弃是对的,可她就是心里不痛快,活该王玉瑶撞上。

“不稀罕?”

王玉瑶回神气疯:

“不稀罕你死赖着不走?你可是叫我婆婆给撵出门的你忘了?”

“撵的好!不撵怎么能看清一家子狼心狗肺?”

“你大胆!你竟敢骂顾县丞?”

“县丞怎么了?我升斗小民安分守己,大人要抓我么?来呀!来呀来呀!”

姜瓷上前几步,骇得王玉瑶连连后退。

“井水不犯河水,好好儿的日子你不过,跑来陷害我做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是觉着我没饿死不甘心,还得再来踩两脚是么?”

姜瓷刚到于水县时落拓样人都还记着,前后一思量自然也就明白了,看王玉瑶的眼神顿时鄙夷。王玉瑶羞恼:

“你这贱人丑胖不堪,活该一辈子孤家寡人遭人嫌弃!”

歪打正着戳到姜瓷痛处,姜瓷憋着一口气,忽然听见有人喊:

“喂!胖丫头!小爷娶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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