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姜瓷站在门里回头,四目相对沉默半晌,姜瓷低低叹息了一声。

“我一直想不明白,怎么我就要如此坎坷,和别人不一样呢,就算高低起伏,也该有些好过的时候。后来听人说起因果报应,大约我上辈子欠了什么,这辈子是来还的,心里也就踏实些。我这辈子努力还完了,下辈子,还能清清静静做人。但是,如今又欠了你。”

姜瓷笑:

“老天眷顾才会派你几次三番来救我,你于我的大恩大德你或许不觉得,但是对我而言,是命。我欠了你,我……恐慌的很……我想报恩,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瓷眼含畏惧,卫戍皱眉,僵持了片刻,姜瓷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好意,卫戍,你是个好人,谢谢你。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我说话算话,绝不耍赖。”

卫戍眼睁睁看她笑了笑走了,转头去她屋里拉开柜子,果然她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连他给她买的几身衣裳也没全拿走。宅子银子她都不要,怕欠他更多。卫戍一阵烦躁,觉得姜瓷麻烦。

整个院子一尘不染整洁干净,他带她来那晚,这里落满灰尘萧索冷清,毕竟这只是他偶然来时才会暂住几日的落脚之处,只有在姜瓷住进来时有了改变。

有了人气儿,就像寻常百姓家。有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有饭菜的香味,有晾晒的被褥衣物,他嬉笑怒骂的折磨姜瓷锻炼身体。姜瓷勤劳手巧,他是她的天,她看他的眼神满是敬畏,这叫他一个被人瞧不起算计了十九年的纨绔,头一回有了过日子的感受,体会到家的温暖。

没法子否认,这一个来月,是他这一辈子最好的一段日子。

“麻烦!”

卫戍提着箱子锁门走了,与姜瓷相反的方向。

孙寡妇见姜瓷提着包袱来了,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不住摇头。

“你说你,答应了不就成了?”

“他是可怜我,我却不能不自知。”

“讲究真多!”

这些话半真半假,卫戍不过在见到她时想起曾经自己可怜无助时,想着那时若有个人能像如今他帮她那样的帮他,或许他就不会那样苦了。他是好人,他救她,她不能恩将仇报缠上他。

“哎……”

姜瓷悠长的叹息,仔仔细细在心里记下这一笔不小的欠账。

连下几日雨好容易停了,酒铺今日生意极好,姜瓷忙碌,很快就把那点淡淡的惆怅暂且抛在脑后。又到黄昏时,听着声响,姜瓷站起迎客,就见阴沉着脸冲到她跟前的顾铜。

姜瓷身手敏捷退了一步避开顾铜挥来的手,反手抄起笤帚戒备的盯住顾铜。

“姜瓷,我从前觉着你尚算良善,没曾想你竟是如此黑心烂肚肠的东西!是你不堪不配做我顾家妇,是我把你撵走迎娶玉瑶,这其中最为无辜的就是玉瑶,你凭什么对她下手!”

姜瓷挑眉,诧异茫然。无端端的,这是来为王玉瑶出头?

“少装蒜!那日玉瑶来买酒,不是你侮辱她泼她一身酒?你做了亏心事,躲了这么些日子,今日好歹叫我逮住你了!”

姜瓷有些一言难尽的腻味,像踩了狗屎,分明都擦净鞋了,还是带着一股臭。顾家人算是甩不开了?

“有完没?”

姜瓷质问,顾铜恼怒,卫戍那厮都走了,他掩饰方才被姜瓷眉眼厉色震慑,壮着胆子上前厮打,可还没近身,劈头盖脸叫姜瓷一扫帚打在头上。

“我问你有完没?”

姜瓷大喝,心头火一下烧起来,趁着顾铜被打懵,接二连三打过去。

“有完没?有完没?……”

问一下一扫帚,顾铜抱头鼠窜,姜瓷追着越打越兴起,心头郁结也随着一下一下慢慢消散。卫戍匆忙赶回时正见这样,短暂的诧异后,露出了老父亲的笑容。

总算长进了。

但又发愁,长此以往,不是和顾家越闹越僵,就是名声坏透,对于孤家寡人弱质女流的姜瓷而言,都不是好结果,卫戍忽然想起陶嬷嬷的话,他权衡再三,又想起早上姜瓷说的话,见姜瓷累的喘不上气,才慢步上前接住了笤帚。

顾铜头脸被刮出许多细碎血痕,他受惊不小,然而抬头看见卫戍时,见鬼一样逃走了。

“哎!小爷救了你!你不谢谢小爷?没教养!”

姜瓷叉腰喘气,看着落荒而逃的顾铜和去而复返的卫戍,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一屁股坐在地上。

卫戍拉她:

“起来!地上凉!”

忽然发现她比从前轻了许多。

“你怎么回来了?”

“小爷叩了九十九个头,就差一个见真佛了,你要饿死了,小爷功亏一篑!”

姜瓷正拍身上灰尘,卫戍看着,忽然去问:

“姜瓷,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姜瓷大惊。

“咱们双赢,你能过踏实日子还能报恩,也解我燃眉之急。三年,事后你若想离开,我保你余生无忧,你若有心上人,我为你风光送嫁,若你不想离开,可以做一辈子卫夫人。”

姜瓷眼皮子不受控抽搐一下,卫戍眼光灼灼:

“你想好。”

“没什么好想的,怎么都是我沾光。”

姜瓷实在不是个矫情的人,卫戍笑开了,孙寡妇虽听不清却旁观许久,忙送了姜瓷包袱出来。

“多谢!往后不能常来了!”

卫戍接了包袱摆手。

“胖丫,明日就办婚书成么?”

“婚书?什么婚书?”

寻常乡野百姓少办婚书,大多说媒下聘迎娶拜堂就算成亲了,但顾铜是县丞之子,姜瓷却不明白这些,卫戍叹了口气。

“官府办下的文书,证实夫妻名分,看来顾铜一开始就存了要撵走你的心。怎么了?”

姜瓷深深懊恼:“方才打少了!”

卫戍嗤笑,二人回去,却见午门外徘徊着两人。

“姜瓷!真是你!”

姜家大嫂眼尖瞧见直冲上前,姜瓷眼疾手快避开她要撕扯的手。

“做什么?”

“做什么?你这贱.人在外作恶,却叫人来闹得家宅不宁,我要不撕吃了你……”

“大嫂!”

少女阻止,带着娇俏,姜瓷这才留意与姜家大嫂一同来的姜莹。姜莹年长姜瓷半岁,因生的有几分颜色颇为挑剔,今夏才说好的亲事,还没下定。此时她正惊疑不定的看着卫戍。

卫戍被盯的不爽,回瞪一眼,谁知那姑娘竟娇羞起来,拉着姜瓷悄声询问:

“你怎不回家?在外闹个什么?前些日子顾家来人闹,说你在外寻了相好打了顾铜,还伤了顾家亲眷,顾家人把大哥给打了,咱们好容易才找到你。”

语调温软真情流露,姜瓷诧异。从来姜莹待她都不假辞色,惯爱谩骂争抢,她看了卫戍一眼,忽然明白。

姜莹怕是看上了卫戍。

“打便打了,那是该打。”

卫戍倚墙,邪气横生的眉眼格外勾人,姜莹脸热心慌。

“这位郎君贵姓?话却不能这般说,我妹子的名声总还要的。”

“嘁!狗屁的名声,小爷的人不是白给欺负的。”

“你的人?”

姜莹大惊失色,眼光来回看过,似明白了什么,深为不甘。

“三媒六聘都没有,你怎和个男人住在了一处?”

她斥责姜瓷,可便是斥责,语调也那般娇软。姜家大嫂许也看出苗头不对,默不作声。倒是点醒了卫戍。

“哦,三媒六聘?”

他看向姜瓷却忽然笑了笑,将她们抛在外头开门进屋。

“是听说我从顾家要走了三两银子才来找我的吧。”

“你大哥因你被打伤,你不出钱医治?”

姜瓷笑了:

“哦,没米没粮叫我买,做衣裳修房子看诊吃药叫我出银子,合着我才是姜家一家之主?”

“呸!那是抬举你!”

姜家大嫂啐姜瓷,姜莹拉住她。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这事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我们先住下……”

“二姐不是说无媒无聘就与男人住在一处了,二姐名声不要了?还是回去吧。”

姜瓷抢白,姜莹竟无言以对,脸色难看半晌,冷笑着走了。姜瓷进门,卫戍坐在院里,正在擦拭长刀。

“如同血蛭,不在你身上吸足了血,她们是不会甘愿脱离。”

姜瓷心知,卫戍舞了两下刀又道:

“她们与你到底还有血脉亲缘,割断不易。倒是也好弄,砸银子就是,她们心满意足了……”

“她们不会心满意足。”

姜瓷截断。

“卫戍,她要是看上你要给你做妻……”

“我的妻是你。”

卫戍皱眉,姜瓷叹息。

“姜莹看上你了,她不会罢休。”

“嘁……那你预备怎么办?”

姜瓷茫然了一下,又有些迟疑,卫戍扛着刀笑:

“你说,我听你的。但有一样,三媒六聘确实该有。”

“不必这样麻烦,又不是真的。”

“有婚书在,怎么不是真的?胖丫,你要总觉着是假的,那咱们就谁也骗不了。”

卫戍斜睨姜瓷发笑,姜瓷语结,卫戍说的是对的。

第二日天不亮卫戍就出门了,姜瓷做好早饭他又回来,狼吞虎咽又拉她出门,去了布庄首饰铺,银子流水似的花的姜瓷心慌,里外换新,卫戍才带她去府衙,写了庚帖寻先生制了婚书,姜瓷户籍就在自己手里,十分顺利,巳时便在府衙登记,婚书盖了戳子。

卫戍拿着婚书异常欣喜,拉着姜瓷又往别院,寻陶嬷嬷做媒人,姜瓷再三阻挠卫戍才愿意精简,可聘礼与喜宴怎样也不肯免。他把姜瓷先送回又出去张罗。

如卫戍所猜,他还没回来,姜家人便又登门,几乎倾巢而来,姜瓷将他们迎进正堂。姜莹看姜瓷簇新一身与头上那支石榴石樱桃金穗簪,妒忌的恨不能立刻夺走。

“郎君呢?”

她笑的温柔和煦,四下去看。

“不巧,他出去了。”

“你二姐说你在外与人结亲,家中爹娘不知,你结的什么亲?”

姜槐生怒,姜大娘子却上下打量,看姜瓷这般阔气,连这处宅院,怕是攀了好亲,心里不痛快,嘴里便刻薄:

“旁人攀了高枝都念着提携娘家,你倒好,躲的隐秘。你二姐四妹还有小弟都没成亲……”

“有爹和大娘子在,哪里有我出力的道理。”

“牙尖嘴利!刻薄寡恩!我生养你一场就养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六岁被撵出去乞讨,讨了钱才能进门。这么些年,苍术县那么些酒楼茶馆哪一家我没送过菜洗过碗?哪个大户人家我没刷过恭桶?大娘子夺我工钱养活一家,好吃好穿没有我。十年了,报不完爹的生养恩?”

“放肆!你这一身骨肉都是我赏你的!你就是拆骨卖肉都还不清!”

做爹的说出这样恶毒的话,姜瓷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在眼眶打转。

“你有什么资格阔气?你孝敬你爹了么!”

姜槐说着劈手去夺姜瓷头簪,姜瓷退避,脚跟碰到门槛,才一晃就被人扶住,她回头,看见了卫戍柔软却淬着寒冷的眼神。

他看了姜瓷一眼,便笑着看向屋里人,笑容冷漠。

“是谁在我家放肆?”

轻飘飘甚至戏谑语调,却镇住姜家人。姜槐讪讪,姜莹忙上前,含羞带怯:

“郎君误解,爹是忧心三妹,关心则乱。”

“郎君?”

卫戍冷笑看她:

“你是我奴婢还是我姬妾?叫的什么郎君?没得这样轻薄,我娘子真是羞与你做姐妹。”

“娘子?你不声不响就要娶我姜家女儿?”

姜大娘子看不得女儿受辱,卫戍嗤笑:

“感情是兴师问罪?不是你们撵走我娘子,还要打断她的腿?我可记得清楚。”

卫戍扶姜瓷去主位坐下,凉薄扫视:

“怎么?有利可图,便要卖女儿?”

“我便卖了又如何?他身上流着我的骨血……”

卫戍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姜槐的话戛然而止。

“听说岳母是姜家买去的奴婢,当初花费二两银,这是十两,连本带利该是够了。”

“不卖!”

姜莹拽住姜大娘子,姜大娘子立时大叫。卫戍但笑不语,又拿出一锭。轻轻一搁却如同重重砸在姜家人心上。见姜家人沉默,他又拿出一锭,姜槐有些手抖。

“姜大人可想好,我不是傻子,便是娶了姜瓷也不会任你予求予取,您该知道,这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我也不是非姜瓷不可。”

姜大娘子挣脱姜莹扑上前拿走三十两银子,心花怒放。姜莹恼恨,知道是卫戍要姜瓷与姜家割断,往后才真再没机会盘剥,却又没法子。

卫戍笑了,转头去看姜槐。

“那么姜大人,是不是该把我岳母交给我?”

“死了十来年,给你什么?”

姜大娘子似笑卫戍傻。

“哦,尸骨呢?”

卫戍眼光阴冷,姜槐此刻才惊觉落入圈套。

“没有么?”

“老的没了小的偿,你不是娶了姜瓷?拿姜瓷还你就是!”

一本万利的买卖,姜大娘子脱口而出。卫戍点头,掏出一纸文书,寥寥几句,是姜家斩断与姜瓷瓜葛。

“也好,便画押吧。”

姜家众人沉默,姜大娘子要去画押,卫戍捂住,瞥向姜槐。

“你去!三十两呀!三儿与姜莹姜蕊的亲事都有着落!”

姜大娘子推搡,姜槐却甩开瞪住卫戍:

“一个死人,卖便卖了,拿姜瓷抵了也成。但画押前咱们是不是得说说,你娶了我女儿,聘礼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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