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褚行简和褚琢安脸上的失落愈加明显,瑜安心上也不由地开始焦虑起来,愧疚和自责涌上心头,心里充斥着的无力感几近将她吞没。
纪景和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可是今日出了什么事情?
瑜安伸手摸了摸菜碟,已经渐温。
“等不到我们就先吃吧,不等他了。”瑜安将扣在菜品上的碟子一一翻过来,褚琢安也跟着动手帮忙。
褚行简瞄了眼女儿,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那就咱们先吃,内阁事情多,说不定叫什么临时绊住了脚,不妨事不妨事。”
瑜安忍着满心的失望,没啃声,望着面前丰盛的菜肴毫无胃口,拿起筷子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抬头瞧见是宝珠。
“方才青雀传来消息,姑爷说有事,今日……怕是来不了了,叫咱们别等他了。”
重新提起的心,又沉沉落了下去,叫瑜安不得喘息。
褚行简看着瑜安的表情,向宝珠挥了挥手,示意下去,“没事儿,不来就不来,咱们父子几个正松快。”
瑜安看着眼前的饭碗,强挤出一丝笑容,冲褚行简点了点头。
纪景和临时失约,叫瑜安全然没了心情,一顿饭也没好好吃,随便吃了几口就停箸了,不光她一人,能看出来,其实褚行简和褚琢安也没兴致。
来之前,瑜安就给自己父亲带了一双自己做的鞋子,结果临别时,自己的马车上却被褚行简给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含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几乎应有尽有,似乎生怕她在婆家过不好,受了委屈。
瑜安:“爹,对不起……”
褚行简不以为意,“啧”了一声:“这有什么,这是小事儿,以后来也是一样的,他近来公务忙我是知道的。”
内阁就没有清闲的时候,他是首辅,他清楚,纪景和不来也没有错,只是若因为这个叫瑜安伤了心,才是最不该的。
褚行简拍了拍瑜安的肩膀,安慰道:“安心回吧,我和卓儿好着呢,爹只要看着你过得好,爹才会高兴。”
十二岁母亲因难产离世,他们姐弟全要靠着褚行简的悉心养护才长成如今模样,对于瑜安来说,他们才是自己最重要的家人。
回到纪府,宝珠没闲着,将今日带回的东西一件一件记载入库,瑜安则是早早洗漱罢后,坐在榻上继续忙女工。
纪景和回来得不早,那时她已经坐在床上了。
因为无人传他今晚不回来的消息,她便只好等着他回来。
奇怪的是,纪景和回来穿的是常服,竟不是官服,她想问,却又张不开口,最后只能咽回去。
纪景和给自己倒了杯茶,似乎并不想往她身上看,依旧冷淡地侧着身子,须臾过后,才问她:“生辰过得如何?”
“就是吃了顿饭而已,没什么。”瑜安放下手中的活儿,屏声道:“净室里的热水还备着,大爷快些洗漱完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呢。”
纪景和回头看向已然放下半面帘幕的架子床,重重呼出口气,也不纠结,脱下外袍后进了净室。
瑜安抬眼再瞧向外面时,纪景和已不见了踪影,看着外袍被随手搭在衣架上,瑜安想起这件衣裳已被他穿过几天了,犹豫了一会儿,只好下床从柜中拿出一件新的搭了上去。
在拿下旧衣时,相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遍。
还是那颗檀珠,又顺着袖口掉了出来。
纪景和在净室没发觉动静,她便拿在手中多看了几眼。那檀珠雕刻巧妙,上面的花纹纷繁复杂,指腹搓捻时,表面已经十分光滑,可见时间之久。
她做的那枚香囊自从送了之后,就没再见到过,倒是这个东西,纪景和锲而不舍地带在身上,想来是极其重要的。
瑜安将东西放在了榻上的小几上,之后便上了床。
纪景和出来时,瞧见已经背着他躺下的身影,就顺手熄灭了屋内的烛火,合身躺下时,不知是何原因,心底无端烦躁,鼻间内全都是那股淡淡干净的味道,叫他怎样都安不下心。
一夜无话……翌日照旧按时起床。
纪景和看见了新拿出来的衣裳和放在小几上的檀珠,顺其自然收拾好,“今日还有些事情,晚饭不必等我了。”
瑜安顿了顿给他递革带的手,说了声“好”。
带他走后,她也没闲着,用过早饭后,沈秋兰差人叫她过去,把抄写好的佛经送去城郊城隍庙的任务交给了她。
恰好是庙会,瑜安出发前,顺带将褚琢安带上一起去了。
在国子监上学的人常年无假,念在他读书练武刻苦,瑜安便想叫着他出去散散心。
据说此庙已有百年历史,极具灵验,往日香火就十分旺盛,今日更是人满为患,路上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所以距庙还有些路途时,姐弟俩便下车了。
将手上主要任务完成罢了,就在会场附近转悠。
褚琢安看见路边有射侯,立马便被吸住了眼睛,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试两手,要给瑜安赢个彩头。
“你这才学了几日弓箭,别偏靶伤着人。”瑜安愁道。
箭头虽比不上正经习武时大,但弓是实打实的,为了能扎进靶子,必定是要用力气的。
附近人多,可若是要脱靶了,难说伤不伤到人。
褚琢安:“姐你放心,这箭头小,伤不到人的。”
搭弦,推弓,勾弦,瞄准,放箭……
一气呵成。
可靶子上并不见箭矢。
耳畔忽闻阵阵嘶鸣,瑜安定睛望向不远处,心头一滞。
辕马立作人状,叫声撕破街边喧闹,后面车厢犹如浮萍颠簸,恐有辔断车倾的势头,若不是车夫熟练,只怕又是祸事一桩。
未等车厢内动乱后的余慌也未彻底散去,她便上前带着褚琢安上前赔礼,过了许久,车内才有了动静。
一个衣着朴素的侍女下车,接着,一身素净淡雅的荷花白裙角映入眼帘。
瑜安抬眼看去,掩下心中意外,不免呼吸一滞。竟是徐静书。
徐家倒台后,曾经作为京城第一才女的徐静书逐渐淡出世人视角,深居简出,极少露面。
瑜安缘何记得她,也只因为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当时徐家风头正盛,且徐静书名声大噪,很难叫人忘记。
细想起来,徐云还曾是纪景和的老师,今日就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见礼也不行了。
瑜安行礼:“徐小姐,伏惟见谅。”
褚琢安见到自己姐姐的反应,知道闯了祸,也赶紧跟着出声道歉。
只见面前之人淡淡一笑,连忙抬手扶了扶瑜安作揖的手,“褚小姐客气了,我并无大碍。”
闻言轻声细语,抬起头细观容貌,仍旧面若桃花,即使身上少了金银装饰,也丝毫不减当年林下风采。
瑜安掩下心中自惭之意,笑道:“徐小姐竟记得我?”
“我与景和竹马之交,如今你与他已成夫妻,自然是认识的。”
可在瑜安记忆中,这才是她们第二次见面,何来认识一说……
也不细究,瑜安说:“家弟顽皮,看中了路边摊位的射侯,便想为我赢个彩头,没成想自不量力,惊扰了小姐马车,小姐见谅。”
“原不是什么大事,褚小姐何必这般客气。”徐静书浅笑,主动牵上她的手。
她无措地垂下头,嘴角保持着笑意,正思索着下一句该说什么,眼角的余光里却猝不及防撞进个物件——独一无二的花纹叫她无比确定,不会认错。
檀珠折射出微微的光泽,在浅色衣裙下显得是那般晃眼,就像根细针直直扎进眼里,瞬间戳破了所有刻意维持的平和,甚至叫忘了自己下一句该说的话。
每多看一瞬,多晃一下,就像在她心上碾过一次,叫她痛得无法呼吸。
徐静书左右望了一番,怔道:“景和呢?他没跟着你一块儿来?”
“我今日替婆母送佛经前来,他……公务繁忙,贯不会来这种场所。”瑜安只觉得自己仿佛失了声般,张着嘴,却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徐静书轻笑,随意道:“可他昨日派人给我传信,说他今日会来的,莫非是想给你个惊喜?”
看似玩笑打趣,其实是往瑜安的心里扎刀。
有意无意,欢喜或是厌恶,旁人不清楚,瑜安可是明白的。
据上次去慈恩寺的样子,她可以清楚,纪景和分明是不喜欢此等热闹场地的……他嫌弃,他不信,他每天那么忙,连答应她的事情都能失约,怎么就能答应了别人来这儿呢……
见到瑜安神色僵硬,褚琢安在后面悄悄扯了下她的袖子,但并未得到瑜安的任何回应。
徐静书对瑜安的反应更是洞若观火,却照旧不松瑜安的手,故作调笑道:“怪不得你们成婚前,都说你们般配,今日看来,确实恩爱般配。”
“那鹿鸣琴你可还用的顺手,原是老侯爷留下来的,之前景和也借我用过段时间,后来家中变故,就还回去了。”
瑜安苦笑,干涩道:“徐小姐不知,我不会弹琴。”
徐静书故作错愕表情看着她,就连脸上笑意也带上了一丝虚情假意的嘲讽,“褚大人博学多才,我原以为这些是要教的……若是不会,往后也是可以学的嘛。”
徐家诗礼传家,徐静书三岁启蒙,从小便有女夫子教导,而对于瑜安来说,她五岁的时候,还在江陵的镇上整天疯玩,哪会知道这么多。
她娘在世时,教她女工和茶艺,读书写字是褚行简为她开蒙,唯独乐器,家中无人擅长,她便一窍不通。
“徐小姐天生丽质,自是不能与我们这般俗人相比,我还是不为难自己了。”她硬声道,努力收着自己的情绪。
空气里陡然凝起无声的张力,两道视线像是两柄没出鞘的剑,锋芒全藏在眼底,暗流全藏在无人撕破的风平浪静下。
徐静书忽然抿起唇,漾开一抹浅浅的笑,她没接她的话,只将目光轻飘飘移开,弯起眼尾道:“景和,你来了。”
“景和”二字猝不及防刺进耳里,她的心也骤然漏了一拍,脑中瞬间空茫。
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当视线毫无准备地落入一双凝满寒霜的黑眸中,连呼吸都被冻得一窒。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