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天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明显感觉到周围环境不一样了。

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不少，但微微活动关节时还是有些发酸。他慢慢起身，发现病房里空荡荡的，旁边两张病床都没有人。

沉舟站在窗前，眯着眼睛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稀薄的光线透过玻璃，却也没能照亮她的身影。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清醒，沉舟转过头来看向他。四目相对时，她莞尔一笑：“你醒啦。”

郑云天看着明显不一样的病房，扭头四处找着自己的手机：“我这是换病房了？”

沉舟毫不留情道：“可能是其他病人不想和神经病呆在一个病房吧。”

“……”

郑云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倒是没怎么恼火：“也是。”

他在床头的桌子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还贴心地已经充上电了，郑云天猜测可能是老二做的。解锁之后消息通知栏上有一堆未读消息，他没管那么多，只是看了一眼时间。

竟然已经过去一天了。

现在是早上五点，一个正常情况下他绝对不会睁眼的时间。

郑云天活动了一下四肢，慢慢感受着身体上各个部位的存在：“睡了一天吗，难怪好像没那么疼了。”

沉舟转头继续看着窗外：“要下雨了。”

郑云天也看了一眼窗外。天空乌云密布，有几片深蓝的云彩还镶了金边，确实是马上要下雨的样子。

“确实是。”

门外一阵嘈杂，不一会儿便有护士进来查房了。“啪”的一声头顶的大灯开了，白光照在白床单上，看起来有些刺眼。

看到郑云天已经坐起来了，护士略有些惊讶：“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上疼不疼？脑袋不碰的话有没有痛感？”

郑云天一一作答。护士点了点头，拿出一只温度计来递给他：“量一□□温。”

五分钟后，护士过来看了他的温度计，同时拿了一副拐杖来放在床头：“今天可以适当下地走一走，不过要小心哦，别太心急。”

沉舟站在双拐旁边：“原来今天你就可以走路了啊，我还以为你得坐一段时间的轮椅呢。”

郑云天向护士道了谢，转头对沉舟道：“毕竟没骨折，我应该还是可以走的。”

护士对着灯光看着体温计，听到郑云天说话的时候露出些许怪异的神色。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还是有点发烧，注意休息。”

查过房之后护士就推着器械离开了，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沉舟在他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现在才五点，要不要再睡会儿？”

郑云天摇了摇头：“睡得太久了，不想睡了。”

他摸出手机来，看着消息通知栏上的未读消息。

大部分都是爸爸发来的，还有几条是妈妈发来的。

郑父：“你还真住院了？眼睛怎么长的，怎么那么不小心，走个楼梯都能摔着？”

郑父：“辅导员说你还人格分裂是怎么回事？”

郑父：“你不会最后连个毕业证都拿不出来吧？”

从小到大，郑云天已经见过了无数次来自父亲的冷嘲热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昏迷醒来后他平静了许多。看着满屏的责骂的阴阳怪气，他平静地退了出来。

妈妈的消息就简单多了。

郑母：“同事家刚杀的猪，寄了一些排骨给你，自己炖了吃吧，吃了精神病就好了。”

一如既往的前言不搭后语。

郑云天“哧”的一声笑了。他把手机放在一边，刚想往后靠一下，忽然意识到床没有摇起来。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枕头，对沉舟道：“你能帮我调一下床的高度吗？”

沉舟闻声站了起来，走到床尾。然而她弯下腰后停顿了一会儿，又重新直了起来：“我调不了。”

“……”

郑云天微微一怔。

“……这样啊。”

想着护士说自己已经可以下地了，郑云天伸手拿过拐杖，双腿挪到了床边，借着拐杖慢慢站起了身。

关节处还是有些疼的，但并不影响走路。

他挪到了床尾，握住摇杆，将床升了起来。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重新躺了回去。

靠着身后已经摇起来的床背，郑云天发出了舒服的喟叹：“这下好多了。”

重新坐下之后，郑云天开始思考昨天的事情。他把手机放到腿上：“为什么警察会认为我是凶手？”

“除了你的精神状态之外……”沉舟思索了一下，“可能还是因为，你表现得太可疑了吧？”

郑云天有些奇怪：“有什么可疑的？”

沉舟重新拖着凳子过来坐下，掰着手指头跟他一起理思路：“首先就是，你是不是总往案发现场溜达？”

“……”

这倒确实是。现场调查结束之后就撤掉警戒线了，郑云天这几日晚上从学校回来之后都会先去公园走一趟，站在江尽帆坠落的那座桥上发一会儿呆。

沉舟双手交叠搭在腿上：“都说凶手会回到作案现场观察，你这不就表现的很像了？”

郑云天失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往那座桥上走。也许是想着，走过尽帆所走的路，就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了？

沉舟继续：“然后就是耳机的事情了。警方一直没找到尽帆丢失的那只耳机，所以来你家找，同时给你看了照片试探你知不知道这事。没找到也就算了，你知道耳机什么样也没问题。但是他们要走的时候你发现了他们的意图，追问他们是不是在找耳机。”

郑云天恍然：“他们觉得我是不打自招？”

“有可能吧，”沉舟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而且你说了有可能掉在路上了，他们就真的在案发现场找到了耳机。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是刻意把耳机丢在那里的？”

“……啊？”

郑云天的后背沁出了冷汗，他还真没想过会这样。仔细想来这种推测也不无道理，倒是他自己浑然不知了。

“最后一点就是……”

“就是什么？”

沉舟看着他：“你好像一直在给警方一种暗示，尽帆死前心理状态很不好，所以她应该是自杀的。”

“……”

郑云天慢慢泄力，倚靠在床上。

“是这样的吗……”

沉舟道：“你看，你说尽帆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大晚上的出门，接着你又说当天晚上她一直在听一首让她难过的歌……你仿佛是在暗示警察们，江尽帆心情不好，她是想不开自己跳下去的。”

郑云天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很像做贼心虚。”

“是啊。”

郑云天将脖子靠在床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坦白来说，我不觉得尽帆是会自杀的人。”

沉舟耸肩：“但是你可不是这么表现的。”

郑云天苦笑：“这倒也是。”

沉舟继续：“尽帆的去世，不论是她自己跳下去还是别人把她推下去，严格来讲都算是意外，毕竟如果不是撞到了石头，那么她就算掉下去也是不会死的。按理说不论是谋杀还是自杀都不应该选这个位置，但是偏偏你精神状态不稳定，尽帆离世前的精神状态似乎也不太好，所以倒是让这些都有比较合理的解释了。”

“可能是你一时冲动把人推了下去，也可能是她一时冲动自己跳了下去。而你的种种行为，像是在对警察说，这个冲动的人不是你，而是江尽帆自己。”

病房内骤然亮了一瞬，紧接着窗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电闪雷鸣之后，大雨哗啦啦的下了起来。

“嗡……嗡……”

搁在腿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震的郑云天的皮肤有些发麻。他拿起手机，看到了父亲的来电显示。

沉舟问他：“要接吗？”

郑云天点了点头。

他划了接听键，顺手点了外放。

“……竟然这么早就醒了？”

郑云天面无表情：“你都这个时间打电话来了，还管我醒没醒吗？”

郑父听了有些生气：“怎么和长辈说话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

郑云天懒得再和他争辩了：“所以这次又是什么事？”

郑父这才切入正题：“我昨天打听了一下，有精神病的考不了公，最后面试那关过不去！你这个精神病是真的假的？还有昨晚我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怎么都不回？”

他的问题一股脑地都冒了出来，郑云天捏了捏眉心，道：“当然是真的。昨天傍晚我发病了，医生给我打了镇静剂，一觉睡到今天早上才醒，当然回不了你的消息。”

说着他又忍不住蹙眉：“谁把这些告诉你的？”

郑父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在得知他确实有病的回答后勃然大怒：“你竟然还真是个神经病？真是丢人现眼，以后公务员也考不了，说出去真是叫人笑掉牙……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失败的儿子……”

郑云天却突然笑了。他握着手机，一字一顿道：“你一个中专毕业的来指挥我这个985本硕的人，你哪来的本事？”

“……”

郑父在一瞬间被问住了，他刚要破口大骂，郑云天却又笑了：“就你那月薪三千的水平还开始论君臣父子了，你在我们县都不算个人物吧？你有什么眼界有什么经验？你怎么敢那你那中专毕业的水平来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你那么厉害，什么都明白，怎么到现在还混成这副德行？”

“……”

面对郑父的失语，郑云天施施然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