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宫宴(上)

江楼月指节微紧,杯中的酒液轻晃,映出他眼底一瞬的暗色。

她明明近在咫尺。

却又远得

像是,隔了一整个寒冬。

席间喧闹依旧,楼兰舞姬的赤足踏着鼓点旋转,金铃脆响,满堂喝彩。可他的耳畔却仿佛只剩下她衣袖拂过案几的窸窣声,轻得像雪落。

“质子殿下?”身旁的官员笑着举杯,“可是酒不合口味?”

江楼月倏然回神,唇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楼兰的酒更烈些,一时有些思念。”

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酒液烧过胸腔,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躁意。

她为什么能这样平静?

前世她明明会偷偷看他,会在他经过时指尖发颤,会因他一句随口的话红了耳尖……

可现在,她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

江楼月端坐席间,指节轻轻叩着酒杯,面上笑意温润,深蓝的眼底却一片冷寂。

商芷正与洛萧然低声交谈,不知说了什么,她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那笑意映着烛光,明媚得刺眼。洛萧然亦含笑看她,两人之间不过半臂之距,姿态熟稔,恍如恋人。

江楼月眸色微沉,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烈酒入喉,却浇不灭心底那股躁意。

这般笑意,原来是属于他的!

可今生,她对他总是防备、疏离,甚至带着恨意。可对洛萧然,她却能毫无芥蒂地展露笑颜。

他指尖微微收紧,杯壁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翳。

“质子殿下。”身旁的礼部侍郎笑着举杯,“可是在思念家乡?”

江楼月倏然回神,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是大宏的酒醇厚,一时让人失了神。”

他语气温和,眼底却始终未离商芷半分。

见她与洛萧然越谈越欢,江楼月忽的起身,执起酒壶,缓步朝二人走去。

“洛将军。”他站定在二人席前,声音清润如玉,“那日庙会遇刺,多亏将军及时出手,才保在下无恙。今日借此良辰,特来谢过。”

洛萧然一怔,随即起身回礼:“质子言重,护卫京畿本就是末将职责。”

江楼月笑意更深,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将军英勇,在下敬服。”

他举杯相敬,姿态谦和,却不着痕迹地站在了商芷与洛萧然之间,硬生生将二人隔开。

商芷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江楼月恍若未觉,反而微微倾身,借着替洛萧然添酒的动作,袖口若有似无地拂过商芷的指尖。

冰凉,又带着一丝刻意的触碰。

商芷指尖微颤,迅速收回手,斜了他一眼,这人又要发什么疯?

江楼月唇角微勾,眼底暗色更浓。

她躲他。

她宁可对洛萧然言笑晏晏,却连他一个不经意的触碰都要避开。

“质子客气了。”洛萧然爽朗一笑,仰头饮尽。

江楼月亦含笑饮下,酒液入喉,却比方才更苦三分。

他放下酒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商芷:“公主与洛将军似乎相谈甚欢?”

商芷淡淡抬眸:“不过是与将军闲谈罢了。”

江楼月笑意不减:“在下只是好奇,公主与将军聊些什么,竟这般投契。”

“聊些旧事罢了。”洛萧然浑然不觉二人之间的暗涌,笑着解释,“幼时曾与公主一同习武,许久未见,难免多言几句。”

“原来如此,相识多日竟不知二位还有青梅竹马的情意。”江楼月颔首,眼底却冷了下来。怪不得前世她去和亲,洛萧然会主动请求护送。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忽然觉得这场宫宴索然无味。

“洛将军。”他再度举杯,语气依旧温润,眼底却暗含锋芒,“他日若有闲暇,还望将军不吝赐教,指点在下几招防身之术。”

洛萧然爽快应下:“质子若有兴趣,末将自当奉陪。”

江楼月微微一笑,目光却掠过他,直直看向商芷。

她抿着唇,眼底隐隐带着警告。

他笑意更深,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眼底暗潮翻涌。她越是在意,他越要步步紧逼。

一舞毕,满座王公贵族纷纷喝彩。宣帝斜倚龙椅,指尖轻叩扶手,目光却落在座下那位楼兰使者东轲伊身上。此人深目高鼻,一袭绛紫胡袍,腰间别着一柄镶嵌绿松石的短刀,此刻正抚掌而笑,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算计。

“陛下。”东轲伊起身行礼,嗓音低沉如大漠风沙,“楼兰王上特命臣献上西域珍宝,以表臣服之心。”

他一挥手,侍从抬上一只鎏金木箱,箱盖开启的瞬间,殿内骤然一亮。

箱中竟是一对蒙着轻纱的玻璃花樽。

花樽通体透明如冰,瓶颈处缠绕着金丝葡萄藤,藤蔓间缀着细如米粒的各色宝石。

“此乃西域匠人耗时三年所制。”东轲伊指尖轻触花樽,玫瑰顿时化作漫天星辉,“樽中暗藏楼兰秘传的荧光粉,遇热则现百花盛景。”

星辉落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将那双琥珀色瞳孔映得如同燃烧的沙漠日落。

宣帝不自觉地前倾身体,龙袍上的金线云纹在虹光中微微浮动。

老臣们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此等宝物,真是妙啊!”

“还有宝物。”东轲伊抬手击掌,腕间七宝手串相击,发出细碎的声响。

殿中的楼兰舞者如退潮般行礼退下,绛紫纱裙在青金石地面上拖曳出沙沙轻响。

唯有一人仍立在殿心未动。

她缓缓抬头,纱巾滑落,露出一张令人屏息的面容。

琥珀色的眸子如月牙泉般清澈,唇若丹砂,耳畔金坠摇曳生辉。殿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东轲伊恭敬地向宣帝行礼,笑道:“此女名唤阿依慕,乃我楼兰第一美人,今日得见天颜,情愿侍奉陛下左右,以表楼兰诚意。”

美人倾身跪拜,“奴善胡旋舞,今日得见真龙,方知何为天威。”

宣帝眯起眼。他岂会不知这是糖衣裹着的试探?但君王威仪不容退却,遂朗声笑道:“使者有心了。”

东轲伊忽然跪地,语带哽咽:“只是……臣临行前,楼兰王已病入膏肓。”

“王上思子成疾,唯愿江楼月殿下能归国一见。”他重重叩首。

殿内霎时死寂。

恭王猛地拍案而起,玉杯震得叮当乱响:“好个楼兰!献个两个罐子和一个女人就要换回质子,莫非当我大宏可欺?”他生得酷似宣帝,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戾气。

东轲伊伏地不动,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臣万万不敢!只是王上咳血不止,巫医说……说熬不过今冬了。”

宣帝指节泛白。江楼月为质十载,若楼兰王死前见不到儿子,新王必生怨恨。可若轻易放归,万一放虎归山。

商芷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这场戏码她太熟悉东轲伊的哀切,恭王的推波助澜,最后父皇在劝说下“勉为其难”地应允。

“陛下。”丞相突然起身,“臣听闻楼兰有种雪灵芝,或许对龙体有益……”

话题巧妙转向贡品清单,商芷趁机起身离席。夜风卷着冷气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将满殿的脂粉香与阴谋气息抛在身后。

御湖,静得发冷。

枯枝横斜,残叶早已腐烂在泥里,湖面结了一层薄冰,映着惨淡的月光,像一块将碎未碎的琉璃。商芷独自站在湖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总算冲淡了宴席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奢靡酒气。

她拢了拢斗篷,月光穿过梅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花影。

商芷抬手拂过一枝红梅,花瓣上的薄霜簌簌落下,沾湿了她的指尖。这片梅林是雪卿最爱,隆冬时节反而开得最盛,朱砂似的红映着雪色,倒比殿内那些金玉珠宝更让人心醉。

湖风忽起,假山上的宫灯剧烈摇晃,将她的影子撕扯成破碎的形状。商芷正要转身,忽听假山石缝里漏出几声压抑的交谈。

“他们的行程已探明,会途径黑松林。”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贴近山石。黑松林是进出京必经的官道,皇兄去胶东赈灾若要返程也途径此处。

“弩箭都淬了蛇毒,见血封喉。”另一个声音带着阴狠,“上边说了,要做得像山匪劫道。”

碎雪从枝头坠落,凉丝丝地滑进商芷后颈。她死死咬住嘴唇,生怕漏出一丝声响。

看来是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在此处密谋杀害皇子!

“谁在那里?”

一声厉喝骤起,商芷踉跄后退,绣鞋踩断枯枝的脆响在静夜中格外刺耳。石缝里突然伸出只布满老茧的手,铁钳般扣住她脚踝。

“是乐昌公主!”那人压低声音,“怎么办?”

商芷猛地扬起斗篷,大团积雪扑簌簌砸向来人面门。趁着对方松手的刹那,她拎起裙摆就往梅林外跑。寒风裹着雪粒刮在脸上生疼,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拦住她!”

前方突然闪出个黑影,商芷收势不及,直直撞进对方怀里。清冷的香扑面而来,她抬头正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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