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的钟鼓敲了三下,夫子持着书本进来,开课了。
谢翼的心始终没有静下来,脑海里还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女孩眉眼舒展对男子笑得一脸灿烂。
这丫头平时在他面前胆小得跟老鼠似的,在这个外人宋子墨面前却笑得如此亲密。
谢翼心里一阵心烦意乱,他顿了顿,忽然偏头看着身边的蒋元越。
“喂……”谢翼看了眼坐在斜前方的宋子墨,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觉着我和宋子墨……谁更好?”
蒋元越面露诧色,很是惊讶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下意识看了一眼前面的宋子墨,少年坐的端正,更显身姿挺拔,在一众人里气质出众,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册,透出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那当然是宋子墨了。”蒋元越毫不犹豫道。
“你……”谢翼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答案,当即有些恼羞成怒,随手用书砸了他一下,“那书呆子怎的比老子好?”
“你听我说完啊!”蒋元越身手矫健地躲了过去,连忙跟谢翼道:“你是我兄弟,在我眼里肯定是好的,够兄弟,讲义气。”
“只不过吧……”
蒋元越有点心虚地默了一瞬,才又继续道:“在外人眼里,你可不就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么?你再看那宋子墨,生得俊朗,肚里也有学问,谈吐更是文雅。”
“不就是个只会念几首酸诗的穷书生。”谢翼显然没当回事。
“诶,话不是这么说。”蒋元越煞有其事地在他面前比了一下,“你得从现在看将来,咱俩这样不学无术的,将来肯定是回家种田,最多去镇上当个什么学徒伙计,但人家宋子墨就不一样了,人家学问好,将来是要考功名的,且他如此勤奋刻苦,将来少说也是个举人。”
谢翼颇有些不信地抬眸望了宋子墨一眼,不屑地翻开了面前的书本,扯了扯嘴角:“老子只是不想学,学起来肯定比他好多了。”
“你就吹吧你。”蒋元越身子往后一仰,也懒得搭理他了。
*
傍晚时分,暮色渐沉,田间的农民都陆续收工回家,家家户户燃起油灯,鸡鸣村上空飘起缕缕炊烟。
枝枝在厨房跟着林氏学炸油饼,用筷子夹了一个捏好的面团,小心翼翼地放心煮沸的锅里,油锅很快噼里啪啦响起来,溅起点点油水。
“小心点。”林氏耐心地提醒她,“待会儿翻个面,等到两面焦黄的时候就可以捞出来了。”
枝枝点点头,仔细观察着锅中面饼的变化,耳朵却听到厨房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
“好像外面有人?”枝枝望了林氏一眼。
“是不是你哥哥回来了?”
枝枝放下手中的筷子,擦净了手,“我出去看看。”
她走出厨房,看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蓝色衣裳的男子,身形很是眼熟。
“子墨哥哥,你怎么来了?”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宋子墨,枝枝很是惊讶。
“枝枝妹妹……”宋子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枝枝,“我……我就是不放心,想来看看你。”
她终究放心不下枝枝,放学后向学堂的夫子,也就是他的父亲,打听了谢家的地址,摸着路找过来了。
枝枝闻言一笑:“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我在这挺好的啊。”
宋子墨闻见院里飘来的香气,又看见枝枝方才是从厨房中出来的,不由问道:“你在做饭?”
“是啊。”枝枝很自然地答道。
宋子墨却蹙起了眉头,作为从前的邻居,他知道枝枝娘是有多疼爱这个女儿的,在家从不让她干一丝家务活,枝枝更是从未下过厨。
这才过去多久,她就会做饭了?
想到如此,宋子墨就忍不住了,他坦言问道:“枝枝妹妹,你老实告诉我,谢翼他……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是打你了,还是虐待你了?”
枝枝忍不住扑哧一笑,好笑地盯着宋子墨,“子墨哥哥你说什么呢,哥哥他真的没有欺负我。”
宋子墨却不相信,坚信枝枝就是胆小才不敢说出实情,他想了想,又道:“我今天看你……走路的时候有点困难,是不是……身子疼痛?”
枝枝这才想起来,下意识活动了下身子,昨天爬山的后遗症,还是有些酸痛,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啊,是有点痛。”
“你还说他没有打你?”宋子墨蓦的提高嗓音,几乎顾不上那么多了,伸手就去扯枝枝的手臂,想要撩开她的衣袖查看有没有伤口,心急道:“他打你哪儿了?胳膊?后背?还是全身?”
猝不及防被撩开半个手臂,枝枝几乎吓了一跳,连连往后躲闪,一边阻拦着他的动作,一边不悦道:“子墨哥哥你疯了?我真的没有……”
“宋子墨你给老子放手!”
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下一刻枝枝就被粗蛮地拽到了旁边,谢翼突然拦在她面前,恶狠狠地盯着宋子墨,“你他娘的动手动脚干嘛呢?”
宋子墨沉默地垂下眼眸,却不是被谢翼吓的,虽然方才只是轻轻一撩,他也清楚地看见了枝枝细皮嫩肉的皮肤,没有他想象中的青紫伤痕。
看来他是真的误会了。
宋子墨也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作为有多不适,他诚恳地望着枝枝,道歉道:“枝枝妹妹,实在对不起,是我伤害到你了……”
枝枝却开始对他有所防备,警惕地躲在谢翼的身后,几乎不敢看他。
宋子墨知道他让枝枝生气了,也不敢求得她的原谅,再三道歉之后就默默离开了。
枝枝这才心有余悸地从谢翼身后站出来,后怕似的抚拍着胸口,“哥哥,方才谢……”
“季枝枝!”
谢翼怒吼似的喊了她一声,枝枝茫然地抬起眼眸,看见谢翼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她,声音几乎咬牙切齿:“你翅膀硬了是吧?”
“你才多大,就学会和人勾搭了?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你倒是好意思,我娘还要脸呢!”锐利的眸子注视着她,口中却说出最难听的话语。
枝枝瞪大了眼睛,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翼,他就这么讨厌她,这么不信任她,要用这么难听的话语羞辱她吗?
枝枝最后还是忍不住,眼圈红了又红,泪水终于泛滥而出,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看了谢翼一眼,然后转身跑回屋里去。
她怎么还哭了?
谢翼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才说上两句就哭了,该生气的明明是他吧!
*
枝枝跑回房间趴在床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直到晚饭也没有出来。
林氏进去叫了她几次,最后也只是沉默地走出来,“枝枝不舒服,晚饭不吃了。”
谢翼心里也烦躁,没好气地拿起碗筷,不屑道:“不吃算了,谁惯着她了!”
母子俩沉默地吃着饭,林氏终于觉出不对劲,一脸怀疑地盯着儿子:“你是不是又欺负枝枝了?”
“我哪儿欺负她了?”谢翼一脸的无辜,迫于母亲的压力,最后还是坦白嘟囔道:“不过就是说了她两句,至于么……”
“你这臭小子!”林氏气急败坏地敲他一下,没好气道:“我不管,你去跟枝枝道歉!”
“我……”谢翼一时语塞,他谢小爷在鸡鸣村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哪有跟一个小丫头片子道歉的道理。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打你了啊……”
眼见着母亲又要发作,谢翼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了身,“我去还不行么……”
他走到枝枝的门前,随意敲了两下,“喂,吃饭了。”
里头始终没有声音,谢翼只听到低低的抽泣,回头看着母亲警告的眼神,他烦躁地挠头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干巴巴道:“枝枝……今天算我不好,你快出来吃饭吧。”
这已经是谢翼说过的最低微的话语,他几乎自己都要被自己打动了,然而静了片刻,里头传来枝枝冷淡的声音:“我不饿,你们吃吧。”
“嗤。”
他谢小爷何曾碰过这样一鼻子灰,谢翼轻嗤一声,这下子也懒得奉陪了,他回头指了指门,对林氏示意道:“娘,你可听好了,这是她自己不想吃的。”
“还不是都怪你!”林氏没好气地瞪着儿子。
*
晚上睡觉躺在床上,谢翼枕着手臂盯头顶的承尘发呆,回忆下午他说过的话。
也没说什么啊……谢翼满脸的不理解,至于那么置气吗?
估计睡一觉就好了吧,谢翼也没把小丫头的生气当一回事,她向来都是乖乖巧巧的,几乎没见她怄气过。
这么想着,谢翼就渐渐闭上了眼睛,沉沉睡过去了。
翌日早上学堂不开课,谢翼就起得晚了些,等他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林氏已经下田了。
院子里只有枝枝在喂小鸡,她低垂着脸,眼圈红肿一片,看样子昨日是哭了很久。
谢翼沉默地盯了她好半晌,然后过去拿她手中的饲料,“黑毛我来喂吧。”
黑毛性子野,她喂鸡时最害怕黑毛,每次都求着他帮忙。
然而这次,枝枝却不动声色避开了谢翼伸出的帮手,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将筲箕里的饲料洒在了地上,等着小鸡来觅食。
谢翼静滞了片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嘿,这小丫头片子还在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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