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翼说到做到,果真从那以后,一心专注于学业。
这和林氏逼他念书的时候不一样,谢翼这次是真心主动读书,收起了所有旁的心思。
只是……他落下的功课颇多,捡起来也稍微困难,
学堂里,此时正是休息时分,蒋元越嫌屋子里太闷,起身问旁边的谢翼:“阿翼,出去溜达溜达?”
谢翼目光没离开过眼前的书本,头颅低垂,鼻梁高挺,他突然指着书上的一句词,问蒋元越:“你可知这句何解?”
“不是吧你?”蒋元越瞪大了眼睛:“你何时改邪归正了?”
谢翼略掀起了眼皮,凉凉地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本来就一心向正。”
“……”蒋元越简直想笑,也不知道往日里和他厮混的人是谁。
不过谢翼家现在的状况他也理解,专注学业他也是赞成的,只是这读经释文……蒋元越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他挠了挠头,试探道:“不如……你去问问宋子墨?”
谢翼白了他一眼,书本“啪”的一合,“那老子还不如自学!”
看看,老味儿又来了。
蒋元越劝道:“你也别那么看不惯人家宋子墨嘛,人家是夫子亲子,又是学堂里功课最好之人,你去请教他,也不是什么难堪之事。”
他说着凑到谢翼身边,悄声道:“诶,我可问过了啊,人家宋子墨以前在石桥村跟小枝枝家是邻居,人家本来就是青梅竹马呢,你介意个什么劲儿?”
“青梅竹马个屁!”谢翼十分简单粗暴地拿书往他身上砸,“老子现在和她同居屋檐下的,才更叫青梅竹马好吗!”
蒋元越灵敏地躲过,不屑道:“你那顶多算近水楼台!”
“你小子不会用成语就别用!”谢翼追过去揍他。
*
谢翼近日以来的变化,很叫林氏欣慰,枝枝也心疼哥哥每日辛苦学业,特意学着炖了鸡汤给他补充营养。
只是她第一次做,味道没有掌握好,盐放得有些多了。
枝枝给谢翼盛了一碗,水润的眼眸略抬,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可能有点咸……”
谢翼瞥她一眼,沉默地端起碗尝了一口,果然下意识皱眉:“炖个汤都不会。”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谢翼还是将剩下的鸡汤都喝掉了,一滴不剩。
枝枝愣愣地看着他,神色微惊。自从林姨出事后,哥哥就变得心绪消极,平日里也不再会讽刺她挑剔她,似乎对什么都没了兴趣般,整个人了无生趣。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又对她说这种略有讽刺意味的话,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般生龙活虎的样子。
看来,他应该是放下心结了。
“看什么看,傻了?”谢翼边吃饭边狐疑地望她一眼,又道:“下午我要去镇上抓药,娘说让我带你一起去。”
“带我一起?”枝枝疑惑:“那下午林姨不就没人照顾了?”
“就一下午。”谢翼吃着饭含糊不清道;“娘心里有数,你老老实实去吧。”
林氏确实心里有数,她之前答应过枝枝,有空会带她去镇上,见见她娘曾经待过的那个成衣铺子,只是先前一直不得空,也没有机会带她去。
而如今自己行动不便,往后怕是更没有机会去镇上了,便想着趁此机会让谢翼带她去看看,也算完成她的心愿。
吃过饭后两人上路,鸡鸣村不算偏僻的村落,距离镇上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途,只是路有些难走,满是泥土灰尘。
枝枝吹了一路的冷风,直至脸颊冻得通红,两人才赶到镇上。
这镇上果真比村里热闹不少,因着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街头巷尾也都是摆摊叫卖之人,一路走过去倒也是熙熙攘攘。
谢翼好似对镇上很熟悉,熟门熟路就找到了药铺,进去给林氏抓了药。
枝枝在后面问他:“哥哥,你经常来镇上?”
谢翼冷哼了一声,枝枝这才想起,他估计都是以前经常来赌坊赌钱的吧,枝枝抿了抿唇,识相地不再说话。
抓了药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谢翼忽然看到了不远处一座院落,脚步顿了顿。
枝枝跟在身后差点撞上去,忙抬起头顺着目光看过去,那院子极大,白墙环护,漆门掩映,柳树周垂,颇有闹中取静之感,门上匾额悬着“晋江书院”四个大字。
枝枝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哥哥,你想在这里念书?”
谢翼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没有回答枝枝,只淡淡道了句:“走吧。”
两人从书院门前走过去,谢翼几乎是目不转睛,枝枝却连连回头看了那书院好几眼,又紧忙跟上谢翼的步伐。
“哥哥,我瞧着这书院又风雅又气派,定比村里那学堂好,你若是想在这间书院读书,和林姨商量一下也未尝不可,束脩的事你不必担心,家里不是还有一些存银吗,缺了什么肯定也不会缺了你读书的钱的。”
谢翼走在前面,听着她的话似乎没什么反应,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枝枝迟疑了,莫非……他不是看上那家书院了?
那方才看得那么专心?
过了许久,直到两人走出了这条街道,四周渐渐静下来了,谢翼才开口道:“那书院是县里最好的官学,若我考中秀才了……便可在这间书院念书。”
枝枝虽然不懂考科举的规矩,但谢翼说的这句话,她也大概明白了。枝枝仰望了眼不远处书院高耸的屋棱,回头冲谢翼笑得灿烂:“那哥哥以后必定是这家书院的学子了!”
冬日暖阳的照耀下,女孩干净的眉眼舒展,一双秋水的眸子笑意吟吟,谢翼几乎看怔了一瞬,他自嘲般的一笑,哑然道:“你就这么确定我能考中?”
“那当然了,我自然相信哥哥。”女孩眉眼弯弯,笑得纯净,“哥哥既然说了会好好读书,就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谢翼低眸笑了笑,沉默着继续往前走。院考只是当朝科考中最基础的一场考试,但若要考上也不容易,需要同时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场,才能成为秀才。而这往后,还要考乡试、会试,每一场都不简单。
他读书的路,还很漫长。
谢翼最后带着枝枝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林氏和枝枝娘曾经待过的那家成衣铺子,是在一个稍微僻静些的巷子里,但因为是多年经营的老铺子了,倒也没有门可罗雀。
“二位客官,要看些什么?”掌柜的是个胖胖的妇人,很热情地过来招呼两人。
枝枝从进门开始就直愣愣地打量着店中的布置,回忆着她娘和林姨给她讲过的往事,想在这里找出些熟悉之感,对于掌柜妇人的话似乎没有听见。
谢翼看了看她的神色,回头跟掌柜道:“我们随便看看,您忙就是。”
这妇人见两人虽生得样貌不凡,但身上所穿也不过是最普通的衣料,便扭了扭转身去了。
这间铺子不算小,柜台上摆满了各色花样的布料,墙上挂着的也是当季最时兴的款式,铺子后面有间院子,门帘遮着,枝枝一时看不见里头。
不过她知道,这家铺子的绣娘,多在后院,客人若是在前面挑好了衣料,便可以直接进后院找绣娘量尺寸裁衣裳,枝枝娘和林姨曾经就是这里的绣娘,两人当时也是在这里结识的。
谢翼见枝枝看得入迷,手在柜台上敲了敲,状若不经意道:“若是有喜欢的,也挑一些回去。”
这段日子她忙着照顾林氏,自己也瘦了一圈,本就清瘦的身子,这下更没几块肉了。
枝枝从谢翼的话中回过了神,看着满铺的衣料,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用担心银子,”谢翼微垂着眼眸,语气懒懒的,“咱们家虽然现在不如从前了,但这点小钱你哥哥我还是有的。”
枝枝笑了笑,她也不想让哥哥为难,偏头看了看巷子口举着草靶子卖糖葫芦的大爷,跟谢翼笑着:“哥哥,我不要衣裳,我想吃糖葫芦。”
“这还不简单。”谢翼当即带她去巷子口买了一根,枝枝心满意足地拿到了手里。
成衣店里的一块料子少说也要好几钱银子,而这一根糖葫芦才两文钱,枝枝不想让哥哥不高兴,只说要糖葫芦就够了。
枝枝母亲曾经在世的时候,有时候去镇上回来,也会给女儿带一根糖葫芦,枝枝咬起来脆甜脆甜的,很有往昔的回忆。
枝枝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哥哥,待你考上秀才,你便在晋江书院念书,我就到这家成衣铺子里做绣活。”
“嗤。”谢翼不由轻笑,扯了扯嘴角:“你就这点出息?”
“我觉着挺好的。”枝枝傻乐,她是个没什么理想抱负的姑娘,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是很舒心了。
谢翼闻言没好气地摇摇头,嘟囔句:“傻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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