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自枝枝消失那天, 纪家就乱了套。

距婚期只有一个月了,此时新娘子却没了踪影,许氏一开始着急万分, 还以为是什么贼人掳走了自家闺女, 差点去官府报官。

幸亏侯爷将许氏拦了下来, 告诫了她此事的严重性,且不说闺女此时在备嫁期,便是寻常女儿家丢失,传出去都会有损闺誉。

如此情况之下,纪家表面上装作热热闹闹准备昏礼的样子, 私下却派了人偷偷去找枝枝,始终不敢大张旗鼓, 导致效果甚微, 临近婚期几日了都仍旧没有消息。

许氏已经转而绝望了, 再次失女的痛苦让她倒了下去, 已经无暇顾及所谓的婚事, 只有侯爷还保持着一丝清醒, 知晓在昏礼之前怕是已经找不回女儿了,当下的第一件大事,是要先和京兆尹家退婚, 不然若是在成亲当年传出新娘子失踪了,可是要闹得满城风雨的。

侯爷只得带着厚礼悄悄赶往京兆尹府邸,而这厢京兆尹家为了这婚事也是做足了准备, 府上已经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就等着迎娶新娘子上门呢。

因而京兆尹一听到永乐侯这突如其来的退亲消息,震怒不已:“当初有意将自家女儿许配给我的是你纪大人,如今临时悔婚的又是你纪大人, 怎么?您是觉得我赵某位卑人轻,配不上您家的掌上明珠吗?”

京兆尹原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主儿,当下说话更是毫不客气,堵得侯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原本就是自己理亏,如今更是说不出话来。

侯爷知道京兆尹是个不好说话的,必定没那么轻易同意退亲,只能给他送上了成堆的厚礼,那礼的分量堪比京兆尹家提亲的彩礼,并诚意表明不是故意悔婚,而是自己女儿染上了急病,不便成亲。

京兆尹哪管得了这么多,在侯爷走后,直接将永乐候不守信用随意悔婚一事告到了当今皇上那里。

永乐侯表面上虽是风风光光的世袭侯爵,在朝堂之上却并无实权,倒不如京兆尹这三品官员日日在皇上面前效力来的受宠,且此事本就是纪家不占理,皇上听闻此事,自然是要为京兆尹撑腰,责令赵纪两家昏礼如期举行,不得有误。

侯爷这下没了法子,新娘子都没了,昏礼如何正常举行,可若是再找借口,便是有违皇命,这可是抄家丢爵的大事。

纪家如今一个夫人整日为失女而痛,一个侯爷乱得没了法子,且事情已经严重到如此程度,纪家老夫人不得不站出来主持立场,当即决定,让二小姐纪姝代替纪妤嫁过去。

当初立下婚约的时候本就只是说纪家嫡女,并未言明是纪家哪位嫡女,如今长女出嫁,幺女失踪,纪家至只剩下一位二小姐可以代替纪家嫁出去。

且不说老夫人跟候爷夫人不一样,她对纪姝是没有感情的,一个非嫡亲血脉的孙女,娇养了她那么多年,如今也该用婚事来回报纪家了。

老夫人的这个决定,侯爷夫人虽不忍心,却也知道这是当下唯一的解决方法,若不然便是丢脑袋了。

纪姝知道这消息后震惊异常,万万没有想到她设的一出好局,被枝枝逃跑破坏得一塌糊涂,最后自己还要被推出去替嫁挡刀。

那京兆尹的情况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自然不肯替枝枝嫁过去,只是她也知道,如今哭闹都不是解决办法,这是涉及家族的大事情,侯爷夫人疼爱她,纪老夫人可不会对她心软。

原本她还想着,枝枝逃跑便罢了,此后她便是纪家唯一的嫡女,她也不再想着帮侯爷夫人找回枝枝。可如今的情形看着,唯一不用替嫁的办法,便是将枝枝找回来。

此时距婚期只剩短短三日,若想找到枝枝,像侯爷夫人那样人海中悄悄搜罗是没有用的,她只能想办法,从枝枝逃跑那天的情况找线索。

枝枝一个小姑娘,要从戒备森严的侯府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帮助她。

可枝枝来京城也不过一年,又一直在府中深居简出,哪里来的相熟之人助她逃脱?

纪姝便把目光注意到了枝枝回京城之前的老家,东吴县和鸡鸣村,打听枝枝在老家的亲熟之人。

这一打听,便让他打听到了,原来枝枝以前在老家的养兄,居然是今年赫赫有名的新科状元谢翼!

如此一来,纪姝不难想到是谁在帮她了。

也难怪,凭借着永乐侯在京城的人脉和势力,不会过了这么久连个小姑娘都找不到。

唯一的可能,便是被同样有势力之人藏在了家中,轻易不得以见。

纪姝认定,枝枝必定被谢翼带回了家,藏在府中。

可纪姝再肯定,也没有十足的证据,更没有理由去状元府中抓人。

也是在这时,她派去打听枝枝老家的探子又带回了消息,说是枝枝在鸡鸣村最好的朋友,蒋家兄妹俩,如今也来到了京城。

只是比起谢翼和枝枝,蒋家兄妹就没那么顺利了。

当初谢翼和蒋元越在赶考途中抓回逃犯而获赐了一大笔金银珠宝,谢家用这笔钱让谢翼读了晋江书院,而蒋家父母却因为天降横财而一时得意忘形,迷上了整日赌博,将这笔钱挥霍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两人还在外面欠了一身的债务,蒋家老两口还不上银子,便逼着一双儿女去赚钱。蒋元越和蒋亭欢在鸡鸣村和东吴县过不下去,债主每日都会上门讨债,无奈之人二人只得背井离乡,来到京城谋求生路。

只是天子脚下,也不是那么好混的,纪姝见到两人之时,他们正因为没钱付房租而被赶出来,纪姝便私下给了蒋亭欢一笔银子,让蒋亭欢帮她去打探,枝枝是否在谢翼的府上。

蒋亭欢虽不知纪姝是做什么的,可看她穿戴不凡,出手更是阔绰,这些年四处漂泊一斤让蒋亭欢受了足够多的苦,她没有过多思考便答应了纪姝的条件,更何况纪姝还向她许诺,事成之后会给她更多的银子。

如此,她便像纪姝教她的那样,每日等在谢翼从衙门回府的路上,假意与谢翼重逢,当谢翼邀请她来府上看望枝枝时,她便亲眼证实了枝枝藏匿在谢府上的事。

并将此告诉了纪姝。

此时,距离昏礼只剩下一日了,若是再抓不到枝枝,纪姝就要被纪家穿上大红嫁衣绑上出嫁的花轿了。

得到蒋亭欢验证的消息,纪姝自然高兴,枝枝找到了,她就不用为她替嫁了,她当即允诺给了蒋亭欢百两银子,随后便带着人前往了谢家。

*

这厢,蒋亭欢虽然心虚于出卖了自己的故友枝枝,但当她手中拿到银子的一刻,心中还是长舒了一口气的。

当年鸡鸣村一别,两对兄妹身份大变,枝枝和谢翼一路从东吴县到京城,一个麻雀飞上枝头当上了侯府的小姐,另一个居然考上了状元入仕为官。

而她和哥哥蒋元越,却过着一天不如一天的日子。当年皇上的那笔赏赐,于谢家是青云直上的□□,而于他们蒋家,却是噩梦的来源,父母拿着赏银大肆挥霍,夜夜赌场笙歌,不仅将银钱花得一分不剩,还在外面欠下许多债务,兄妹俩这些年也多是在外漂泊躲债,无家可归。

所以她在面对如今的枝枝时,内心不可谓无异样。

这也就是她犹豫于纪姝的要求,最后却答应了的原因,枝枝再差也是侯府的嫡亲小姐,将来嫁的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一辈子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可她蒋亭欢呢,若是错过了纪姝的这个条件,明日的饭都不一定能吃上。

想到这些,蒋亭欢心中的愧疚感少了一些,便攥紧了手中的银钱,回了城南的小院。

这个小院是纪姝帮他们赁下来临时落脚的,蒋元越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也是纪姝给安排的,只是这些都没让蒋元越知道,蒋亭欢知道他脾气性子直,若是让他选择,宁愿饿死也不会接受这种出卖朋友的馈赠。

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只能由她蒋亭欢来做这个恶人。

蒋元越回家的时候,看见蒋亭欢准备了一桌子的佳肴,倒是很意外:“今日是有什么好事情,这么多好吃的?”

因为手中有了钱,蒋亭欢底气也足了些,回来的路上买了好些肉,她笑了笑解释道:“只是想稍微改善一下伙食。”

兄妹俩坐下来动筷子,确实也好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蒋元越猛吃了好几口,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你不会是向阿翼或是枝枝要的银子吧?”

蒋亭欢本就心虚,听到这名字瞬间摇头:“没、没有。”

蒋元越古怪地看她一眼,半信半疑地又夹了几筷子菜,垂着眼眸低声道:“阿翼和枝枝他们如今地位看着是高了,只怕内里也不好过,一个虽考上了状元,现在刚就任还没站稳脚跟,另一个虽当上了侯府小姐,那府中的人岂是好相与的?咱们眼下还是逃债的身份,无事就不要去给他们添麻烦了……”

这些年躲债谋生的生活让蒋元越也成熟了不少,很多事情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样子。

只是蒋亭欢最听不得这些话,她闻言就皱起了眉:“哥,你何苦为他们说话?他们再苦还能苦过我们吗?我们被债主上门逼债的时候,枝枝一觉醒来就有成群的下人伺候,我们劳累干活一天只为吃上一顿饱饭的时候,谢翼却能随意在京城置下一座宅子,他们哪里过过我们这种苦日子……”

“哥,我们如今有钱了……”蒋亭欢说着语气开始激动起来,她放下筷子回到屋里,从柜中拿出她今天得到的银票,“哥,你看,这些银票够我们还债的了,不仅如此,咱们也能置个宅子做点生意……哥,咱们离开京城吧,用这笔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蒋元越越听越不对劲,尤其看着蒋亭欢手里厚厚一大把银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站起来问她:“你这些钱是哪来的?”

他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从前段日子他们赁下这个小院子,他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到今天这一桌子的美味,还有蒋亭欢手里的一大笔银票,都让蒋元越难以心安。

他曾问过蒋亭欢,可她避而不谈,只说自己遇到了贵人。

可依他蒋元越看,是贵人还是坏人都未可知。

蒋元越质疑的目光看向蒋亭欢,严肃道:“这些钱你究竟是哪得来的?老实说,你是不是找阿翼和枝枝了?”

“不是。”蒋亭欢否认得倒是干脆:“这些钱不是谢翼和枝枝给的。”

她原想遮掩过去,可面对蒋元越质疑的眼神,也知道这么大一笔钱不说清楚来龙去脉他是不会相信的,蒋亭欢的神情顿了顿,只好将真相和盘托出。

“哥,那是枝枝的姐姐,他们就算把枝枝找回去,枝枝还是侯府的金枝玉叶,纪家人根本不会伤害她,她还是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我们只是向纪家人提供了消息,并不算背叛她……”

蒋元越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大笔钱居然是出卖了枝枝的行踪得来的,更没有想到蒋亭欢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又惊又气道:“你还以为自己没有背叛枝枝?枝枝从小待你如亲,你却转头将她卖给了纪家,你真以为那个侯府是什么好地方,她那姐姐是什么好人?若真是好,枝枝何苦千方百计躲到阿翼那里不敢回去?!”

蒋元越说着心中突感不好,只怕纪家人得到消息已经上门去抓枝枝了,他连忙起身进屋换衣服,并对蒋亭欢急道:“快,跟我去衙门找阿翼,快将此事告诉他,枝枝怕是已经被纪家人带走了!”

蒋亭欢还踌躇着不想动,蒋元越见她一脸不服,猛拍桌子:“你若是不去,我便再也不认你这个妹妹,我们蒋家也没有你这样背信弃义的女儿!”

他虽然从小浑到大,也没什么出息,可却最重诚信与情谊,谢翼和枝枝都是和他的故日好友,若是他们真因此出了什么意外,蒋元越必定不能原谅自己。

蒋亭欢虽犹豫,但见哥哥震怒至此,连忙跟了上去。

*

申时的梆子刚刚敲过,谢翼换上便装正要回府。

一走出去就看见沿街奔跑过来的蒋元越兄妹,为首的蒋元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他忙道:“阿翼,快!快回去!看看枝枝……亭欢把枝枝的地点告诉了纪家小姐……”

谢翼原本还算放松的心一下子猛提起来,听见他说的话脸色骤变,来不及多问,拔腿往谢宅的方向赶去。

蒋元越见状,也连忙抓着蒋亭欢跟上去。

谢翼匆忙赶到家的时候,枝枝已经被带走了,家里的下人正六神无主,见谢翼回来连忙禀报。

“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上门说要找小姐,随后便令身后的一大帮人带走了小姐,他们都是有些武力在身上的,奴婢们没能拦下……”

谢翼一听便知道是谁了。

除了纪姝,还有谁能这么直接上门抢人的?

他见状冷静片刻,分析此时的情况,纪姝既然是自己带人来的,那必然没让纪家人知晓此事。他想了想回头对蒋元越兄妹道:“我们现在分头行动,我出去找纪姝和枝枝,你们去纪家,将此事告诉枝枝的父母。”

眼下靠他一个人寻找枝枝怕是不够的,明日就是昏礼了,只能借助纪家父母的力量,看能不能找到纪姝的行踪,在明天之前把枝枝平安无恙地找回来。

*

纪家父母得知此事后,简直不敢相信。

可蒋亭欢说得清清楚楚,甚至拿出了纪姝给她的银票,候爷和纪夫人也确认了这确实来自纪家的钱庄,这下子不信也得信了。

他们仔细想想便知,此前的事情只怕都是纪姝一手策划,原来从凌香寺的道长上门开始,他们全部都被纪姝设计进去了。

纪夫人不敢想象,她那平日里疼爱万分、娇婉可爱的女儿,人前甜甜地唤她母亲,背地里却用这样下等的手段。

侯爷此时尚才清醒过来,便是再感情再深的女儿也是养女,如今更是做出了这等伤人的事情,也算识破了她的真面目。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赶快找到枝枝。

侯爷和夫人连忙赶向纪姝的芙蓉院,想找到她将此事问个究竟,却见屋里空无一人,只有纪姝的丫鬟秋雨守着。

他们质问纪姝的下落,秋雨却对此一无所知。

侯爷更加愤怒,纪家此前决定让纪姝代替失踪的枝枝出嫁,便料到纪姝心中不愿,特命人看好纪姝,这昏礼前一天人却不见了,丫鬟也不知情。

侯爷心中愈发震怒,道:“来人,将这丫头拖出去打,什么时候咽气了为止!”

秋雨原本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眼下看着侯爷要让人打死她,才猛然立起身,爬到侯爷的身边求饶:“老爷饶命!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小姐昨日命奴婢在京郊找了一处院子,今日一大早便出门了……”

秋雨断断续续说出那个京郊院子的地址,侯爷仔仔细细地听了,才算是放过她,并命令下人。

“快!备马车,去京郊!”

*

枝枝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昏暗得看不见一丝光,而自己正全身绑着,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

屋外传来模糊的声音,刻意压低她有些听不清,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屋外的人又是谁。

而此时,纪姝正站在外面,对着姗姗来迟的京兆尹,道:“……你的新娘子就在里面,你不想看看她长得如何吗?反正她明天就要成为你的人了,你今天见见也是一样的……”

纪姝一早就递了消息给京兆尹府的人,请京兆尹只身前来京郊,她就是想在昏礼之前,让两人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两家见木已成舟,必定不会再让她替嫁。

而此时京兆尹狐疑地看了看纪姝,又看了看黑暗的屋里,倏地摸着下巴笑了。他是早就对娶纪家小姐势在必得的,而眼下,他倒是对这小丫头起了丝兴趣。

“哟,那你是谁啊,这么关心我的事?”

面对这番轻浮的笑,纪姝生理性地皱了皱眉,可想着大局,她还是耐着性子又跟他道:“我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的娘子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京兆尹扯了扯嘴角,也罢,里面那个才是他的正头娘子,他倒是想见见,这个妄图悔婚的纪家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至于外面这个,等他出来时再勾搭也不迟。

*

屋里,枝枝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却见声音忽然消失了,没过多久,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透过外面射进来的一丝星星点点的光亮,枝枝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她下意识地往里躲,可却被绳子紧紧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

“哟,小美人,怎么被绑着呢?”

京兆尹在黑暗中看到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那张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倒是让他挺怜惜的,他伸手道:“来,小美人,相公给你松绑。”

枝枝看着这个男人突然靠近自己的身子,嘴上还自称着“相公”,她下意识地避过去,惊叫道:“别碰我!你走开!”

“小美人别害怕啊。”京兆尹抓了个空,又作势要按住她:“我是你相公,我们明日就要拜堂成亲了……”

枝枝愈发害怕,然而还被绑着身体,只能用脚踹对方,大声尖叫着:“你别过来!离我远点!救命啊——”

然而此地荒凉黑暗,又有谁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来救她呢?眼看着那张笑到扭曲的面孔越来越靠近自己,枝枝痛苦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门忽然被踹开。

屋外的亮光直直地照射进来,枝枝被刺得差点睁不开眼睛,迷蒙间,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踏进来。

“——你给老子放手!”

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厉喝,枝枝只觉得身侧一阵旋风,紧接着身边之人就被按在了地上,猛烈地厮打了起来。

混乱中,京兆尹挨了一拳后怒吼一句:“你谁啊?!”

“老子是你爷爷!”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枝枝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身影,是谢翼,是他的哥哥来救她了!

这一刻,往事穿越时空呼啸而来,枝枝脑子里忽然忆起鸡鸣村那个傍晚,她被宋子墨拽住隔壁掀开衣袖时,也是被哥哥这声熟悉的“你给老子放手!”给制止的。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无数个画面从枝枝脑子里闪过,初到鸡鸣村谢家时谢翼的不耐,林姨失去双腿时谢翼的无助,迁到东吴县读书时谢翼的认真,久别京城重逢时谢翼眼底的思念。

原来,他们已经一路相伴着走了这么久。

原来,她成长的每一步都有哥哥的参与的痕迹。

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女的她其实并不孤单,因为是他陪着长大的。

枝枝的眼睛倏地就红了。

下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全身一松,紧接着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那让人安心的味道让她闭上了眼睛,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

枝枝贴紧了谢翼的胸膛,哑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哥哥……我想回家……”

她后悔了,她后悔当初的不告而别,她后悔离开他来到京城,她原以为的血亲并不是她真正的血亲,原来她舍弃的才是她真正的财富。

谢翼感受到胸前的那一股濡湿,神情也微愣了愣,而后郑重地点点头:“好,我们回家。”

*

谢翼虽然念了好几年的书,可小时候跟人打架的身子底倒是还没落下,几下子就将那京兆尹打得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谢翼抱着枝枝出门的时候,纪姝还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的新科状元脸上露出这么狠戾的目光,一时间吓坏了。

谢翼还未说些什么,就看见远处一辆马车哒哒哒地行驶过来,来人正是纪家。

谢翼早在得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了,侯爷和夫人备马车耽误了些功夫,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而纪姝在看到侯爷和夫人跳下马车的一瞬间就慌了。

“爹——娘——”

纪姝还来不及和他们解释,侯爷和夫人就径直越过了她,奔向谢翼怀中抱着的枝枝:“妤儿怎么样了?”

谢翼抱着枝枝的身子往后一退,神色十分冷淡:“抱歉,她不是你们口中的“妤儿”,她是我妹妹枝枝。”

侯爷和夫人皆是一愣。

谢翼冷笑一下,抬眸看了眼一旁的纪姝,扯了扯嘴角道:“与其担心枝枝怎么样,还不如问问你们的“好女儿”对她做了些什么。”

侯爷和夫人这才望向一边的纪姝。

纪姝被这目光盯得发抖,连忙跪了下去,哭道:“爹,娘,女儿也是刚得知了消息,赶到这里来帮着寻找妹妹的,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梨花带雨的模样配上几声抽泣,任谁看了不叹一句可怜。

谢翼心中愈发不耐,这女人的心早就坏透了,他早就知道她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承认。

如此,谢翼反倒是一笑,讥讽道:“的确,纪二小姐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她的好妹妹就在这里,因为我来的时候,她正和她的未婚夫——京兆尹大人屋里闹得正欢呢。”

这下子,不仅是侯爷和夫人一愣,就连纪姝自己也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翼不仅没证实她加害枝枝的事实,反倒是诬陷她和京兆尹有染。

还是在这等荒凉无人之地,一对孤男寡女相约此处,谁都不难想象发生了什么。

纪姝感到侯爷和夫人带来的侍卫家丁看着自己的目光都不一样了,那眼神指指点点般的扎在她身上,仿佛在嘲笑她一个侯门小姐却如此不检点。

侯爷和夫人尚且不敢相信,双唇嗫嚅着没敢问出声,这厢谢翼又开口了:“怎么,若是侯爷和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进屋去看看,京兆尹大人此时还在屋内呢。”

谢翼说的如此笃定,侯爷和夫人不用看也知道人就在屋里了,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姝,“姝儿……”

纪姝闭紧了眼眸,眼下这情形,她若是顺着谢翼的话,明天她私生活不检点私会男子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她后半辈子都要在别人指指点点中过活了,可若是她不顺着谢翼的意思,又如何解释自己此时身在此处,难道真要承认自己正对枝枝下手吗?

纪姝在心中惨笑,谢翼还真是给她出了个好大的难题,让她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待睁开眼时,纪姝眼里已经满是绝情,她望向侯爷和夫人,怒喊道:“对!没错!就是我害了你们的好女儿!凌香寺的道长上门是我策划的,纪妤的克亲命格也是我伪造的,今日也是我将她掳到这里来的!”

她承认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承认了,侯爷和夫人听别人说是一回事,听到她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这下惊怒交加,颤抖地指向纪姝:“你……你……”

纪姝没理会侯爷和夫人的态度,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眼泪簌簌地落下来,神情好不悲痛:“……可若不是你们,我会这样做吗?我在你们身边孝顺了十几年,也陪伴了十几年,可她一回来,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是,我承认,她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可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吗?在凌香寺,我亲眼看见你们说放弃我……如果你们不要我,当初又为什么将我带回来?!”

所有的不满和愤怒在此刻发泄出来,纪姝的嗓音都变得嘶哑,望向侯爷和夫人的眼神仿佛他们是杀父仇人。

侯爷和夫人对于纪姝的话语和眼神惊愕交加,纪夫人错愕道:“姝儿,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在我们心中和妤儿是一样的,也是我们一点一点把你养大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

这一边,谢翼看着纪姝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也放松了下来,接下来就是他们纪家自己的事情了。

此时他派下人驶来的马车姗姗来迟,谢翼一边抱紧了枝枝,一边捂着她的耳朵,不让她听到外界这些鸡毛蒜皮。

他小心翼翼地将枝枝抱上了马车,安顿在软塌上,而后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走,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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