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撞见

那即将挥下的巴掌,在触上陆花间脸颊前堪堪停住。正因那深色的衣袖上,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连棉制的厚衣袄都陷入了指缝,只得瞧见层层衣褶。

可早已挥出的掌风还是再没法刹住,陆花间只觉面上一阵劲风,竟吹动了他侧脸的几缕碎发。

墨色眸子中闪过一丝流光,陆花间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侧的身影,半晌才反应过来:“妻主!”

那赵家小夫郎也回过神来,使劲挣了挣自己被紧紧锢住的手臂,竟是没能挣脱。再侧眼看向那阻拦自己的身影,就见是个样貌不凡的女子。

长发高高束起,身材高挑,额间那条抹额中镶着小小的珠玉,似是璎珞而非璎珞。是他从未见过的稀奇额饰。

而那双冷若寒霜的眸子明明正盯着他看,却似是睥睨。从她眼中瞧不出半点儿怒意,但看他的眼神仿佛正在看一个死人,只剩一片死寂。

也只一眼,他便如同被蒙头泼了一桶冰水,顿时坠入寒窖,脚底发寒。

“我看你们谁敢动他!”祁玖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压低了嗓子呵道。

“你......”他嚅嗫半晌,喉结上下不知滚动了几番,也才迸出一个音节。紧接着,就见方才还一副蛮横泼辣模样的他,却是瞬间躲到了自家妻主的身后。

只不过他妻主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方才被自家夫郎教训便可知是个窝囊的种儿,如今又有几分硬气,能护得住他呢?那一见便是唯唯诺诺的软性子,也只有在外耍赖皮时,才能占得几分优势。

“啊哈哈......有话好好说,咱们几个都是邻里乡亲,有啥不好说的呢......啊哈哈......是吧?”只见她冷汗涔涔,汗颜道。

祁玖依旧是笑吟吟的,仿佛面上只有这副表情似的。可正是这种笑意不及眼底的冷笑,才更令人心生寒意。

祁玖只是掀起眼皮子,淡淡一瞥周身,便叫人两股战战,再没了上前开口的力气。

众人一下犯了怵,纷纷缄口不言。还往后退了几步,将围在一起的空地又扩大了几分。

那赵家夫郎脸色变了变,盯着自家妻主软弱的样子看了半晌,欲言又止。

“口说无凭,还请......”

陆花间终于开了口,才说了几个字又突然顿住了,眉间紧锁似在思索些什么。

“啊......赵十六!我叫赵十六!我家夫郎名叫张全!”那赖皮赵见状,忙讪笑着接口道。

“......还请张全你能拿出证据说话,否则,请勿污蔑在下和你家妻主赵十六的清白。若你要说的,是今早赵十六与我谈了几句话的事......那不过是我向她询问了我家妻主的去向,好去送饭!”

“鬼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心虚了,才会去田埂头送饭!大家伙儿给评评理,谁人不知祁家那小夫郎整日不出门,怎偏生今个儿和我家妻主攀谈了后,就出了门!还不是自己作怪!”他叉腰一顿,语速极快,不容反驳。

“当真是可笑之谈!”

此时陆花间也顾不得什么“小姐公子”的敬称了,只觉心中一阵滑稽可笑。好歹自己也曾是堂堂的丞相嫡子,如今却莫名其妙就卷进了在这别人的家里事,现在竟还得为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的污蔑,发声证明自己的清白。

没用的......这些乡下村里人,可不会管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即便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发现这场闹剧的实情。可她们只知道这里上演了一场好戏,还是新来的那户祁家的好戏。看戏,不过是她们喜闻乐见的事罢了。祁玖心知这一点,只得发了狠,准备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而素来以脾气火爆出了名的张暮烟此刻却站在一旁人群的角落中,默不作声。也不知是不愿趟这淌浑水,还是......

“哼,早就看你们县城里的男人们不顺眼了!不就是投胎时寻了个好人家吗,只晓得动不动喊上一句‘小姐公子’,娇娇弱弱的,有什么用。哪儿像我们村里人,这般年纪早就生了娃娃,还得满田间跑,帮着自家妻主下地干活。生得一副狐媚样,可不就是想要勾搭我家妻主!”

那名叫张全的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神猛然变作凶狠,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竟是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本该算得上清秀的面庞竟是一下子变得有些可怖。

众人的目光意有所指,面上便是了然,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此事就此作罢!但这话我今天就撂在这儿了!你们这些个外乡人,休想和我们村里人沾上半点关系!”说罢,他便趁着祁玖动手前,一把拽着自家妻主的手臂回了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仿佛他才是一家之主。

前面那些个话尚能理解,但这最后一句,怎么听都像是有......

祁玖敛了嘴角的冷笑,神色担忧地看向身后的陆花间。却见他面上尚有不解之意,视线直直盯着远处。

她顺着他的视线远远望去,只见一名似乎是身穿玄衣的女子快速从墙角闪身离开,隐约看到披散的乌黑长发和一片衣角。

那是谁?祁玖不禁在心间纳闷道。

但还没等有谁向她解释,众人一看好戏已末了,也纷纷散了场,各回各家去了。

看着已经清场的空地,于是祁玖只好作罢,和陆花间一同回了屋。

夕阳落下,黑夜降临。

待到夜深了,月光皎洁,还隐约可见薄薄云层后的点点繁星。

扫去了积雪的院内,就见弃儿双手提着一个大木桶,一副有些吃力的模样,正欲走向陆花间的里屋。虽然弃儿早就使上了巧劲,但这大木桶于他少年的瘦削身材而言,还是太过笨重了些。

于是祁玖大步上前,便是伸手接过了弃儿手中的木桶。

“祁主子,等等......”见势,弃儿忙想要伸手,似是不愿麻烦祁玖亲自动手。

而祁玖浑不在意,只是摆摆手道:“我来替你送进去即可。”说着,她便是领着木桶大步走进了里屋。

“......陆侍君他正在沐浴。”

看着祁玖早就进屋的背影,弃儿无奈地轻声接上尚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终是独自一人叹了口气。

祁玖一脚才踏进了屋门,就见得一层衣衫落地。

修长笔直的双腿,洁白挺直的脊背,还有那......

仿佛被当头一击,祁玖脊背一僵,手中的木桶直愣愣落在了地上。只听得“砰”得一声轻响,竟还溅出不少水花淌在地面上。

“妻主?”

一时惊呼,陆花间一时不知是该将脱下的衣衫捡起,还是快速迈步藏入浴桶之中......

而终于回过神来的祁玖猛然转身,面色僵硬地对着墙边。

“热......热水我替你放在门边了。”她结结巴巴道。

该死!花间怎么又忘了关门,而她怎么又忘了敲门!真是……太过无礼了!慢着,花间是自己的夫郎……其实,就算……也不对!她不能……祁玖只觉得自己如今脑袋只剩下一团浆糊,也不知乱七八糟装了些什么思绪,都开始前言不着后调了。

但烛光照映下的身影,还是恰巧不巧地投在了祁玖面对的墙面上。烛火摇曳,墙上的身影也跟着轻轻摇晃。

只能听闻背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虽然方才只是无意间抬头瞥了眼,并未看见什么......祁玖却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那光洁手臂上一抹艳丽的规整红痕,俨然便是传闻中的守宫砂。

不知为何,祁玖这时忽然又想起,曾在军营里听到过的杂谈。

相传男子手臂上皆会点上一点守宫砂,以示贞节。守宫砂涂抹于手臂上便可始终不掉,但一经房事,则会自行脱落。

而在当今朝代,男子若是嫁了人作为侍君,没了守宫砂,那么便完全落在妻主的绝对权力之下了。这时即使妻主动手打死了她的侍君,那也不过是行使她的权利罢了。而若是没了守宫砂的男子想要再嫁,便是难上加难。这东西,竟是和一名男子的清誉牢牢挂钩。

前世的祁玖正是不愿毁了陆花间的一辈子,才从不曾碰过他。

祁玖盯着墙上那黑黢黢的影子看了半晌,默默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嗓子,只觉头脑发懵,竟是连如何开口发声都忘了。

而终于寻得一件干净衣衫套上的陆花间,也不知所措地背过了身子,嗓音低哑:“妻主若是想......待花间洗净了身子便是……”

说着说着,却小声得连音节也听不见了,细若蚊吟。

一片静默。

陆花间久久没有听到回响,有些疑惑不解地回头一看,却是再不见自家妻主的人影。

唯有那扇木门孤零零地在门外来来回回地晃悠,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门边装满了水的木桶还向外冒着腾腾热气,地面留有些许湿痕。

竟是夺门而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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