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鱼这还是第一回进何秋花的屋子,他坐在一把破旧小木凳上,打量四周。
晏家有九间屋子,其中五间是前年新盖的泥瓦房,四间是茅草房。长房一家除了嫁出去的晏永芳全住的泥瓦房,还添置了许多新家具;原身一家全住的茅草屋,三间屋子加起来也凑不出几件像样的家具。
晏小鱼的屋子在灶房后头,屋里摆满了晏家的杂物,床是用条凳和木板拼凑而成的,十分简陋。何秋花和晏兴茂的屋子比晏小鱼的大一些,但也强不到哪儿去,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屋顶的茅草新旧不一,颜色斑驳。
这天差地别的待遇,晏兴茂夫妻二人竟然半点意见都没有,还心甘情愿地给长房的人当牛做马,晏小鱼百思不得其解。
晏小鱼打量屋子的时候,何秋花也在打量他,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鱼,你、你可是,还在与小宝置气?”
晏小鱼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难道我不该生气?”
不提还好,提到这个他就来气。
晏小宝明知原身怕水,还故意吓他,原身落水后,晏小宝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还幸灾乐祸地看着原身在水里挣扎,后来被他爹娘带着过来赔罪,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晏小鱼穿来时也在水中,对原身的惊恐和绝望感同身受,那日若不是何秋花和晏小月拦着,他定是要好好教训晏小宝一顿的。
这会儿何秋花觑着晏小鱼的脸色,小声道:“小、小宝性子,是混账了些,等、等他年纪大了,就好了。”
“好什么好,好不了了!”晏小鱼眉毛一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晏小宝都十二岁了还是这副德行,这辈子指定是废了!原身姐弟两个被欺负了这么多年,何秋花和晏兴茂却还天真的以为晏小宝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晏小鱼真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在原身的记忆力,村里人对鬼神之事十分避讳,晏小宝是晏家的宝贝疙瘩,若当真以为晏小鱼被鬼魂附身了,晏家那几人怎么可能让他们的宝贝疙瘩以身犯险,对鬼魂动手?今日之事,晏小宝是为了报仇,晏兴盛夫妇的想法也不难猜,多半是看家里的‘小奴隶’不听话了,想杀杀他的气焰而已。
“你看着吧,他们不会消停的!”
他声音大了些,何秋花被吓了一跳,心里不安更甚。
她攥着衣角,语气犹疑:“小、小鱼,你、你这几日,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还、还总往河里跳?”
该来的总算来了。
晏小鱼这几日干的事儿没有一件是原身干得出来的,他早知何秋花会察觉不对,一直等着她开口问呢。不过前几日他还想着要将这事儿瞒过去,今日晏兴盛一家闹了一出,倒让他有了别的主意。
原身一家人窝囊了几十年了,要他们立刻强硬起来、提出分家不大现实,还得下点儿猛药。
晏小鱼一直不回话,何秋花显而易见地慌了:“是、是不是那日、那日受了惊吓?你幼时、也有一回不慎跌、跌入水中,性情大变,这次定然也是如此,是不是?”
她说完眼也不眨地看着晏小鱼,晏小鱼看她眼眶泛红,眼神中除了紧张,还有明显的期待,便知她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原身不在的事实。
他心里那股为原身不平的情绪淡了一点儿——原身再可怜,至少他的母亲是真心实意地在乎他的。
“不是,不一样了。”晏小鱼语气温和了许多,说出的话却不是屋子里的人想听到的。
何秋花面色惨白,身形微晃,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晏小月也坐不住了,她扶着何秋花,焦急地追问:“怎么不一样了?小鱼,你五岁前也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是跌到水里受了惊吓才变得不爱说话的,这次你落水后性子又变回五岁前的模样了,是一样的!你就是小鱼!”
晏小鱼穿来三日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晏小月说这么多话,他原本还想着就要吓一吓原身这些不知反抗的家人才好,这会儿又有点儿不忍了。
“原来的晏小鱼已经死了,我是重生的,所以不一样了。”
前半句话让何秋花泪如雨下,但后面的两句话又让她听懵了:“重、重生又是何意? ”
“重生就是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了。”
何秋花和晏小月表情愈发迷茫:“死了怎么还能活过来,活过来的是不是我们小鱼?”
晏小鱼瞥了她们一眼,将自己编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那日落水后,我魂魄已然离体,被一个穿着白衣裳的鬼差带到了地府,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好在我运道不错,在底下遇到了阿奶,阿奶生前积德行善,死后在下头谋上了差事,她说我命数未尽,不该在这时候死,又帮我在阎王爷面前求情……”
晏家阿奶和晏老爷子虽是夫妻,但性子完全不一样,晏阿奶不仅不偏心长房的人,还颇为心疼二房的两个孩子,若是真有鬼魂存在,那她帮晏小鱼捡回了小命,确实说得过去。
晏小鱼说得有鼻子有眼,何秋花母女两个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越编越顺畅,最后煞有介事道:“哎,阿奶偷偷在生死簿上看了咱们的生平,我这次侥幸没死成,但也活不长了。按上头写的,我这回落水受了凉,身体还未好全又被大伯他们逼着干活,落下了病根,十八岁就病死了。不止是我,阿姐命数也不长,她会在这次夏收劳累过度,生一场大病,然后被大伯嫁到镇上的赌鬼家里,到时候不仅要替那赌鬼伺候家小,还得挨打,最后含恨而终!爹更惨,我和阿姐死后,他另一条腿也摔坏了,你两被大伯赶出家门,不得不上街乞讨,却又被别的乞丐欺负……”
晏小鱼振振有词,将一家四口的死法安排了个遍,四人一个比一个惨。
听完后晏小月表情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何秋花听到自家这惨绝人寰的下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决堤了:“我、我苦命的孩子!”
她哭了一通后,可怜巴巴地看向儿子:“你阿奶、在、在底下当了官差,她可有法子救我们?”
晏小鱼义正言辞:“咱们自己的性命,自己想法子才是,怎好事事仰仗阿奶?”
“那、那也是。”
想到自己前两日做的事儿,晏小鱼灵机一动,又补充道:“我前两日跳河便是想找阿奶商量此事,可惜我已经重生了,生人进不了地府,没能成事。不过阿奶在我回来前将生死簿上的东西告诉我,也算是为咱们指了一条明路。”
何秋花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什、什么明路?小鱼,你、你想到法子了?”
“是的。”晏小鱼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我想到的法子就是——分、家!”
何秋花目瞪口呆,晏小鱼扒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给她灌迷药。
“只要分了家,大伯他们就没办法把家里的活计都推给咱们了,这样我不会落下病根,阿姐也不会累得生病,更不会被嫁给赌鬼,我和阿姐都不会死,有我两帮忙分担活计,爹不会摔断腿,你们也不会被赶出去,沦落到上街乞讨的境地……,只有这样,咱们一家改变命运!”
晏小鱼卯足了劲儿怂恿何秋花分家,这妇人却还有些犹豫:“你爷、爷爷还在,咱们怎么,怎么能分家呢?分家了、往后没有、没你大伯照拂,你爹的活计,怕是、会保不住,到时候、咱们吃啥、喝啥?家里的田地,多是、多是你大伯,置办的,不会分给咱们,还有、你和你阿姐,往后出嫁了,没有娘家兄弟照拂,怕是,怕是要受欺负,你、你堂哥是秀才,有他在……”
她吞吞吐吐,语无伦次,总归是不看好分家的事儿。晏小鱼早有预料,也终于弄明白她的症结所在了。
何秋花之所以在晏家逆来顺受,一是因为晏家的田地有一半都是晏兴盛置办的,丈夫的活计也是晏兴盛帮忙找的,她觉得占了长房的便宜;
二来是怕她们夫妻老了、不中用了,晏小月姐弟没有娘家撑腰,会被婆家人欺负,指望晏永和这个靠山帮他两出头。
搞清楚症结所在,问题就好办了,晏小鱼逐个反驳。
“那些田地是大伯置办的没错,但是他光置办了,这些年完全没伸过手,咱们帮他料理田地难道没有功劳吗?他若是出去雇人得花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加起来足够咱们吃喝了吧?而且若不是你和爹将家里的活计都揽了过来,他哪有功夫去外头做工挣银子置办田地?所以咱们不欠他的。”
“我和阿姐的事儿,你就更别做指望了,这些年晏小宝隔三岔五地欺负我俩,晏永和又不是没瞧见,他什么时候为我们出过头?而且大伯都要将我阿姐嫁去赌鬼家里了,他们一家哪像是会照拂我们的?”
“至于分家后的生活,娘你不必担心。人间一日,地下一年,我落水后昏迷了半日,便是在地府待了半年,这半年里阿奶有差事在身,没法儿陪我,便找了几个等着投胎的厨子教我做饭,那些厨子收了阿奶的好处,教得十分用心,我也算有了傍身的手艺,即便咱们一家分不到多少田地,但只要踏实肯干,咱们养活自个儿定是没问题的!”
跟底下的鬼学厨艺?何秋花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晏小鱼的话密得很,一番话说得她晕头转向的,虽然没立刻下定决心,但也确实有些动摇了。
“你、你容娘再想想,也得、得和你爹商量商量。”
她这边话音落下,一直不吭声的晏小月也开口了,还是一副怯怯的表情:“不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吗?地府和天宫的时间还不一样?”
“咳……”晏小鱼表情一僵,最后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是不一样的,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也是天上最慢,地府最快才是。”
晏小月所有所思:“那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
“这简单。”晏小鱼自信一笑,“若我说的是真的,那这两日大伯他们就会想法子逼我干活,逼你和娘包揽夏收的活计,你们瞧着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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