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大生把藕到县城酒楼卖掉往家走时，空气突然变得闷湿，不一会儿就开始打起了干雷，他怕雨下大，一路紧赶着回了家。

板车刚停下，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砸得人脸上生疼。

徐氏拿了个盆给他遮雨，“还好赶回来了，不然一会儿浑身全得打湿。”

江大生怕牛淋着，把板车取下，牛牵进后院才进了屋，几步路的功夫他身上也湿了大半，他看了看院子，没有藕，问道：“你们没去采藕？”

徐氏给他拿了块干布擦头发，“我早上挤完羊奶去屠子家提了些肉回来，家里团转收拾一番天空就开始打雷，小安说这雨还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到时候雨中干活不得劲儿不说，人还容易生病，岷儿现今也不能染了风寒，就说等天晴了再去。”

这雨来势汹汹，楼安说的确实有道理，江大生把赚来的银钱交予徐氏，“饭店收的四文一斤，今日称了七百六十二斤，一共三两。”

“咋收的这般便宜？”徐氏惊讶，“咱们当初去买藕根都六文，城里小贩卖的也是八到十文，这都对半砍了。”

江大生实诚道：“当初看着藕快成熟了，我送竹牌的时候去找饭店说了一嘴，那家老板说这个时节正是藕最多的时候，收的都便宜，要想尽快出手他只给四文，我走了好些家都这个说法。”

徐氏无奈，“剩下的我去城里自个儿散着卖，多赚个几百文一两也不是小钱，抵你以前做工几天的工钱了。”

江大生抓抓脑袋，嘿嘿笑道：“晓得了。”他左右望望，“岷儿人呢？”

“和小安去黄婆婆家买菜了，说是中午要做好吃的，”徐氏笑道，“估计得等这仗雨过去再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楼安江岷出现在门口，楼安提着菜篮一路吭哧带喘，江岷正举着两片树叶给两人遮雨。

“正说着你俩呢，”徐氏扛着水盆上前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咋的不等雨小些回来？”

“黄婆婆家做饭了，要留我俩吃饭，就回来了。”楼安把菜篮放下，问江大生，“爹帮我把染料带回来没？”

“带了，”江大生道，“待会儿送去老三家？”

楼安点头：“估摸着快完了，您一会儿空了送过去也行。”接着他问，“您去书铺送竹牌，掌柜有没有说些什么？”

江大生思索片刻，确定没有遗漏后摇头，“不曾有什么交代。”

那就是跑马大赛凉凉了，楼安也不气馁，反正生意又不止这一个，只要肯干不愁没钱赚。

他拿了两根藕，去皮切片剁肉馅儿，调葱姜水动作一气呵成。

江岷在旁边抱着小黄眼巴巴看着，楼安擦干手摸摸小黄毛茸茸的小身子，对江岷道：“去跟爹娘玩游戏呗。”

“娘在给小岸做衣服，今天爹买回来的布。”江岷摸摸小黄，“爹在给小岸收拾房间，他们没空陪阿岷。”

“你可以教小岸玩啊，”楼安道，“正好小孩儿和你都无聊。”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阿岷，”见江岷抬起头，他笑出声，“你是不是许久没读书了？”

江岷脸色一红，这也不能怪他呀，之前每次一看书，小安就说费脑子不让他看，后来他察觉到小安每天夜里偷偷摸摸点油灯看书时他就心痒痒的，等着小安不在才敢翻出来看。

以前看不懂的画册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书中的人物换成了他和小安，看到书就想着酱酱酿酿，根本看不下去一点。

他支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溜之大吉，“我去找小岸玩游戏了。”

楼安不明就里，这是伤了脑袋连书都不愿看了？

哎，不看就不看吧，也不指望他再读书中状元什么的。

吃过午饭雨势就渐渐小起来，但仍是淅淅沥沥下着，江大生出来拿大扫帚的时候说：“这雨得下些时候了。”

“今年雨水感觉格外多。”楼安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幕，原主印象中夏季雨水也多，但都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很少见到这样连绵的下雨天。

“哎，”江大生叹气，“也不知道会淹了多少田里庄稼。”

这雨一下就是近十天，江大生每日去城里送竹牌回来都唉声叹气，说哪哪又塌了，哪哪庄稼又被淹了，城中原本靠着小买卖赚钱的跑商也因为长时间的落雨货物被积压，到处都是哀嚎一片。

田里因为水太多，每天晚上都有农人披着蓑衣守在田边放水挖田坎，过程中鱼苗死伤无数，村中人家的氛围都变得沉重。

这天早上，楼安正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睡着，江岷突然小心推了推他，“小安，快起床，咱们上山摘菌子。”

楼安困倦着睁眼，清早的暖阳透过窗棂照射进屋内，他懒洋洋有些想赖床，在床上蠕动几下，声音瓮声瓮气，“你去吧，我再睡会儿。”

江岷没有动作，看着头埋在被子里的人无奈笑笑，继而坐在旁边眼神柔和地盯着床上撒娇不想起的小哥儿。

许久，太阳越升越高，他忍不住蹭了蹭楼安脸颊，楼安昨夜不知为何心口烦躁的厉害失眠大半夜才睡去，他有些嫌烦了，侧过身子挥手道：“乖阿岷，去跟小岸玩游戏，我待会儿再起。”

江岷低低笑出声，宠溺道：“懒虫小安！”

楼安昏昏欲睡的脑袋瞬间清醒，这语气？

他惊坐而起，“你你你……你是谁？赶紧从我家阿岷身体里出去！”

“噗~”江岷笑出声，“小安莫不是以为我是哪里孤魂野鬼不成？”

楼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眼前阿岷长相未变，浑身气质却像似眨眼从男孩儿过度到男人般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他迟疑着开口：“阿岷？”

江岷黑黝黝的瞳仁儿中倒映出楼安呆呆的模样，他轻笑一声，片刻后伸手拥住他，“小安，辛苦了。”

许是神医的药方疗效，许是心疼于楼安为挣家用近日摆弄菜品的辛劳，又或是连日的惊雷阵阵，让江岷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彻底拾起了这些年丢失的过往。

曾经年少轻狂，少能作诗，十岁成名，让他出门在外不知天高地厚，与借宿人家中小孩儿发生口角，小孩儿倒退着不慎跌入沟渠，他家中父母虽面上没什么表示，却是在暗中做了手脚致使江家马儿发狂，造就了他痴傻近十年的局面。

爹娘至今都认为这是一场天灾，却不知是他自己亲手造就的一场**。

所有都想起来了，连那日傍晚他去如厕，在马厩碰见鬼鬼祟祟的夫妻俩借口说给马儿喂水的说辞都想起来了。

“你醒啦！”楼安回拥住他，“是神医把你治好的么？”神医从未跟他们说过江岷能恢复如初，是以他并未给过自己任何江岷能恢复正常的希望，他怕到最后竹篮打水徒惹自己失望。

故而在听到江岷轻轻“嗯”声后，他除了惊喜，只余下满满的感动，是他一步步见证江岷变好的，他的努力并非缘木求鱼，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感受到肩上的湿意，江岷轻叹一声，他轻轻拍打着楼安脊背，嗓音温柔，“以后换阿岷照顾小安了。”

楼安从不知自己能感性成这样，他收整好情绪，在江岷肩头蹭蹭眼睛，抬头问：“爹娘知道了吗？”

江岷无奈替他捋下粘在颊边的发丝，“还未曾出过屋。”

楼安翻身起床，动作快速穿好衣服，“走，去告诉爹娘这个好消息。”

江岷把鞋子给他穿好后才起身，楼安这才注意到他还穿着一身中衣，暖黄的阳光撒在上面，透出修长结实的身形，微散的发丝略显凌乱，此时正却有一种恣意轻狂的美感，楼安看得脸一红，“你赶紧穿衣服吧，我去打水。”

说完不等人回话，便一股劲儿冲了出去。

哎，感觉人恢复了，气质变了，他倒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醒来了？阿岷还在睡？”徐氏和江大生正把许云岸抬出来晒太阳，最近下雨没事，江大生在家闲着就给许云岸做了个小木床，下面在楼安的帮助下做了两个滚轮，有点类似平躺版的轮椅，抬到院子就可以推着自由活动了。

“醒了，我出来打点水。”

然而到井边，楼安才发先方才他出门急，竟忘了带盆出来。

他现在不想进去，正准备自己在井边打水洗漱时，江岷含笑出现在他旁边，“小安，你忘记拿水盆了。”

“我正说进来拿呢，”楼安伸手接过，“去后院洗漱吧，水正好浇菜园子。”

“哎哟，”徐氏惊叫一声，“下了这久的雨，哪还要浇园子哦，再浇菜得死咯！”

江岷低笑出声，“进屋吧。”

徐氏猛地看向江岷，迟疑开口：“岷儿这是……”

“娘，”江岷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肩膀，“我恢复了。”

徐氏不可置信般捂住嘴，瞬间眼眶通红，她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江岷，没了往日天真懵懂的青涩，脸上的神色认真沉稳，眸子漫过愧色，只听他再次开口：“这些年劳你们心疼了。”

徐氏崩溃大哭，江大生也颤抖着手脚瘫坐在椅上，江岷眼底歉意更甚，拉着徐氏坐到江大生身边，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