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唇角微扬:"见你批注《孙子兵法》,见解颇新。若夫人有兴趣,书房典籍尽可取阅。"
"当真?"她明眸粲然,"妾身正欲多读些兵家典籍。"
"自然。"他语带关切,"然须量力而行,勿要过劳。"
二人从诗书谈到史策,自北疆风物说到京华轶事。萧策惊觉这女子不仅知书达理,更兼胸有丘壑,诸多见解竟与他不谋而合。
暮色渐起时,他轻道:"回罢。"
书房内烛影成双,她为他斟茶,他邀她同座。一个执兵书,一个握史卷,偶尔交谈数语,满室静好。
沈清辞偷觑他专注侧颜,只觉岁月静好莫过如是。
腊月朔风凛冽,雪籽叩窗。沈清辞正执笔理账,忽见侍婢春桃疾步入内,玉容带愠:"夫人,外间皆在非议将军!"
笔锋微滞,墨迹氤氲。她缓缓抬眸:"且细说。"
"各府女眷皆传,将军失却兵权,不过空衔勋爵...更有户部李夫人当众妄言,悔与府上往来。"
沈清辞搁笔临窗,望庭中枯枝乱颤,眸底凝霜。镇北十年浴血,竟换得如此薄凉。
"勿令将军闻此烦忧。"声线平静无波。
春桃急道:"难道任人轻侮?"
指间绣纹微蹙,她目色决然:"自有计较。"
三日后长公主设宴,特帖相邀。临行时萧策自书卷间抬首,见她身着月白襦裙,外罩貂裘,不由问道:"赴宴?"
"长公主赏花宴。"她为他整饬案头书卷,"必不令将军蒙羞。"
萧策目含忧色:"流言蜚语,勿要勉强。"
至公主府时,满座珠翠皆投来窥探目光。沈清辞从容见礼,方落座便闻李夫人扬声道:"这红梅虽好,根脉若损,终将凋零。"言毕睨视而来。
满座寂然。沈清辞轻抿茶汤,缓声道:"花木荣枯,在根本厚薄。浅根者遇风即折,深植者历劫犹生。"
李夫人勃然色变:"此言何意?"
"妾身就花论花。"她起身直视对方,"倒是夫人话藏机锋。吾夫十七戍边,二十封将,十年饮血护国安民。今暂养疴,竟成'废人'?不知较之背后嚼舌,趋炎附势者,孰贵孰贱?"
满座女眷皆垂首。李夫人强辩:"不过戏言..."
"戏言?"沈清辞冷笑,"若妾身戏言李大人克扣军饷,夫人当作何想?"
对方霎时面如土色。沈清辞转向长公主:"妾身失仪。"
长公主莞尔:"正当如此,以正视听。"
宴罢归府,见萧策候在门廊。他接过貂裘:"受累否?"
她忽觉委屈,目泛水光:"他们谤你为废人..."
萧策将她揽入怀中:"知你今日所为,甚慰。"
仰首望他,语带坚毅:"纵举世谤议,妾必护将军周全。"
他俯身轻吻其额:"吾与卿同守此家。"
自赏花宴后,京中流言渐息。萧策箭创痊愈,已能如常练剑。
是夜,沈清辞于书房誊录兵书,忽闻庭中剑鸣。推窗见月华如水,玄衣身影腾挪起落,剑光若银蛇游走,气贯长虹。
她不觉凝眸,方知"少年英雄"非虚誉。
萧策似有所觉,收势回身。四目相触间,她急垂首佯装阅卷。
"可愿共赏月色?"他叩门相问。
书案前,他执起她誊录的兵书,但见簪花小楷工整清丽,生僻字皆附注音释义。
"笔精墨妙,尤胜当年。"他由衷赞道。
她颊生芙蓉:"闲来习字,岂敢与将军相较。"
月华满庭,二人并肩徐行。至石榴树下,萧策仰观枯枝:"来春当发新蕊。"
"此树乃将军十七岁手植,"她浅笑,"年年花发似火,福伯常言将军当年愿其如镇北军般深扎根脉。"
他目露讶色:"这些琐事..."
"将军待将士之情,妾身感佩。"
行至莲池,见数尾锦鲤破冰嬉戏。她忽道:"明日命厨下制鱼糕,可好?"
"正合我意。"他含笑应允。
清辉之下,她暗忖:若得常伴君侧,岁月静好,夫复何求。
"待北疆平定,"他忽执其手,"吾当卸甲归田,与卿长相厮守。"
玉指微颤,她望入他诚挚眼眸:"妾当候君归。"
月影成双,渐行渐远。她知道,有些情愫早已在无声处,枝繁叶茂。
时日渐暖,萧策与沈清辞已惯共案而食。
是夕膳桌,陈红烧羊鲊并清蒸鲈脍。沈清辞箸取莹白鱼肉,细心剔刺后奉入萧策碗中:"此鱼甚鲜,将军尝之。"
萧策品罢颔首:"北地苦寒,罕得此味。"
她又布羊肉:"多进些补益元气。"
见碗中堆叠如丘,他亦夹羊腩置其碟:"勿独顾吾。"
相视莞尔,满室生春。
食至半酣,萧策忽问:"夫人幼时最嗜何味?"
"先母手制桂花糕。"她目染轻怅,"甜糯合度,桂香清远。自慈母见背,再未尝此味。"
萧策心绪微沉,方知从未问其家事。
"明日命厨下制之。若不合意,当携卿遍访京中名铺。"
"谢将军垂念。"她展颜如初。
"闻令尊曾任御史,可曾授尔殊艺?"
"家严尝教诗书礼易,更重立身之道。谓女子亦当怀瑾握瑜,不坠青云之志。"
萧策拊掌:"诚哉斯言!夫人慧心兰质,殆承门风。"
"尚有一事未禀。"她目含狡黠,"幼时曾偷习兵法。家严云:韬略非独战阵之用,更可明心见性。"
"卿亦通武略?"萧策惊异。
"不过管窥。"她赧然,"安敢与将军论兵。"
"女子晓兵,凤毛麟角。"他目露激赏,"来日可共参详。吾授实战,卿献新解,或得珠联之妙。"
"当真?"她明眸粲然,"妾渴慕兵道久矣!"
言谈间自孙吴至管晏,由古今兴衰及黎庶疾苦,竟觉相见恨晚。
膳毕烹茶,萧策忽道:"腊八将至,京中庙会颇盛,可愿同游?"
"妾未尝观此盛景!"她喜动颜色。
"便如此约。"他凝睇她欢欣眉目,暗誓永护这片赤诚。
腊八晴好,萧策携沈清辞微服出府。市井人声鼎沸,朱灯缀满长街,糖香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见糖画老匠运勺如飞,琥珀糖浆顷刻化作彩凤。沈清辞眸映星辉,萧策遂牵其腕近前。
"姑娘要什么式样?"
她转盼萧策:"将军属意何物?"
"卿所择皆善。"他目含戏谑。
玉颊生霞,她细声道:"烦作玉兔。"
糖兔既成,萧策接来递过:"仔细黏衣。"她轻咬糖画,笑靥甜胜蜜饯:"将军也尝。"遂举至他唇边。
甜意入喉,他忽觉半生戎马所求,不过此刻烟火人间。
暮色渐浓时,福伯候于府门:"有旧部求见。"
书房内,赵虎风尘仆仆呈上密信:"张副将克扣军饷,驱赶老兵家眷..."
萧策阅信色变,忽闻门扉轻响。沈清辞奉茶而入,观其神色:"妾或可效劳。"
"愿闻其详。"
"先接眷属入京安置,再托王大人密奏圣听。"她眸光清亮,"如此既不涉兵权,亦全将军仁义。"
萧策执其柔荑:"总累卿劳顿。"
"夫妻本应同心。"她垂眸浅笑。
数日后,京郊别院迎来北地眷属。沈清辞亲往抚慰,萧策从旁相助。是夜月华如练,他揽其肩曰:"待此事毕,当请辞兵权,与卿白首。"
怀中之人数息应道:"妾当永伴君侧。"
时值孟春,沈清辞正执剪修枝,忽闻府门喧嚷。见一锦衣公子携仆立於阶前,神色倨傲。
"可是萧夫人?"那人目光轻佻,"吾乃吏部尚书之子李轩,特来相求。"
"公子请明言。"
"家父遭劾,望萧将军御前美言。"他逼近半步,"若肯相助,李家必当重谢。"
沈清辞眸色转寒:"将军养疴期间,不问朝政。公子请回。"
李轩冷笑:"夫人莫要恃宠而骄!"
"何人在此放肆?"萧策骤至,将妻子护在身后。玄色常服无风自动,不怒自威。
李轩气焰顿消:"在下......"
"滚。"一字如冰,惊得众人退散。
萧策急执妻手:"可曾受惊?"见她摇首,复沉声道:"日后见此辈,直接驱离。"
沈清辞忽觉有趣:"将军莫非......饮醋?"
他耳际微赤,别开视线:"唯恐卿受委屈。"
"妾自有分寸。"她轻握其掌,"必不令狂徒扰将军清静。"
返室奉茶时,萧策凝睇她忙碌身影:"府务不必亲劳。"
"此乃妾本分。"她嫣然,"但得将军心安,便是妾心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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