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云家提前准备的是方便他吸吮饮水的吸管杯。但茶几距离嘉屿的轮椅有些远,高度又比较低,他试着弯腰去够茶杯,看着仍吃力。
“我来。”云笙伸手把杯子插到他轮椅的水杯固定槽内。瞥见他因为自己在她父母面前出丑愈加紧张抽动的肢体,她忍住不耐顺手轻握了一下他因肌张力异常乱动的手。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她的按揉多少起了效,他的手这次竟然立竿见影地恢复了正常形态。
“谢……”他的眼波瞬间柔光荡漾。
“嗯。”她冷淡地回应。
嘉屿听话地就着吸管呷了一小口。他喝水时习惯性地先撅一下嘴,随后慢慢咽下去,再瘪瘪嘴。尽管每次喝得很小心,但仍然经常免不了会有一些水喝到嘴唇外面。这会也是,他微低下头轻抿,脸上带着红晕。
云笙这时才注意到,他的两边嘴角都带着破口,一边脸颊还有隐隐的淤肿。这大概是昨晚云磊的“杰作”。想来,他肌肉不自主抽动时应该还挺疼的。
“你……”云笙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噗啊、噗、不小心……没、没事。”许是高兴听到她关心自己,他一歪嘴笑了起来,扯到了伤口,疼得下意识地用手托了一下。
嘉屿随后用随身携带的平板打字,不一会儿,略带机械感的读屏音响起:“伯父、伯母好!很抱歉我说话不清楚,怕你们听不懂,所以用打字和你们沟通。礼物准备得太仓促,但这些不是正式的聘礼,还请见谅!”
见丈夫不冷不热地拉长着脸,齐铭叶道:
“行啦,人来就好,我们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倒是云笙的嫁妆,我们还没准备,如果亲家那边也没有特殊讲究的话,干脆我们给五十万现金陪嫁,如何?我也知道这点钱在池家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总还是我们做父母的心意。就是不知道你们的好日子准备定在哪天?”
“我看领证也不急吧!女儿出嫁,就算有现金陪嫁,也少不了要添置一些东西看着才有排场啊!哪能空身去婆家?”收到妻子使来的眼色,云向天干咳两声道,“咳咳,我是说,也得稍微给我们女方一点时间准备。”
嘉屿低头打字:“看云笙的意思。”
云笙道:“爸、妈,嫁妆我不需要。你们给我的已经很多,让我终生受用了。去边我建自己的摄影工作室,你们刚给过我二十万,我到现在还没还呢。”她转而问嘉屿,“你介意我不带嫁妆进池家的门吗?”
嘉屿连连摇头。
“那二十万本来就是支持是你事业的,说好了不是借!这和嫁妆是两回事,我们不能让人看轻你。”云向天道。
“需要新娘带嫁妆才能不被看轻的婆家,我也不需要那份看重。”云笙道,“嘉屿,你现在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以后不管我们如何相处,都不要让长辈插手我们之间的事。坦率地说,我不相信云家的一点嫁妆就能改变池家人骨子里的态度,我也没兴趣讨长辈欢心,你如果需要我做一个事事忍让的媳妇,那趁早放弃我。”
”呃呃、噗喂啊、呃……”嘉屿急得摇头晃脑,开始还能勉强支吾发声,最后只剩下喘气吐舌头,手指也愈加不听话,打字都打不好了,按了好半天才打出一句:“我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
云笙道:“那就好。爸、妈,开饭吧!”
嘉屿操控轮椅跟随云笙一家来到餐桌旁。嘉屿见桌上有一套儿童餐具,脸刷地红了。
云笙故作温情地道:“还记得吗?嘉屿你小时候来我们家吃饭,我给你用过的这套餐具,是我们家臻臻学自己吃饭的时候用过的,幸好没丢呢。”
儿童餐具的汤匙柄比较粗,便于抓握,筷子更是和手部有障碍的人士用的造型有些相似,方便做出夹取的动作。云笙知道自己这么说会扎痛嘉屿敏感的心,说白了就是要让他不好受。
果然,嘉屿很有愧色地看了看她,低头打字道:“让伯父伯母见笑了。我其实今天自己也带了一套餐具,在轮椅侧边的袋子里,不过你们准备的也很好用,谢谢!”
云向天忍不住叹气。
“我去端菜,向天你过来帮帮我。”齐铭叶见气氛不太对,就拉着丈夫一起进了厨房。
平日里这些家务其实也有请人做的,只是今天云家让阿姨放了假。云笙思量兴许父母多少也是觉得迎来这样的“准姑爷”丢人。
云笙扫了一眼身旁的嘉屿,半笑不笑道:“你看出来了吧?我爸对你不太满意,一会儿你可要好好表现哪。”
嘉屿瞬间感觉更紧张了,四肢一通乱动,真正体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唔、唔不吃可、啊可以吗?我吃……丑……”
云笙假装动怒:“你是要浪费我们全家准备了一上午的心意吗?”
“不啊、堆、对噗啊、不起……唔、吃呃……”他急得嘴唇直发抖。
“嘉屿怎么了?”齐铭叶端着汤锅进了餐厅,见嘉屿支支吾吾一脸急色,关切道。
云笙淡淡地说:“没什么,他就是觉得自己没用,没法进厨房帮忙。”
齐铭叶道:“嘉屿本来就是大少爷,哪里用得着做家务,你说是不是,向天?”说着看向丈夫,眼神中盼着他能说些好话。
云向天把端着的餐盘往桌上一放,不情不愿道:“你也不用在意这些小事,往后你们夫妻一起生活,要经历的大风大浪才多呢!你是你是男人,你得扛事!你明不明白我说什么?”
嘉屿点头,打字道:“我会尽力护她。”
云笙对此没有感动,只有暗暗嗤之以鼻。
一个自己都顾不好的重残之人,谈什么护她?最多也就是少管她一些,给她一点自由罢了。
但想到在父母面前,为了不让他们为她的婚后生活过于揪心,她还是装作一副动容的样子,外加多了几分贴心,替他把每道菜用小碟分盛好,端到他的面前。就是这样假装柔情的戏码,她都不忘故意让嘉屿心里不好受,边给他布菜边佯装无心地说道:“爸妈,你们这样放餐盘嘉屿不方便夹的,以后他来家里吃饭,要像这样给他提前碟子盛出来,放到他手边。鱼虾什么的倒是不要紧,我给他剥壳去骨就行。”
嘉屿是何其敏感聪明,他显然觉察到云向天对自己这个残障的女婿颇为不满,云笙刚才的一番话自然又加深了这种情绪。眼见云向天脸色阴沉,嘉屿顾不上打字,直接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道:“我、不、用,我、可、以……”
“可以什么呀!”云向天似乎实在忍不下去了,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本还想说些不好听的,幸亏被妻子拦住了。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云笙起身说:“我去开门,妈,你看着爸和嘉屿。”
可视门铃的监视器里,她看到院子外站着的池嘉峻。
“谁来了?”齐铭叶见她愣着不开门,问了一句。
“池嘉峻。”她回答,干脆回到餐厅,俯身问嘉屿道,“你介意我单独和他聊一下吗?”
嘉屿摇头,笑容略带苦意。
云笙把嘉峻请进了院子,但又把拦在客厅大门外。
“就在这说。”她冷漠地道,看也不看他。
“嘉屿在里面?”
“是,”她哂笑道,“你是来找他的?”
“当然不是,只是,我更希望他没有来,毕竟,我们兄弟两个这样跑到你家里,在伯父伯母看来也不是什么合适的举动……”
“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嘉屿今天过来是以准女婿的身份,名正言顺没有任何问题,不合适出现的人恐怕只有你!”
“云笙,你一定要和我这样怄气吗?我们都理智一点好不好?”
“所以你说的‘理智’,就是我必须接受你说的条件——嗯,又或者说,叫做‘前提’?”云笙的眼中有些鄙夷,“池嘉峻,是不是只有接受这个前提,我和你才有未来可言?如果是的话,那么我已经明确地告诉过你,我们已经到此为止了。”
“不说小时候我们就认识的情分,就光说我们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正式在一起的这六年时间,你不觉得可惜吗?”
“为什么你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必须因为对这么多年的感情有所惋惜就委屈自己?你想过吗?如果你也舍不得这些情分,你又能为这付出什么代价呢?还是你只是想坐享别人委曲求全后利于你的结果?抱歉,我让你失望了!如果所谓的爱情,只有我单方面退让才可以保全,那对方还是值得我为之牺牲的人吗?何况,在你的计划里,你我之外,要达成你所期待的圆满还要践踏到另一个女人的尊严——也许还有爱情!池嘉峻,你太高看自己了!你要明白一件事:当你在我们的感情里开始权衡利弊的时候,我也必然不会傻傻的不计得失!”
“得失?云笙,你如今的选择,所谓的‘得到’是什么?是嘉屿这样的丈夫吗?”嘉峻的口吻变得锋芒逼人。
“我和他的相处起码会简单些。”云笙道,“他知道我并不爱他,可他依然愿意娶我,也不会逼迫我爱他。而我,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嫁给他,关于这个条件,我同意了!”
嘉峻恨恨地冷笑道:“云笙,你认为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会真的心里毫无权衡算计吗?公平一点的说,他只是抓住了这次机会!你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捡漏’罢了!我不妨坦白告诉你,我爸妈这两年没有少物色合适的女孩子给嘉屿,大概你也想得到,大多数是自身条件不太好的女孩子——自家工厂里的厂妹、家里用人的亲戚,照片我都看到过好几张!至于为什么没成,也许是连那些女孩子都看不上嘉屿,当然也可能嘉屿看不上那些文化低相貌丑的!但你能说,你在他的选择里没有一点你所讨厌的‘权衡’吗?现在的你,事实上不就是他能找到的最佳妻子人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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