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藏书阁出来,我提了一壶酒,搬来梯子狼狈的爬上屋顶。
——你瞧,没有内力就是如此悲哀,在仙气飘飘的灵山之上,我却只能像一个凡人一样作业。
关于我被宋凉所害的传闻,我也不是没听过。无非就是那时候我刚入世,秉性高洁(没见识)、正气凛然(容易被撺掇),上了祭月山,屡屡被宋凉折辱,最后被他害的法力尽失、前缘尽断。
拔了酒塞,一轮圆月映在酒中,想起祭月山的口号“杀尽天下,来祭明月。”
我刚苏醒时,宋凉却笑弯了唇,搂着我的脖子给了我另一番解释,“寄月山啊,纵情山水,寄情明月。”
宋凉他当真是个十分会撒谎的人。他不但骗了我,也骗了世人。
虽然他的慌圆的十分周全,我却总觉得他对外端出的冷面孔,像纸一样脆,一戳即破。
现在已是下半夜,喝了半坛子酒,被高空的风吹着,也不觉醉。
自我苏醒,我的生活一直以宋凉为中心。
后来为解心中所惑,下山求真相。
现在真相逐渐显露全貌,我却像失了方向的候鸟,茫然无措,不知下一步该作何打算。
让蜀山派昭告天下上一任掌门的残忍和错误?
蜀山派承认了又怎样,不过是多一个门派成为仙门的对立面而已。宋凉后来造下的杀孽是实打实的。
那么回祭月山,阻止宋凉继续杀戮?
可我有什么资格阻止?我有什么资格替宋凉原谅那段过往?非要找个理由,大概只能是以“爱他之名”来约束他身。
天下之大,我竟找不出一条我与宋凉的出路,也找不到我自己的归途。
如果我可以颠倒时间就好了,回到宋凉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被林靖远用洗髓丹折磨的那一天,我会抛下一切功名利禄带他走。
那时候我还是仙门的道德标兵,说不好并不用抛下功名利禄,宋凉还能沾染我的好名声。到时候神仙眷侣,享誉江湖、多么快活。
可惜,幻想终归是幻想罢了。
一坛子酒下肚,终于上来些酒劲,夜风刺的头疼,我就地躺在瓦片上,衣袖遮着脑袋,身体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发热。
醒来两年多,还没生过病,宋凉将我照顾的太好,以至于浑身开始打冷颤的时候,我也只以为是夜里风凉。
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想要回屋睡觉,脚下一滑,直直向地面砸去。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却久久没迎来撞击的疼痛,反而跌进了一汪温暖里。
“宋凉?你怎么在这儿?”我睁开双眼,竟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我嘤咛着,真想溺死在这双温柔的凤眸里。
“不过一个月不见,怎么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梦里的他比祭月山上多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我不禁委屈,“还不是都怪你,将我圈禁的不能自理,外头人都没那么好相处,路也不好走,床也不够软,想见的人见不到,人人都拜高踩低。”
“怎么不捏爆护身符唤我来?我跟你说过,只要你捏碎护身符,千里万里,我总会赶来救你。”
我摸着胸口的护身符,脑子还在犯懵,眼睛却诚实的酸出了泪,“宋凉,我好想你,我们避世吧,好不好?”
“好。”
“我说什么你都好,弟子们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啄木鸟。”
“成霜说的,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他眼神真是缱绻,明摆着在勾引我呢,我顺势攀上他的脖子,吻住了那一双温软的唇,“我说什么都是好的?”
“嗯……”宋凉被我吻的含混不清。
“那我今日要在上面。”
“……”
这一夜春梦做的我大汗淋漓,一直到午时,才悠悠转醒,看着四周的床帏,回忆着我是怎么从屋顶爬下来的,没有摔死真是个奇迹。
伸了个懒腰打算起床,“嘶,”怎么这般疼,难不成真摔了?
蜀山门规森严、作息一丝不苟,这个时辰,弟子们都规规矩矩的聚到东厨吃饭去了。
我来到东殿,梁有色说掌门中午有小憩的习惯,所以午饭都不跟弟子们一起吃。
“潇公子,来坐,一起吃点。”杨寻长了一张圆脸,一笑的时候两个大酒窝,还没交往先让人生出三分亲近。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杨掌门似是没见我脸皮这么厚的人,饭点找人谈事、客气一下也当真。
而我风潇的宗旨就是:要不你就别说,说了就是真心。
“我有一事不明,想求教杨掌门。”
“潇公子但说无妨。”
“蜀山派养了宋凉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残害同门,没有任何征兆吗?”
“潇公子日日泡在藏书阁,应该看到了才是,那宋凉自上山脾气就暴虐无常,所以前掌门很少让他在人前露面,后来或许是因为和同门发生了点口角、过激杀人。”
我还欲再追问,门外弟子有事来报。见有外人在,便附在杨寻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在祭月山的时候,每日用千里镜看山下,只能看到人影,却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久而久之,我也大概学了一些唇语。这弟子在和杨寻说,“密室的书简被人动了。”
我早知道这事瞒不住,却没想到暴露的这么快。通往密室台阶上的灰尘那么多,不像每日都会打扫的,现在这么勤快,只有一种解释:杨寻在防着我,搞不好每日都派人盯梢。
听弟子说完。杨寻掩着嘴跟他交代了几句,我读唇语的能力一下就无法施展。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子走出大门,迎着杨寻探究的眼神厚着脸皮继续干饭。昨夜那酒喝的我饥肠辘辘的。
别看杨寻长了个弥勒佛脸,心思却缜密的很,现在打草惊蛇,从他这套话再就难了。
这些年,外头人只知道宋凉屠杀同门,一直不知道原因,蜀山对外的理由是狼子野心,想当掌门,对自己的罪过却只字不提。甚至宋凉是那柄黑剑,蜀山派以外都很少有人知晓,无非就是怕牵扯出当年林靖远拿他修炼的丑事。
蹭完饭,我在杨寻复杂的表情中大摇大摆出门去。
疑团没被解开,反而愈加让我抓耳挠腮。那个书简上毁去的两行字,究竟说了什么,严重到让林靖远用自己的真元抹去了事实。
转来转去,还是决定不顾梁有色的劝阻,去找展新月聊聊。
展新月很是痛快,她只比林靖远小两岁,所以许多事她也经历过。
说起现任掌门的过往,展新月诸多感慨。
林靖远是临危受命当的蜀山掌门,整日和高自己一个辈分的门派掌门议事,还要巩固自己没坐稳的掌门地位,害怕又焦虑,日日抱着师父的碑痛哭。
“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凭借普通的资质将蜀山派抬到现在的位置。”
林靖远有多伟大,并不是我想听的,于是,拐弯抹角的,谈到了那场同门厮杀。展新月立刻就变了脸色,她没具体说什么,只说仙门会有今日苦果,蜀山派才是罪魁祸首。
我还欲问下去,展新月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我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强的应激反应,也不好再强问什么。
展新月说心口痛要回去休息一下,我同她告辞。出了门,正要去提醒梁有色陪着大师姐,门口突然涌来好多人,那架势显然是冲我来的。
“公子潇。果然是你,你真的下山了。”为首的人拿着画像比对着,众人眼里的光刺的我难受,我赶紧找了一个屋子,披上隐身衣遁了。
肯定是杨寻走露的消息,他当真好计谋。
我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当时的事——仙门之间形成默契,非必要不会对彼此的箴言柱下手。毕竟谁也不会十分干净,所以我并不能要求蜀山打开密室让大家参观。
现在杨寻先下手为强,让我暴露在大众视野无法脱身。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跟他追究当年的事。
这个杨寻。比林靖远还了得。
我本打算悄悄溜下山,半路却被一个石子绊倒。隐身衣滑落,惊动了前面正在堵狗洞的人。
“潇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梁有色停下手中动作,抬头问道。
“你这是在干嘛?”我来不及跟他解释,他堵住了我的去路。
“掌门说最近门派里的野狗太多,让把狗洞都填上。”
“……”
这厮真是机关算尽,“别填了,赶紧守着你的大师姐吧,刚刚聊天提到陈年旧事,她好像有些不舒服。”
“什么?你提了当年同门杀戮那件事?”
“不是我提的……是她讲到那儿了。。。”
“你怎么不听我劝告!!”梁有色急了,双目圆瞪,面含愤懑,老实人急眼真是挺可怕的。
我嘟嘟囔囔道,“做个噩梦又不会把人做死。”
“师姐她、就是会死!”
“啊?”
避开众人,我穿着隐身衣尾随梁有色来到展新月的寝室,她竟已经咽气了,一把匕首刺穿了她的喉咙。
梁有色回头定定的看着我,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看着像是要吃人,“我跟你说过不要问师姐那段往事,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我怎么知道她会被人杀害,你既然知道门派有人要害她,为什么不带她走。”
“她是自杀!!每次想到那段往事她都会自残!”梁有色疯了一样冲过来,掐住我的脖子,登时我就喘不上气来,一瞬间我看到了九天……
“她不是自杀,这么难受的死法,还、还是一击毙命,也没有其它外伤,说明她没自残过。”
梁有色松开我,空气涌进来呛得我直咳嗽,一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你看,正中命门,这绝不是自己能做到的。”
梁有色将自己埋在展新月怀里,“都是我没保护好你。”他的手抓着师姐的衣襟,露出一小块锁骨,上面有一个正在消失的符咒。
“梁有色,你看!”我指着那个正在消失的金色印记,“有人给展新月下了咒,这个咒极其恶毒隐蔽,死后爆体而亡就像遭了天谴那样。这个咒常用来保守秘密,即使秘密有一天被说出来,也会被说成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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