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院康复科。
陈喻改完最后一份病历,换好衣服从办公室出来。
路过的小护士跟他打了声招呼:“陈主任,下班了啊。”
陈喻点点头:“下班了。”
在康复科工作也就这点好处,没有急诊病人,平常基本能按时上下班。比内外科要轻松点,但真要说有多舒服,也不见得,忙起来也挺累人。
陈喻是康复科副主任,他是学中医出身的,家里四代都是中医。
他父亲当年是附院的院长,手下带出来不少优秀的学生,在医院很有威望。陈喻没赶上那时候,父母离世得早,他师从康海教授,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去车库路上接到了他姐打来的电话,问他忙不忙。
陈喻坐进车里,说:“不忙,刚下班,怎么了姐?”
陈晗月干脆道:“家里司机有事请假了,蛋蛋下晚自习没人接,你晚上有空的话去接他吧。”
“好,九点半对吧?”陈喻问。
“对,他要是愿意上你那就让他去吧,嫌烦就把他撵回去。”陈晗月还想再说两句,秘书提醒她会议快开始了,陈晗月匆匆挂了电话。
亲姐弟用不着客气什么。陈晗月管着那么大一个公司,平日里忙得见首不见尾,她对象是律师,前阵子又出差了,夫妻俩都是事业型强人,唯一的儿子经常拜托陈喻照料。
陈喻对此毫无怨言,他挺喜欢这个外甥。
临近放学,一中校门外聚集了不少车辆。学校里很多富家子弟,豪车五花八门,陈喻的车在里头并不显眼。
他姐本想送他辆宾利,陈喻没要,房、车都是他自己买的。新车刚上路就被人撞了,现在还在汽修店,手头开的是之前那辆。
放学铃声划破寂静的夜,学生们陆陆续续背着书包出来。
陈喻怕外甥找不到自己,下车站在车旁。
他还是那身黑色衬衫,身形颀长,气质出众,站在路灯下帅得过于瞩目。
陈璨一眼就瞅见他了,喜出望外地喊着:“舅舅!”
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飞扑过来撞得陈喻一个踉跄。
陈喻稳住身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么高兴啊。”
陈璨两眼放光:“那可不,你都好久没来接我了。”
旁边路过几个女生,忍不住朝他们看了几眼。
陈喻说:“上车说,同学都在看你呢。”
陈璨扫了眼四周,乐颠颠地进了副驾驶:“他们哪是看我,都在看你呢。舅舅你怎么又开这破车,空间忒小了。”
他一个富二代,平常坐豪车坐惯了,乍一进陈喻这小破车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陈喻发动车子,慢慢往后倒车,笑了笑:“可委屈陈大少爷了。”
陈璨把书包放在脚边,里头装了不少书,很沉。
他话多,在陈喻面前尤其兴奋,一路上嘴就没停过,给他讲学校的趣事。
“对了舅舅,你知道我今天多险吗,我就迟到了一分钟。”他竖起一根手指,神色生动道,“就一分钟啊,我那班主任差点就要给你打电话。”
陈喻目视前方,挑眉:“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说是你送我来的。”陈璨嘿嘿笑了两声,“其实是冯叔送我来的,我爱磨蹭,就不小心迟到了。但我又不敢说实话,怕老师找我妈。”
冯叔是他家司机,平常专门负责接送他上下学。
这事陈璨也就敢跟陈喻说,他不怕他舅,陈喻一直很宠他。
说起这个,陈璨又讲起了他的班主任:“我们班主任今天给我们放电影了。”
学生时代在教室里看电影是件很值得回忆的事,陈喻问他:“看了什么?”
“印度片,名字忘了。还蛮好看的。”
他把电影情节给陈喻讲了一遍,他记东西有点混乱,情节说得颠三倒四,陈喻也没打断他,当背景音听。
讲完情节,陈璨开始炫耀:“别的班都可羡慕我们了。”
陈喻应和一句:“是么?”
“真的,你都不知道我们班主任有多好。”陈璨坐直了身子,细数班主任的优点,“虽然他凶起来挺吓人,但大部分时候都很好说话。他从不拖堂,作业也不多,体育课随便上。主要他还长得好看,看着赏心悦目的。”
陈喻没见过他这位班主任,一直以来只从陈璨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事迹。
长得好,年轻,教学水平还高,又能治服学生。
这样的老师很受欢迎。家长也都放心。
晚上陈璨在他舅舅家睡的,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上学了。
陈喻提前十分钟把他送到校门口,陈璨睡了一路,依依不舍地下了车,问他:“舅舅你晚上还来接我吗?”
“不加班就来接你。”陈喻扬了扬下巴,“把口水擦擦,打起精神来。上课别睡觉,好好学习。”
陈璨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中上游,脑子挺聪明的,就是不往学习上使。
陈喻目送他进了校门,车头一转去了附院。
今天康复科又转进来一位新病人,初二的小姑娘,车祸导致的脊髓神经损伤,两腿不能动,躺着进来的。
从意外发生到现在,小姑娘已经接受了现实,一言不发地躺在病床上,目光平静而哀伤。
陈喻看完她所有的病历和片子,完全康复的希望不大,他能做的就是让小姑娘尽量站起来。
陈喻给她做了全面的查体,结合她的症状开出了方案,小姑娘全程很听话,她母亲在一旁哭成泪人,拉着陈喻的袖子说:“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治好她,她才14岁啊,往后可怎么办……”
她越说越难过,跪在地上眼泪扑簌而下,护士和治疗师连忙把她拉起来,陈喻扶着她说:“您先别激动,我们出去说。”
病房门轻轻带上,外面是康复大厅,病人们在家属和治疗师的陪同下辗转于各个治疗室。
陈喻递给她纸巾,说:“你看到的这些病人,很多都是从抢救室出来的,刚来这的时候跟你女儿一样,只能卧床。现在有能坐的,有能走的,每个人都在积极地接受治疗。”
女人擦干眼泪,在陈喻的话中慢慢平复下来,充满希冀地看向他:“我女儿也能康复是不是?她也能站起来对吗?”
陈喻跟她对视着,眼睛里没有掺杂任何情绪:“我是个医生,我当然希望所有患者都能恢复健康,但是患者病情不同,康复的程度也不同。你女儿的脊髓损伤程度较重,能恢复成什么样我也不敢保证,但我们会尽力。”
女人一听这话,眼泪又出来了。
陈喻向来不会跟家属打包票,医学上没有百分之百的疗效,他只能说尽力。
“情绪也会影响康复的效果。你女儿情绪比较稳定,你也要振作起来。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她只会慢慢变好,不会更糟。知道吗?”
康复科是个不那么绝望的地方,比起在icu的患者,能来这里进行康复训练,已经幸运太多。
陈喻下午还要坐诊,他的号很难抢,来看病的病人各个年龄段都有。
很多人不相信中医,大多是经过西医治疗后没什么效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看中医。
陈喻一下午开出几十张药方,又去理疗室给一位老患者做了针灸,对方躺在病床上说:“我去了那么多地方扎针,你这儿是手法最好的。你都不知道我之前在一老中医那,他给我扎出一身青。”
“那是伤到了皮下毛细血管。”陈喻干净利索地在他小腿处扎了两根针,问:“胀吗?”
对方“嘶”了一声说:“胀。”
“胀就对了。”陈喻直起身子,“放松,别绷着。半小时就好。”
-
连续加班四天后,薛随安试着腰不太得劲。
他前两天睡觉就感觉腰疼,一开始没当回事,以为累着了,缓两天就好。结果疼得更厉害了。
薛随安倚在床头,拿起手机点进百度,一搜,出现最多的词是“腰椎间盘突出”
他第一想法是,这不是老年人才会得的病吗?
可是前期症状跟他现在一模一样。
薛随安皱着眉头,觉得这事有点不妙。
小休那天他没课,抽空去附院挂了骨科。
医生让他去拍磁共振,薛随安拍完,先回了趟学校,下午来取结果。
医生拿起他的片子看了眼,说:“不是腰椎间盘突出,是腰肌劳损。”
薛随安一口气没松完,医生又接着道:“不过腰肌劳损很容易发展成腰突,腰突是不可逆的,除非做手术。这个需要平时格外注意,尽量不要久坐久站。”
他一个人民教师,平常不是站着就是坐着,这个根本没法避免。
医生给他开了几盒药,提议道:“你可以去看看中医,针灸比较有用。”
薛随安道了声谢,拎着药回了学校,跟办公室同事打听哪有比较厉害的中医。
隔壁桌女老师探出身说:“附院就有啊,你挂康复科陈医生,我对象就在他那治的。去之前疼得直不起腰,三天后活蹦乱跳。”
薛随安挑眉:“这么神啊?”
女老师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陈医生挺有名的。”
薛随安随即拿起手机点进附院公众号,还没来得及点康复科,就见六班班长一脸急色地冲了进来。
“薛老师!不好了!”
薛随安眉心一跳:“怎么了?”
班长说:“陈璨跟张猛打起来了!”
薛随安放下手机站起来,眉头皱起:“他俩为什么打架?”他边问边往外走,步子迈得很快。
班长小跑着跟在他身侧,喘着气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因为打球,吵了两句就动手了。”
薛随安赶到球场的时候,两人已经被同学拉开了。
陈璨气得不轻,捂着嘴角脸色很难看,要不是有人拦着,他还能再上去补两脚。
张猛更是好不到哪去,校服上满是陈璨踹上去的脚印,颧骨已经泛青了。
薛随安把这俩人带到办公室,屋里没别的老师,薛随安靠着桌沿打量他俩。
这两人撇着头谁也没瞅谁,各自喘着气,一副气愤填膺的模样。
薛随安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等着。直到两人渐渐平复了呼吸,梗着的脖子也慢慢放松下来。
“都消气了吧?”薛随安抱臂看着两人,“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低着头沉默,薛随安也不催,两分钟后陈璨先憋不住了:“是他先推人,还耍赖不认账。”
张猛瞪他:“明明是你们先骂人。”
陈璨嗤了声:“谁让你竖中指的。”
眼见又要吵起来,薛随安清清嗓子:“行了,就这么点事闹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他脸上看不出愠色,转身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支止血化瘀的药膏,递到两人面前:“先抹点这个。”
陈璨正要伸手接,薛随安又补了句:“互相抹。”
两人登时一脸见鬼的样子。
薛随安说:“谁让你俩下手这么狠的,瞧这满脸青。谁打的谁抹。”
他说一不二,不抹就不让走,非让两人在办公室把这事结了。
僵持了大概十多分钟,小休都快结束了。
陈璨一咬牙把药膏塞进张猛手里,别着脸道:“赶紧的。”
张猛捏着药膏,深吸一口气,扭开,挤出一点,直接往陈璨脸上戳。
陈璨疼得浑身一激:“卧槽你轻点!”
张猛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把药膏涂在他脸上。
薛随安在一旁说:“揉开,别挤一大坨就不管了。”
这还不如让他俩再打一架呢。
张猛一脸嫌弃地把陈璨脸上的药膏揉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陈璨更是浑身不自在,尬得头皮发麻。
两人不经意对视了一眼,被对方诡异的表情击中心灵,都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气氛就没那么僵了。
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情绪上头吵几句,打个架,过几天又好了。
薛随安处理过很多次打架事件,这招屡试不爽。药膏抹完,两人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
薛随安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还打吗?再打我这还有药膏,不够咱再买。”
两人赶紧摇头:“不打了。”
“行,那这事就到此为止。”薛随安对上他俩的眼睛,脸上笑意淡了下去,“下不为例。再有下次可就不是这么个处理方法了,知道吗?”
语气沉了些,算是给他俩一个警告。两人不敢跟他对视,连连点头。
临出门,陈璨被叫住了。
薛随安问他:“你走读来着是不是?”
陈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有点忐忑:“是。”
“自己回家还是家长接?”
陈璨说:“家长接。”
薛随安点点头,不紧不慢道,“晚上放学别急着走,来我办公室。我跟你家长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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