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甜品

镁光灯扫过片场,成丰蹲在轨道上调焦,长发扎起,发梢沾着暗房定影液的苦甜味。林薇在监视器后方站定——分手后,第一次离他3米以内。

她以为会先开口,没想到先闯入视线的是苏小小:黑衬衫、黑百合胸针,正抱着臂看成丰拍空镜。

“我们结束了。”第100天早晨,林薇在成丰的工作室门口说,当面发给他一份电子文档,“这是三个月的体验总结,包括你提供的情绪价值数据和我支付的等效回报。很公平的交易。”

成丰站在那间充满显影液气味的暗房里,手里还拿着刚为她女儿拍的照片——孩子在阳光下大笑,背景是她家的后花园。

“你就这么走了?”他问,“连一张照片都不留?”

“甜点吃完要擦嘴,”林薇转身离开,“这是基本礼仪。”

林薇喉头一紧——原来上市故事的纪录片摄影师,是成丰;而请成丰来的人,是苏小小。

十年前,在一次公司举办的交流会上,她认识了成丰。当时他已是个颇有名气的摄影艺术家。

齐肩长发,用一次成像废片的边缘随意扎起发梢,沾着暗房定影液的咖啡香。

颈上挂着一台改装8×10的大画幅相机,皮腔贴着手写GPS坐标——那是他收藏过的日出与心碎地点。

左手虎口有永久中灰印记,像是显影液染色留下的一道被时间曝光的小闪电;右手食指第一关节有条0.8毫米疤痕,为了一次把快门线当婚戒的失误。

凌晨3点多,他会独自驱车到城市北面的废弃机场,在跑道尽头支起相机,对着没有月亮的天空——那是他为下一次心动预留的空白底片,等待有人路过,将身影嵌入这片未曾曝光的银海。

这就是成丰,一个如果不是偶然,绝不会出现在林薇世界里的男人。

成丰全程仿佛没有看到林薇。直到当天拍摄结束。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她,转身离开。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谁能想到,几年无交集,再见面可以这么平静,却又这么的不平静。

“你对我眨眼的频率感兴趣?”林薇记得第一次见面,她这么问他。

“我对所有无法用镜头捕捉的东西都感兴趣,”成丰笑着说,“尤其是你这种把世界当系统优化的女人。”

林薇的计算模块快速运行:年龄差八岁,职业无交集,生活轨迹零重叠,情感投入风险极低。

于是她举起酒杯:“三个月体验期,到期自动终止。如何?”

成丰愣了一下,随即笑意更深,“签合同的时候也这么浪漫?”

“效率比浪漫更可靠,”林薇说,“而且,我不会把甜点当主菜。”

成丰带给林薇巨大的新鲜感,也是这份新鲜感,让她曾经选择与他交往。

接下来的三个月,成丰确实像一份精致的甜品。他会在林薇加班到凌晨时,送一张用安防技术自测的“月光地图”,上面是她办公室窗户正对着的月亮运行轨迹。

他会在她女儿生日那天,用二十台老式幻灯机在客厅天花板上投射出孩子从出生到现在的成长星途。

林薇很满意这种“情绪价值外包”模式。成丰提供的浪漫体验,就像她衣柜里的高定礼服,需要时穿上,不需要时挂回衣柜,不会占用她生活的核心空间。

但甜点终究是甜点。

一张底片,攥在林薇手中,着实滚烫。

来时路上想起很多,林薇始终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方案,去挽回她与苏小小的私交友谊。没想竟意外与十年前的关系迎面撞上。

林薇登时凌乱。仿佛过往一直忽视没有收拾的乱麻终于交缠在了一起……

一直以来,她始终按照母亲的教导,将事业排在第一位,家庭第二位,友谊不过是利益的交易。

她始终不能清晰界定自己与苏小小之间的边界——她们是友情,却又好像不止于利益。这样的关系太过陌生,从未有过,却又这样糊里糊涂地失去。

一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重新经营。就算不去经营,她也需要苏小小的助力,而这份助力,又绕不开过往的私交。苏小小这些年表面与她保持和睦,却全然公事公办。

这一次,借着“李容事件”,她们需要来一场大改革。但这样的联手,却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需要重拾曾经“背靠背”的那份信任。

——解决私交问题,势在必行。

一路混沌地走到拍摄现场,林薇看到苏小小正在旁观成丰拍摄这次项目的营销纪录片。她没想到会这样的巧!

难道是报应……

七年前,巨鲸集团准备上市。王总设下成本红线,项目只能留一个牵头人。

赵竞暗中向董事会提议,将公关与算法合并,由林总全权负责,苏小小降为副手。

林薇为了保住项目,没有立刻为苏小小争取机会。苏小小以为闺蜜是默认牺牲自己来换取项目的推进。

之后一次内部PPT汇报,林薇把苏小小熬夜写的“情绪价值”整段内容删成一句话,降本0.07%。苏小小当场轻笑出声。

结束后回酒店,苏小小把肩窝处原本纹着林薇指纹的纹身,补成了一朵黑百合。用行动宣告绝交。

九个月后,项目庆功合影,两人站在最后一排,中间隔着七位高管。镜头里,零交流。

她们俩……

林薇脑袋一片空白,连苏小小——她此行本来的目标,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我想拍你们。你们的关系太特别了,”成丰在电话里兴奋地说,“独立,自由,没有父权结构的束缚,这将会是未来家庭的普遍现象。”

林薇脑中立刻弹出警告:对方正在试图将短期体验升级为长期项目,预计维护成本将上升300%。

“我不接受采访,也不参与艺术项目,”她打断他,“这是我们的初始协议。”

“但这不是采访,这是创作。”成丰的声音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激情,“我想记录你们真实的生活状态,那种没有婚姻束缚,却充满爱的……”

“你弄错了,成丰。我给你的是体验许可,不是生活版权。”

那天之后,成丰开始频繁“偶遇”林薇女儿的学校活动,甚至提出想当孩子的艺术导师。

他的相机开始出现在她生活的各个角落:办公室、健身房,甚至她家的厨房。

林薇的运行日志显示,成丰的情感需求呈指数级增加,而她的收益曲线却在下降。

第97天,她抬手在空中划掉124%这个数字。

于是,在她的日程表上,标记了“项目终止日期”。

咚、咚、咚——

仿佛记忆里的7厘米高跟鞋和当下的脚步声重叠。它唤回了林薇不知游荡多久、飘到哪儿去的神魂。

终于是来到了疗养院。

林薇浑浑噩噩地赶去看母亲。

“你迟到了。”母亲埋怨道。这一次,她认出了林薇。

“上次来的那个实习生是谁呀?”母亲说完就又忘了。

眼前的母亲让林薇感觉模糊。她想起上次母亲错认她是实习生时,对她的那些夸赞。

她从没有想过,那个对自己狠、对女儿也狠的母亲,原来是这样看待她的。她是母亲的骄傲,母亲的严格要求都是为了她好——而不仅仅只是嘴上说说。

然而李容、成丰、苏小小……他们又好像动摇了这样的信念。

不是怀疑母亲的爱,而是在怀疑母亲教她的那些价值排序,是否真的正确。

她不能不承认,尤其是苏小小的出现和离开,以及现在的不知该如何挽回,让她觉得心里有道伤疤始终好不了。是真实存在的。

这道伤疤,正在挑战她的价值排序。她在怀疑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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