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学

元宵节后的第二天,尚书府门前的灯笼还没摘,在寒意渗人的北风里晃晃悠悠。

伴随着细微的声响,尚书府的侧门缓缓打开了,里面驶出一辆青帘马车来。

虽然晨光只在天边露出了一点,东岳大街上已经有些人声了。不过大多还是卖早点的小贩,只低头备着料,偶尔才有交谈。偶有上差的吏员杂役停下来匆匆地垫一口肚子,也是来去如风,没发出多大声响。

这样安静中不失细碎声响的氛围是极便于晏宵补觉的。他手里握着侍女塞的枣糕,嘴里还含着一块,就这么耷拉着脑袋又睡着了。

“公子!公子!醒醒!就快到了!”侍女眼见着要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口,连忙轻轻将他推醒了。

晏宵掀开眼皮,目光迷离了半晌才含糊道:“作什么不多放几天假,这样天寒地冻的也要去上学…”

“今年延到元宵后已是开了恩典了,公子快再多吃两口,不然这上午又要饿得难受了…”江芷在食盒里挑挑拣拣,拣出了几样还热乎着的点心用油纸包好了,塞进了晏宵的裘衣里。

马车忽地停了,晏宵一时不察向前倾了一下,让枣糕呛得眼泛泪花。

江芷忙给他倒了水,又拍了拍车壁:“外面怎么回事?怎么停车了?!”

“雪下得太大,前面堵了。”外面车夫答道。

晏宵掀开帘子往窗外瞧了瞧。

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路上又滑,车夫们免不得要小心驾车,车里都是各家的小公子,各个都金贵。

“算了,”晏宵将书箱一拎便要下车,“总归没有多远了,我走过去吧。”

江芷要下车给他打伞,却叫晏宵抢先夺了伞,又跳下了车:“你下来干什么,小心冻坏了你。书望这会儿也该迎出来了。你回去吧!”

江芷拎着裙摆还要下车,叫晏宵囫囵两把推了回去。

打发了江芷,晏宵被冬日里的冷风一吹,彻底醒了神。

说起来他穿的并不少,一身天青色素面刻丝直裰,外罩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又裹了一件嫡兄送的雀金裘,蹬一双羊皮小靴,戴一支银点青玉簪,衬得他眉目清亮,颜若透玉,活脱脱一个天上下雪掉下来的小神仙。

他冻得直抖,跺着脚四处寻觅自家书童。

“公子!”

听见有人叫他,晏宵回头一看,却见一个一身月白杭绸夹袍的学子并两个书童。

学子面如冠玉,气度不凡,一眼望去便知是极温柔守礼的小郎君。

正是他的同窗祁术与乐源、书望两个书童。

“公子!”书望忙不迭地跑过来接过了伞和书箱,“刚才我寻了一大圈,没瞧见你,但是先和祁公子他们遇上了。”

“新年快乐啊!”晏宵在国子监最喜欢祁术,扬起笑脸和他打招呼。

祁术是三朝元老祁太傅的嫡亲孙子,不仅学问好,脾气好,人品也好,是个人人都挑不出一点错处来的端方君子。晏宵在课业上一有难处便去寻他,听他讲题听得比夫子上课时还认真。

“新年快乐。”祁术走至他身旁,也笑着点了点头。

“我好想你啊。过年这段时间都没见上面。”晏宵亲亲热热地去拉他的袖子,和他边走边叙闲话。

祁术顺手将暖炉放进他手中,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过年时陪祖父回了一趟江西老家,回京后又一直忙于各种事情,便没顾得上与你见一面,是我的错。”

晏宵原本只是故作生气想逗逗他,没想到祁术这么诚诚恳恳地道歉,他反倒有些赧颜。

车流疏散得差不多了,后面却突然又起了喧闹。

晏宵回头一看,正见一个着鸦青云纹锦缎袍的年轻公子骑着一匹枣红宝驹过来。

马上那人一双飞眉入鬓,两眼似秋夜寒星,绷着淡色薄唇,身影中似乎就写着“不好招惹”几个大字。

晏宵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人过去了,才不自觉侧头道:“那人谁啊?这么神气。”

“那是武安侯的嫡子,楚弈。的确神气。”祁术瞥了一眼,答道。

“啊……啊?谁问他了?我……”晏宵似是刚回过神,居然有些结巴,“我说的是那匹马,皮毛真好看,怪神气的。”

祁术低头看了他半晌,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走了。

等到已经进了学舍中,晏宵才反应过来这个武安侯的嫡子是谁——就是那个在太学中将三皇子脑袋打破了被赶回国子监的杀才!

楚弈前十几年都跟着他老子在北疆打仗,去年受了伤得了恩典回京城养病,又破格进了太学,结果不到半年就跟三皇子起了冲突,要到国子监来上学了!

这楚弈和他年纪相仿,怕不是今后要在一起上课。这纨绔如此跋扈,还不得把国子监的房顶都掀了?!

晏宵抱着手炉换着靴,心里直犯嘀咕。

“借过。”一个声音在他后背响起。

晏宵没来得及看身后的人:“仁兄请。”

这位仁兄从他身旁走过时却低头将视线落在了他面上,问道:“怎么撅着嘴?谁惹你不开心了?”

晏宵素来人缘不错,只当是哪个同窗,答道:“没谁,我只是……”

此时他终于换好了靴,抬起头却卡了壳。

还好没把这杀才名字说出来!

楚弈见他不说话了,还微俯了身子:“嗯?怎么不说话了?”

他这会儿倒不是方才那一副见谁都不爽的煞星样子了,唇角甚至还微勾着,多了几分少年气。

他原本那一身在外面有些冷,在屋里又有些热,于是便又换了一身石青宝相花刻丝直裰,这才落在晏宵后面。

“没事,没事。”晏宵抠着铜手炉上的纹路,转念间便笑道:“你是弈哥儿,对吧?我认得你。”

“弈哥儿?”楚弈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晏宵以为他不爱听人如此亲近地称呼,于是又道:”不然我还是叫你小侯爷?”

“不用。”楚弈忽然笑了,和方才在马上完全是两个样子,眼底像荡开了一汪风流的春水似的,“我爱听,就这么叫。”

晏宵拿不准他,只好匆匆和他告别去了自己的位置上。

谁知这人竟一路跟在了他身后。

晏宵将书箱和手炉放下,抬头不解地问:“仁兄还有事吗?”

楚弈摇摇头,道:“我忘了问,你是哪家的小公子?方才在外面,见你一直在看我。”

这人、哪有这么说话的?!什么叫他一直看着他!他是看那匹马呢!

晏宵面上起了点薄红,只是道:“我叫晏宵,家父是礼部尚书。”

楚弈捞起桌上的手炉:“我记住了。”

他转身便扬长而去了,晏宵刚想再喊住他,却见夫子和祁术一起进来了,原本如沸锅一样的学舍霎时安静了下来。

晏宵只好噤了声。

等到祁术回到座位上,他点点祁术的后背,低声道:“你的手炉被那小侯爷抢走了,我下课去给你要回来。”

夫子把小侯爷安顿在了学舍另一边的靠窗位置。

祁术的目光看过去时,那小侯爷正爱不释手地把弄着精巧的小手炉。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小侯爷抬起了头,正和他对上。

小侯爷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既无热切又无嫌恶,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把目光移开了,似乎扫到了他身后的晏宵身上,和晏宵作了口型打招呼。

晏宵也回笑了一下,转头又和祁术嘀咕:“你说北边是没好东西吗?怎么连个手炉也不给小侯爷配一个?”

祁术唇角也勾了勾,只是摇了摇头。

又听后背晏宵小声道:“阿术,我睡一会儿,你帮我看着点夫子。”

祁术点点头,身子更坐直了些,把后面已经趴下的晏宵挡的严严实实。

他再醒时,已经下了课,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后颈。

晏宵一下子从桌上弹了起来,脸上都压出了红痕。

楚弈收回了手:“喏,你的手炉还你。这炭不行,熄得太快,很快就冷了。明日我把我那个送你,里面装银丝碳,能暖一上午。”

“啊,”晏宵抹了一下自己的后颈,疑心刚才是他的错觉,道:“不必了,这不是我的手炉。是祁术的。”

“不是你的?”楚弈皱了下眉,从怀里掏出帕子开始擦手,擦了半天又想着擦不干净了,索性直接不擦了。

“祁术?是你那前桌?”楚弈将帕子扔了,问道。

“是,”晏宵点点头,正见祁术走过来,便喊他:“阿术!快过来认识一下小侯爷!”

楚弈听见这声阿术,脸色不由得沉了一下。

所以阿术是同窗,弈哥儿是在叫小辈呢……

晏宵突然打了个冷战,他没多想,拉着祁术给楚弈介绍:“这位是祁太傅家的长孙,叫祁术。你刚才拿的手炉就是他的。”

“幸会。”祁术微笑了一下。

“幸会。”楚弈笑得怪瘆人的。

“小侯爷好像很喜欢我那手炉?不如送给小侯爷,权当一份见面礼?”祁术将手炉拿起,递给了他。

“不必。这炭不好,我用不惯。”楚弈撂了脸子,径自走了。

“这人怎么一会阴一会晴的?”晏宵纳罕。

“小侯爷身上颇有武将习气,想来是真性情罢。”

晏宵最怕这种阴晴不定的人,打定主意要和他少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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