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温泉

楚弈早在醉云楼订好了雅间,又换了一身行动方便的曳撒踞坐在上首,一派风流潇洒之意。

众人见他神态放松,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席上也热闹了起来。

晏宵对他的脾性有所耳闻,是以也没有邀请太多人,只是请了几个熟识的有学问有分寸者。

晏宵虽然是庶子,但文采斐然,白玉无瑕,又出手大方温和风趣,又加之嫡兄爱护,在国子监中也算是人缘颇佳。

席上推杯换盏,奉承打趣也还算是热闹。

晏宵几杯清酒下肚,脸上也起了些薄红,抬头却见楚弈正看他,又举杯朝人笑了一下,心想着今日这事是没办砸,往后小侯爷若是哪一日在国子监中来了脾气,可要记着他今日苦功,别拽他下水。

那厢楚弈却是没在意底下一干闲人在聊些什么风流八卦,只觉方才晏宵举杯一笑,自带几分风流疏懒,将人衬得更俊美了。

这场席面并没持续多久,毕竟和楚弈不熟,又有些惧他往日作风,天刚黑没多久就散了。

晏宵留在最后,歪斜在椅子上用绸扇扇着酒气。

他年岁虽小,办事却妥当,见席上已经无人,便向楚弈拱手也告退了。

“宵哥儿且先留步。”

晏宵刚要起身,却又被楚弈喊住了。

不知怎地,他心跳突然快了一下。

往日家人同窗叫他“宵哥儿”的不在少数,怎么偏偏楚弈唤出来就有一种极特别的感觉,像有羽毛在心上轻轻搔了一下。

晏宵回头,朝他笑了一下。

楚弈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他跟前。

两人挨得极近,楚弈见他神色有些慌张,略略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同你再说说话。”

酒劲上头,晏宵的脑袋有些昏昏涨涨,想不出来楚弈有什么用意,只好给两人都倒了酒,举杯道:“殊鸿直言便是。”

“你兄长现在不在京中,你可觉得寂寞?”

楚弈轻抿了一口酒液问道。

“殊鸿说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一刻都离不得兄长的道理。日日上学,学中又有同窗好友作伴,怎么会寂寞呢?”

晏宵的脸颊让酒气熏得绯红,眸色又极亮,此刻一本正经地说着话,叫楚弈看的心头发热,定要咬一口那脸颊才好。

楚弈盯着他,眼神发烫,口中却还正人君子似地关心道:“可我见你最近神色郁郁,是有心事?”

晏宵的反应有些慢了,结巴了一下才道:“嗯,是、是有一点。兄长远行,我有些担心。”

是实话,也不全是,至少有一部分也是因为魏青城。

他的思绪又飘到了配着绣春刀的魏青城身上,那人一身曳撒,竟和楚弈现在身上的这件差不多。

晏宵的脸颊更红了,怎么看都不全是因为兄长。

楚弈见他神色古怪,心下立马起了一点狐疑,却还是顺着他安慰道:“不必担忧,你兄长此次前去,是有惊无险。”

晏宵见他说得笃定,不由抬头看他。

两人目光相对,晏宵道:“殊鸿的意思是……”

楚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天。

晏宵神色惊喜,连忙道:“多谢殊鸿!如此,我心下便安定了。”

楚弈见他展颜,心头更热,想把人搂进怀里拍着后背轻声抚慰一番,又怕这动作太突然吓退了这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晏宵得到了天家的保证,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多半,脑中也清明了许多,为了感谢楚弈又约定下月旬休去城外策马踏青。

“摒了这一干闲人,我带你出城去玩!”

小公子灼灼容光恍了楚弈的神,直到夜深独坐时,手指描着案卷,只恨自己没有晏宵那样的画技,不能将小公子容颜亲手描摹。

侍卫送进来了一副新的画卷,楚弈斜倚在榻上展开了。

“这是……什么?”楚弈眉头紧皱,“石巷小雪,怎么,他这枝寒梅紧着让人催开了吗?”

侍卫见楚弈脸色不妙,只站在一旁低头当鹌鹑。

“这画是你买回来的?”

“是,晏公子一挂在画肆属下就使人买回来了。”

“既然卖了,就算不得什么重要东西。”楚弈将画收了起来,道:“这幅不挂,收到箱子里吧。”

侍卫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却又听见楚弈说:“查查,前几日下雪他送完兄长后,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楚弈从暗格里摸出了话本,心思却全然不在上头。

若晏宵在场,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便是他前几日刚给配了图的话本。

此时晏宵也在看书,不过是正经书。

他回府后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身酒气,此刻正靠在床头晾头发,手里还捧了一本经书。

不过大概是屋里太过暖和,江芷江荑打络子的声音又太有规律,晏宵竟不自觉地阖了眼皮,一下一下地打起了瞌睡。

江芷想扶着他睡下,谁料到晏宵眼皮还没掀开,却立刻抓紧了书:“干什么啊?我还看呢。”

江芷见他醒了,干脆彻底把书抽了出来,道:“天也晚了,公子该睡了,看书也不急于这一时。”

晏宵无奈地笑了一下,也不再勉强,只是道:“江荑新制的什么香,我一闻就想睡觉。”

“公子倒还赖上我了,公子自己说好闻我才换的。”江荑拎着布篮子站起,给晏宵掖了掖被角。

晏宵舒舒服服地躺进了被窝里,怀里还抱了一个汤婆子:“你们也早点歇息吧,晚上不用守夜。”

今夜本该是江荑守夜,她一口便回绝了晏宵的提议:“可算了吧,半夜公子要是起来了没水喝,明天还指不定怎么挤兑我呢。”

晏宵闭着眼睛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声音却越来越小了。

两人见状相视一笑,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

三月,京城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但又下了几场非雪非雹的雨,街上都是泥水,马蹄一踩一个印。

听说皇帝有恙,已经连续罢朝几日了,北边的鞑靼又不老实频频进犯,湍州的春洪又变成了心头大患,整个朝廷愁云惨淡。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在晏宵的考虑范围内,他正看着楚弈愣神。

楚弈一大早就堵在了尚书府门口等着。

两人原本说好了策马出城,但碍于满地泥水,还是决定坐马车出行。

楚弈今日穿的颇招摇,一身乌云刻丝棉氅衣,袍角还绣了银色暗纹,腰上悬了一块墨玉,额上又绑了一条赭石色眉勒,更衬得他眉眼风华如画。

晏宵听说他已经在外等候,匆匆忙忙出门一掀马车帘,便被这摄人心魄的锋利镇住了心神。

这人长得可真是……浓墨重彩。

楚弈见是他,立刻露出了笑容,身上的杀伐气立时散了不少。

他伸手扶着晏宵上车,坐定后瞧着晏宵笑道:“京中人多言菩罗公子容色举世无双,我却见小公子皎如玉树,色若春花,能盖过京中所有贵公子了。”

菩罗公子即晏倬,他亡母笃信佛法,于是晏倬也常常前去城外一渡寺悼念亡母,几次被世家夫人小姐撞见,菩罗公子的翩翩风度便被传得满京皆知。

晏宵很少听到这么直白的赞美,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道:“我如何能与兄长比,殊鸿莫要打趣我。”

不过真不是楚弈故意捧他,今日晏宵穿了一身月白青莲玉绸袍子,配着天青绣圆荷包,头上没插簪,却带着巾帻。

晏宵此刻正如话本里进京赶考的俊美书生,只怕半路就不知被哪路妖精掳去了。

可惜没有美貌妖精,这小公子还是便宜了他吧。

楚弈摩挲着手上扳指,心里想着到底怎样才能把小公子带回家。

晏宵却不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什么,一展折扇笑着往车窗外看。

“如今虽说是三月,却依旧算不上暖和,你拿着把扇子,竟是嫌热吗?”楚弈看他一下一下扇着,指尖却有些红了。

晏宵此时也关上了车窗,收回了脑袋,笑道:“非也非也,附庸风雅罢了。”

楚弈不解地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晏宵一哂,道:“你看阿术,扇不离身,君子作派。我学问不及他万一,只好在这种方面仿效啦。”

楚弈却心道不是这样的。

晏宵是在学京中的纨绔子弟,即使是数九寒冬也要把玩扇子。

不出头,不拔尖,即便画技超然在国子监中也要藏拙,这是他的一贯做派。

没有什么生而带来的好人缘,晏宵生为庶子,只怕最初艰难,才让他处处藏拙。

楚弈想到这里,心里像被闷锤砸了一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晏宵注意到他的神色。

“无事。”楚弈回过神,笑了一下。

“用些糕点吧。”他把食盒打开,推向了晏宵。

晏宵眼神一亮:“樱桃煎!我最爱这个!”

“是吗?我平日里也爱吃这个,竟是巧了。”楚弈一面回答他,一面抬手用帕子抹掉了晏宵嘴角的碎渣。

晏宵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啊,是吗,那、那真是巧了。”

楚弈觑着他的神色,故意没有解释,叫这多情的小公子自己猜去。

“我见今日街上人少,京中是有什么事吗?”晏宵转过了头,又掀开了帘子看窗外。

楚弈看他别过了头,嘴角勾了一下。

只要在他心里种下一个种子,一点疑惑,总有一天会发芽生根,让楚弈得偿所愿。

但实际上晏宵只是不自在了一瞬,没有多想,甚至有点窃喜这么快就和眼高于顶的小侯爷拉近了距离。

擦嘴角这种事,他们熟识的好友间也不是没有。

“许是因为今日路上泥泞。”他答道。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下了。

“锦衣卫抓捕要犯,任何人不得阻拦。”

马车外传来男子的声音。

楚弈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主子,是锦衣卫,说抓捕要犯要检查马车。”外面的车夫答道。

晏宵本以为楚弈要将人斥一顿,比如什么“瞎了眼不认得我的马车!”或者“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查到我头上来了!”

不过都没有,楚弈只是淡淡地答了句:“让他们查吧。”

车帘一掀,一个锦衣卫跨了上来。

“宵哥儿!”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