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我好像病了。

苏哥哥来了几次,说我有了心魔。

我耳边总是出现一阵阵的鸣叫,如同蝉鸣,又如同风声。

我蜷缩在榻上,一日日的不能安枕。即使握紧净翎师兄留给我的伞,耳边总是传来钟绮云的怒斥,连着柳如霜的辱骂。梦里也总是看见十七岁那年被追着无处可逃的自己站在悬崖边,听着那一句句嘲讽。

上官星辰抱着我,很久都不曾离开。有一日,他不知为何,折断了我的发簪。

我缩在他怀里一遍遍的问他:“师兄,我怎么了?”他不答,只是抱着我,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我颈上、青丝上。

他一遍遍的吻我,一遍遍抱我,一遍遍说:“阿慕,不要离开我。”

我呕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龙南山传遍了我缠绵病榻的风声。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睡着了,梦见了净翎师兄,终于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睛,竟然看见了一个小光头。

“净悟师兄。”看到他,我才从梦中清醒过来,笑笑的摸他的头。

“师弟,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我和师父啦?在梦里一直哭哭哭。”净悟原本盘腿坐在我的榻前,嘴里一直念念叨叨,听到我喊他,立马回过头来,眼睛立刻充满了笑意:“想我的话,就来看我。我在禅院里给你种了一棵桃花树,明年的时候,你就可以看桃花啦。”

我想笑,可是嘴角的弧度慢慢弯下去,最终忍不住抱着师兄无声的哭起来。

“我的师弟最乖啦。”净悟师兄摸着我的头,拍着我的肩膀,俨然像个大人:“师父说,你虽然笨一些,但最是善良。就是因为良善,才会生病的。”

“我和师父每日在禅房,给你和我的小师侄念经祈福呢。”

我环顾四周:“师父呢?”

“净慕。”

只是一声,我的泪唰的一下流下来。

我不记得有多久,没人这样唤我。

我知道是师父。

我下榻来,跪在他面前,抬头看他白色的僧衣和慈爱的面容,想唤一声师父。可是一开口,嘴一撇,就变成了委屈的呜咽:“呜呜呜……呜呜呜……”

师父俯下身来,抚摸我的头,一遍遍的抚摸:“净慕,你受苦了。”

“师父。”我伏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还是哽咽着唤了一声。

就只有一声,可我心如刀割。

六年前,我和师兄们每日都随着师父诵经,师徒四人安安静静,平平淡淡。

那样的日子太好,让我恍惚。

如今,师父失去了两个弟子。

可他和师兄都那么善良、那么好,护着我、爱着我,为什么最后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我不明白。

“净慕,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自苦。”似乎是明白我的心思,师父俯下身来,悲悯而慈爱,“人生在世,谁有谁的因果,他人之言,只是他人之心,与你无关。”

“可我害死了净翎师兄。”我伏在地上,心痛的不能呼吸,“师父,你骂我吧,你该骂我!都是因为我,是我把那本秘籍给了上官星辰!!”

仰起头来,我满脸带泪的拉住师父的僧衣:“你和净翎师兄如果不救我,就不会有今日的事!!”

“净慕,为师诵读的经文上,没有见死不救这一条。”师父慈爱的双目定定的望着我,用枯瘦的手扶起我,声音淡然悠远,恍若梵音:“哪怕知道有今日的事,回到六年前,为师和净翎还是会救你。”

我哭得更厉害,泣不成声。

“净翎的事,是净翎的选择。”双手合十,师父闭着眼,“以他的为人,不为你,也会为他人,我们记着他,在心里永远爱他,他就永远都活着。”

六月的风一直吹。

我不停地哭,心口却慢慢的不再那么疼。

我知道,我该好好活着。

师父和师兄们都想让我好好活着。

“师兄,这个给你,好好练武,保护好师父。”师父离开前,我将一本秘籍塞给净悟师兄——那是外公近日研究出来的,比《浮光灵诀》更厉害的秘籍,一套适合师兄练习的拳法。

师父合十双手,点了点头,带着净悟师兄离去。

净悟一步三回头,最终跑过来:“师弟。”

我俯下身,顶着哭肿的双眼看他:“怎么了?”

净悟踮起脚,努力的摸我的头:“要是想我,就来看我。”

“一定……一定……”说着说着,忽然眼眶红红的。

我不解,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嗯?”

“一定,不要死。”最后,他低着头,极轻的嘱咐一句,快速的跑开。

我望着那离开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

“好。”我应着,声音颤抖,眼泪一滴一滴的从眼眶滑落。

师兄,答应你的,净慕会做到的。

你好好长大,不用担心。

无用的师弟还等着明年去看你为我种的桃花。

很多以后的某一天,我站在归树峰,想起今日的一切,突然又一次流泪。

为了上官星辰。

我听说,他因着本就是被师父逐出寺院,后来又骗了我,之后更是造下滔天的杀业,师父被他带来龙南山时便说过,以后永远不见他,也不让他踏足禅院。

他答应了。

可苏大夫说,净翎师兄和周子骞的事,或许只有师父和净悟能劝解一二。而且,他知道,我心里总记挂着我的师父和净悟。

所以,他顾不上师父说过不让他踏足禅院的誓约,在大雨滂沱的夜晚,跪在禅院里,求师父救救我。

师父不理他的哀求,只是坐在禅房里,日复一日的诵经。

师父诵经几日,他便跪了几日。

后来,师父来见我时,经过他身侧,只说了一句:“时机到了,走罢。”

他却因淋雨受寒昏厥过去。

因他破了誓约,师父让他好了的时候,抄写一册经书。他没拒绝,乖乖的抄写了,只说替我祈福。

我想起梦里的净翎师兄,想到师父说的那句时机到了,终于明白,师父和师兄,都在尽力救我。

连上官星辰都在尽力救我。

可有人却因着我缠绵病榻,又起了坏心思。

“江楚羽要娶孔凌薇?”叶婵徐徐诉说着我昏迷后的所有事情,我听着,有些难以置信。

“今日江教主在缺月阁和孔掌门商议婚事呢。”叶婵见我蹙眉,提醒道。

“我九死一生之际,他倒是得意。”我起身下榻,开始更衣:“心机深沉的宋子慕,自然不能让他如意。”

依旧是那身我喜欢的藕荷色衣裙,带着师兄送我的那柄伞。

阳光刺眼。

清风在外,形影不离。

“清风,你去山下看看上官盟主回来了没有?”我停下脚步,附在清风耳边轻声:“一旦回来,就告诉他,江楚羽听说我有剑谱,将我带去缺月阁逼问剑谱的下落。你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守在山下等他回来。”

“记着,要让他赶到缺月阁救我。”

清风不解,却还是听话的点点头,乖巧可爱。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青丝:“真听话。”

他俯下身让我摸,眼睛里充满担忧:“可是万一有人对夫人不利怎么办?”

“放心,上官星辰在暗中派了御虚书院的人保护我。”我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个安心的笑。

清风迈开脚步,下了一级一级的台阶。

我摸了摸袖子里,上官星辰送我防身的匕首,刚要迈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顿住脚步,再不能前行。

缺月阁。

“孔掌门,我记得上次你说过,你曾在忠勇侯府做丫鬟。”孔凌薇一进门,江楚羽有些激动的走下来,满眼期待的拉住孔凌薇的手:“那位小公子便是侯府嫡公子徐砚,大公子便是如今的忠勇侯府世子徐墨,对吧?”

“哼!”孔凌薇冷笑一声,甩开那只手,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话语里满是嘲讽:“我就说,一向浪荡惯了的江教主,怎么非要娶我,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凌薇,你想想,若是有忠勇侯府做后盾,这制伞坊和酒坊的生意,不就能更上一层楼了么?达官贵人的生意,要比平民百姓的生意好做的多,赚头更大。”江楚羽并不在意,左眼闪着精明的光,“有了银钱,我们日后扩大赤羽教,也就容易些。”

“再说,只要赤羽教与忠勇侯府有了交集,以后任谁,都要高看赤羽教一眼。”

“那样一来,江教主与赤羽教就可以在江湖里横着走,更加肆无忌惮的作恶?”

孔凌薇嗤笑,刺心的话说的江楚羽哑口无言。

“可我只是一个毒害了小公子,还畏罪潜逃的丫鬟,忠勇侯府知道了我的下落,只怕会连累赤羽教被忠勇侯府一并剿灭呢。”抬起头来,直视江楚羽的眼睛,孔凌薇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你以为,到了最后,我何以会被忠勇侯府厌弃?因为不管是世子还是忠勇侯夫人,都恨毒了我啊。”

“这……”看着孔凌薇冰冷的眼神,江楚羽一时怔住。

半晌,他终于再次开口:“此事便揭过吧。”

“你想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孔凌薇撇过头去,看着门外:“教主让人挑个好日子就好。”

毕竟,这样的好日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握紧袖子里的匕首,孔凌薇眼里杀气满满。

江楚羽点头,扬眉:“好。”

不知怎么,想到要娶孔凌薇为妻,他内心竟有一丝莫名的激动与欣喜。

他偷偷去看孔凌薇,却发现她面色淡漠,那张曾娇媚的脸孔,竟然漫着一丝冷冽。

他有些失落的垂目。

想起起初归顺的那三年,突然开始懊悔——她辗转被卖的那些年,他到底在哪儿呢?

后来想起,又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黯然叹息。

她辗转被卖的那些年,自己还在被武林正派追杀,东躲西藏。

原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无可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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