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施陌玉无比确定，他的情绪不是因为面前这张脸，而是这张脸背后的灵魂。
他对“原身”也尽到了一个哥哥的责任，在日常的相处之中也有距离很近的时候，但是他从来没有过异样的情绪，纯粹将对方当做妹妹对待。
难道是因为他和谢皎月有两世情谊？因为相处的时间太久，所以才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公施陌玉心理十分纠结。
一种情绪告诉他，他们二人是兄妹，没有他绝不该有这种想法。一种情绪告诉他，他们算什么兄妹，没有任何血缘的两个人，甚至他都没有上谢氏族谱，算不得名正言顺的养子，充其量是好心大夫人资助贫苦孤儿。另一种情绪告诉他，他们二人是兄妹，哪怕没有兄妹之实也有兄妹之名，他绝不该有这种想法。
两种情绪在心底交织，让他眼底晦暗久久无言。
谢皎月又问了一句：“陌玉哥，你刚才是在说‘正当防卫’吗？”
公施陌玉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之中抽离，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糟糕，他露馅了。
一时之间，他都分不清是禽兽哥哥爱上妹妹更严重，还是不小心暴露身份更严重。
都好严重！他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两边都放不下，两边都想不清。
他失去了平日里的平静淡定，语气难得支支吾吾：“我，嗯，我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个词，感觉用来形容眼下的场景还挺合适的。”
谢皎月不肯放过：“陌玉哥以前从未听过这个词吗？”
“听过，哦不没听过。不是，我是说，我曾听你说过，没听其他人说过。”
“陌玉哥你记错了，我今日第一次听这个词，以前从未说过。”
公施陌玉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趁着公施陌玉慌神，谢皎月突袭道：“陌玉哥，你喜欢喝茅台还是五粮液？”
公施陌玉下意识回答：“我不喝酒。”
说完，公施陌玉立马反应了过来，糟糕，他暴露了！
他应该回答不知道茅台和五粮液是什么！
皎月要是说什么奇变偶不变、天王盖地虎，这种上句接下句的他还能反应过来，结果皎月用了这种设问形式，他一时疏忽……
谢皎月笑得开心极了：“老乡啊！”
看到谢皎月完全不掺假的笑容，公施陌玉猛然想起，对啊，他完全可以仅仅暴露他们是老乡，而不暴露他是前世的邻家哥哥。
公施陌玉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大脑重新上线，意识到了自己之前行为中的问题。
在谢皎月第一次问他什么是正当防卫的时候，按理来讲，他就已经应该知道自己找到了老乡，不该表现得沉默戒备，至少也要表现出欣喜。
但是他表现得实在是太奇怪了，像是心虚或者不信任谢皎月一般。
公施陌玉开始为自己之前的表现找理由：“我……我前世不是个好人，怕你知道了讨厌我。”
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当开了一个头之后，公施陌玉之后的编撰顺利了许多：“我之前犯过罪。”
谢皎月：“啊？”
公施陌玉在自己知道的罪名之中，挑挑拣拣，找了一个不会让大多数人厌烦，但是自己可以因此愧疚的罪名：“我之前被领导威胁协助领导吃回扣，将单位做到了倒闭，影响了无数人家的饭碗。虽然最后我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去举报了他，可那些钱已经都被领导挥霍掉了，可怜的员工们还是拿不到补偿。我常常想，若是我再早一些，是不是他们就能够拿到应有的补偿。”
在这样一个罪名里，他是一个拥有愧疚感和责任感的、被上级胁迫的普通人，确实很合适。
果然，谢皎月面露同情之色：“发生了这种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不过你为什么怕我知道呀？是怕我追问你的前世信息，然后能够轻易得知这件事吗？这件事当初闹得很大吗？”
可谢皎月的印象里，好像并不知道这么轰动的类似案件。
公施陌玉打了个哈哈：“这不是不知道你前世从事的是什么，万一你要是从事公检法相关，轻易就能够知晓。”
谢皎月又提出了新的问题：“我这两世的长相都一样哦，其实我还挺出名的，经常上新闻的那种，你不认识我吗？”
她妈妈的游戏公司关注度很高，亲哥哥四处表演也粉丝众多，甚至她隔壁邻居家的叔叔也是富豪一枚，她还被营销号拉郎配过，说她和邻居家儿子青梅竹马，将来说不定会喜结连理。
公施陌玉被谢皎月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问得头上有些冒汗了。
“我其实不太关注新闻，你也知道，我这种岗位，平时应付领导已经焦头烂额。”
或许是他乡遇老乡的喜悦太浓厚，谢皎月难得没有穷追猛舍，开始单纯地和老乡聊起了过往：“唉，一转眼也来了这里许久了，也不知道父母和哥哥现在过得好不好。”
公施陌玉没有安慰谢皎月，而是道：“但你并不会因为思念伤心。”
果然，老乡就是了解自己。
谢皎月十分坚定地说道：“是的，我思念他们，但是并不伤心。因为他们不会希望我伤心，我也不会希望他们伤心。那你呢，会伤心吗？”
公施陌玉也不会。
和谢皎月不同，他家里没有冷冷清清，父母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和他也不算亲密，想要寻找一些温情回忆也并不容易。
公施陌玉不想让话题在自己身上打转，主动出击问道：“除了父母和兄长，你还要挂念的人吗？”
“挂念的人啊。”谢皎月作思索状，然后道，“虽然我和他关系不算好，但还挺挂念的。”
“谁？”
“我邻居家的哥哥。我以前跟你提过的，虽然我们性格不合总是吵架，但他其实还蛮可怜的。”
“怎么可怜了？”
“他父母常年不回家，把孩子一个人扔那里，虽然也给钱，但保姆总是欺负他孤身一人，和父母说父母也不信，觉得是孩子不听话。后来还是我爸妈看不下去了，才总把人叫我家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过得好一点。”
“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挂念他？”
“很简单呀，虽然我们性格合不来，但人家其实也是个乖乖巧巧的孩子，我们也认识那么多年了，我当然希望他过得好。”
听着谢皎月如此说，公施陌玉心中泛起些许甜意，像盛夏时的一杯冰牛奶，杯子之中还带着一丝丝地稀碎冰渣，喝上一口后，嘴里都是不明显却也不消散的甜意。
很想继续回味。
公施陌玉忍不住想要引谢皎月说更多。
“那个人长得如何？”
“他从小长得就不错，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像一个不会笑的瓷娃娃，长大之后人也张开了，不像小的时候那么圆润，眉峰高且锋锐，不笑的时候自带威严，引得不少人拜他为年级大哥。”
公施陌玉没想到自己在谢皎月那里的评价这么高。他忍不住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开口问道：“那他……和我比如何呢？”
谢皎月这点情商还是有的，立马开始夸：“那肯定是陌玉哥丰神俊朗为世人赞叹，哪是寻常之人比得上的。”
“我比他强很多。”
“是呀，陌玉哥就是我见过的男子之中，最英俊的那一个。”
公施陌玉原本疏朗的脸色又变得郁郁沉沉。
他一直以为，现在的面容不如从前，却没想到在谢皎月心里是现在更优。
那岂不是意味着从前比现在更差？可他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人夸过他长相优越……那，那，谢皎月夸他的话岂不都是客套话。
公施陌玉脑子七转十八弯，最后得出结论，现在长得一般，原先长得更丑。
于是他的情绪更加差了。
谢皎月奇怪地问道：“陌玉哥，你怎么这样一幅表情，是菜色不合胃口吗？”
公施陌玉难道能说，是因为他担忧谢皎月觉得自己长得丑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如果你邻居家哥哥长得真的不错，为什么还不招人喜欢。”
谢皎月笑了：“他还不招人喜欢，那副乖巧沉稳的样子，什么老师、父母、各种长辈都把他当成香饽饽，爱得不行，天天挂在嘴上。”
“那同龄人呢？”
“同龄人的话，其实除了我不喜欢他，还是很多人喜欢他的。我记得从小他就会收到别人写的情书，还有各种小礼物。只是他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也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公施陌玉愣了，仔细回忆一番，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确实不是没有人喜欢，只是他并没有真的在意那些喜欢，每一次都在第一时间认真拒绝。
只是，他依然觉得自己不招同龄人喜欢，因为邻居家的小妹妹一见他转头就走。
说到底，他只在乎谢皎月一个人的想法，在乎这个一脸嫌弃但是主动将他带到自己家、在保姆欺负自己时和保姆大打出手的谢皎月的想法。
既然谢皎月对曾经的他和现在的他都没有别样情绪，那他也会做好自己的本分。
当一个好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