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不是坏学生

秋阳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许清让站在教学楼门口,脚尖无意识地踢着一块小石子,目光频频瞟向楼梯口。

“等谁呢?”李鑫勾住他的肩膀,这人头发染得枯黄,是平时总爱跟在许清让身后起哄的兄弟,“不去打球?”

“不去了。”许清让拨开他的手,语气淡淡,“有点事。”

李鑫撇撇嘴,带着几个人嬉笑着走了。许清让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插科打诨的吵闹,像隔着一层玻璃,模糊又遥远。

楼梯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江屿白背着书包走了下来。他刚去办公室交了竞赛报名表,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袖口扣得严严实实,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许清让时,没什么温度,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

“走了。”许清让咧嘴一笑,率先朝校门口走去,刻意忽略了那瞬间的疏离。

江屿白跟在他身后,两人并肩走在洒满阳光的路上,距离始终保持着半臂远。许清让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从操场新换的篮球架,说到后街那家新开的游戏厅,江屿白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偶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像怕惊扰了什么。

“就是这家。”许清让在一家挂着“老马家牛肉面”招牌的小店前停下脚步。店面不大,几张油腻的木桌东倒西歪,墙上贴着泛黄的菜单,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牛肉汤香,混着点烟火气的呛人味。

江屿白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扫过门口堆积的煤球和黏腻的地面,没说话。

“别看店小,味道绝了。”许清让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熟稔,“老板,两碗牛肉面,加肉加蛋!”

老板应了一声,铁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升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户上的玻璃。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许清让脱下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乐队T恤,江屿白则依旧端正地坐着,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坐在什么高级餐厅里。

“你平时都吃什么?”许清让托着下巴看他,“总不能顿顿啃面包吧?”

“食堂。”江屿白言简意赅,视线落在窗外,对周遭的嘈杂恍若未闻。

“食堂那玩意儿能吃?”许清让不满地咂咂嘴,“除了白菜就是萝卜,我宁愿啃泡面。”

江屿白没接话,目光落在街角卖气球的老人身上,五颜六色的气球在风里轻轻摇晃,他的眼神没什么波动,像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静物画。

“喏,给你。”许清让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柠檬味的,醒神。”

江屿白看着那颗裹着透明糖纸的柠檬糖,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相触的瞬间像碰了冰,迅速缩回。他把糖放进校服口袋,没说谢谢,仿佛只是接过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许清让假装去看老板下面,耳根却悄悄红了。他刚才好像有点太热络,热络得像在贴一块捂不热的冰。

牛肉面很快端了上来,粗瓷大碗里盛着琥珀色的汤,上面飘着翠绿的香菜和大块的牛肉,油星在阳光下闪着光。许清让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嗦了一大口面,烫得直呼气,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含糊不清地说。

江屿白拿起筷子,动作斯文地夹起一块牛肉,慢慢放进嘴里。牛肉炖得很烂,带着浓郁的酱香,汤里还透着股淡淡的中药味,是他没尝过的味道。

“怎么样?”许清让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屿白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点点头:“尚可。”

“什么叫尚可啊,”许清让不满地咂咂嘴,“这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牛肉面!”

他说着,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到江屿白碗里:“给你,我不爱吃蛋黄。”

江屿白看着碗里的荷包蛋,又看了看许清让嘴角沾着的汤汁,眉头微蹙,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用筷子把荷包蛋拨到一边,继续吃面,仿佛那是块无关紧要的配菜。

吃完面,许清让抢着付了钱,老板笑着说:“小伙子,你朋友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跟你不像一路人啊。”

许清让愣了愣,随即笑道:“谁说的,我们好着呢。”

江屿白没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阳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走回学校的路上,许清让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江屿白:“给你的。”

是一个黑色的笔袋,上面印着复杂的公式图案,看起来有点老旧,边角都磨破了。

“我哥以前用的,”许清让挠挠头,“他说这笔袋招财,当年就是用它考上重点大学的。我留着也没用,给你吧。”

江屿白看着那个笔袋,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磨破的边角,没接:“不用。”

“哎呀,拿着吧,”许清让硬塞到他手里,“反正放我那儿也是积灰。再说了,你帮我那么多忙,我总得表示表示吧。”

江屿白握着那个笔袋,布料粗糙的触感传来,像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他看着许清让故作潇洒的背影,薄唇紧抿,最终还是把笔袋放进了书包,没说谢谢。

下午的物理课,秦岚在讲台上讲着牛顿运动定律,许清让破天荒地没睡觉,而是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着笔记。他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但一笔一划都很用力,偶尔遇到不懂的地方,会偷偷瞟向江屿白,对方总能在他看过来的瞬间,递过一个写着关键词的小纸条,字迹清隽,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下课铃响时,许清让看着自己记满笔记的本子,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好像……真的能听懂物理课了。

“这道题,”江屿白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受力分析错了。”

许清让凑过去,看着江屿白用红笔在他的笔记本上画出受力示意图,指尖划过纸面的触感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权威感。

“这里应该是摩擦力向上,”江屿白的声音很低,没有起伏,“你把方向搞反了。”

“哦,对哦,”许清让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

他看着江屿白认真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人专注的时候,身上的冷意好像淡了些,却依旧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晚自习时,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许清让趴在桌上,对着一道数学题愁眉苦脸,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这里,”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指尖点在他的草稿纸上,力道不重,却带着某种穿透力,“辅助线应该这样画。”

许清让抬头,看见江屿白不知何时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手里还拿着自己的习题册。

“你怎么过来了?”他惊讶地问。

“那边吵。”江屿白言简意赅,目光落在他的草稿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这道题,用勾股定理就能解。”

他说着,拿起笔,在许清让的草稿纸上画出一条辅助线,清晰的线条把复杂的图形分割成两个简单的直角三角形,动作干脆利落,像在拆解一道精密的仪器。

“你看,这样一来,已知条件就能用上了。”江屿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许清让盯着草稿纸看了半天,忽然茅塞顿开:“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他拿起笔,飞快地演算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和江屿白那边的写字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教室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埋头苦读的少年们。许清让算完最后一步,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头看向江屿白,对方正在做一套物理竞赛题,眉头微蹙,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些复杂的公式。

“江屿白,”许清让忽然开口,“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江屿白抬了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A大。”

“A大啊……”许清让摸了摸下巴,A大是国内顶尖的学府,以他现在的成绩,简直是天方夜谭。

江屿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还有两年。”语气里听不出鼓励,更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许清让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江屿白是在说,还有两年时间,一切都有可能。他看着对方清澈却疏离的眼眸,忽然觉得心里那点自卑和怯懦,好像被这直白的冷静驱散了不少。

“那我也努努力,”许清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争取跟你考去一个城市。”

江屿白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做题,仿佛没听见这句话,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一丝不寻常。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许清让正拿着一本英语单词书,对着上面的单词愁眉苦脸。江屿白收拾好书包,站在他旁边等他,身姿笔挺,像一株沉默的白杨。

“走吧。”

“等等,”许清让拉住他的胳膊,“这个单词怎么读?”

江屿白低头看了看,是“constellation”,星座的意思。他张开嘴,清晰地念了一遍,声音低沉悦耳,却没什么情绪起伏,像词典里的标准发音。

许清让跟着念了几遍,总觉得发音别扭,忍不住抱怨:“英语这玩意儿,比物理还难。”

江屿白没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录音键,又念了一遍那个单词,然后把录音笔递给许清让,动作干脆,没多余的话:“回去多听几遍。”

许清让看着那个黑色的录音笔,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把录音笔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笑道:“谢了,学霸。”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人精神一振。操场上还有几个打篮球的男生,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明天周六,”许清让忽然说,“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江屿白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审视:“哪里?”

“保密,”许清让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江屿白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权衡利弊,最终点了点头:“好。”

走到校门口,许清让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旧笔袋,塞到江屿白手里:“差点忘了,这个你一定得拿着。”

江屿白看着手里的笔袋,又看了看许清让认真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捏紧了笔袋,指尖泛白:“好。”

许清让这才满意地笑了,转身朝家的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冲江屿白挥了挥手:“明天见!”

江屿白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手里握着那个温热的笔袋,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他没挥手,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身离开,步伐依旧沉稳,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冷。

回到家,江屿白把那个笔袋放进自己的书桌抽屉里,和他常用的那个崭新的笔袋放在一起,中间隔着一道明显的缝隙。他拿出许清让送的柠檬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极了那个总是吵吵闹闹,却又带着莫名温度的少年。

他打开台灯,拿出物理竞赛题集,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许清让吃面时沾着汤汁的嘴角,还有他说“争取跟你考去一个城市”时,眼里闪烁的光芒。

江屿白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可笔尖在纸上划过,却总是不自觉地写出“constellation”这个单词。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照亮了少年紧抿的薄唇和微微波动的眼尾。或许,这颗总是试图靠近的小太阳,真的能在他冰封的世界里,凿开一道缝隙。

周六早上,许清让骑着他那辆半旧的摩托车,准时出现在江屿白家门口。江屿白背着书包走出来,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没戴眼镜,露出了干净的额头和清亮的眼睛,少了镜片的遮挡,那份冷意似乎淡了些,却依旧带着疏离感。

“你没戴眼镜?”许清让惊讶地问。

“度数不高,平时看书才戴。”江屿白说着,坐上了摩托车后座,双手规矩地放在身侧,没碰许清让的衣角。

许清让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干咳了一声,发动摩托车:“坐稳了。”

摩托车穿梭在清晨的街道上,风拂过脸颊,带着草木的清香。许清让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始终保持着距离,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却又真实地坐在那里,让他觉得安心。

他们去的是城郊的一个天文台,建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上。许清让停好摩托车,指着不远处那座白色的圆顶建筑,得意地说:“怎么样,没骗你吧?”

江屿白看着那座天文台,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快得像错觉:“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许清让不满地嘟囔,“这可是全市唯一的天文台。”

江屿白没接话,只是径直朝天文台走去,步伐轻快了些,像被什么吸引了。

天文台的管理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见他们,笑着说:“两个小伙子,来看星星啊?”

“是啊,”许清让笑着说,“我朋友喜欢这个。”

老人带着他们参观了天文台的望远镜,巨大的白色望远镜指向天空,像一只窥探宇宙的眼睛。老人给他们讲了很多关于星座和星系的故事,江屿白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提出几个问题,语气里带着难得的专注,和老人相谈甚欢,暂时卸下了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意。

许清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江屿白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平时冷冰冰的学神,此刻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原来再冷的冰,也有自己的熔点。

中午,他们在天文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饭,许清让点了一桌子菜,全是江屿白喜欢吃的清淡口味。江屿白看着满桌子的菜,又看了看许清让,对方正埋头扒饭,好像只是巧合。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江屿白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猜的呗,”许清让含糊不清地说,“看你平时吃饭挺清淡的。”

江屿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夹了一口青菜,心里那层坚冰,好像又融化了一点。

下午,他们躺在天文台后面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许清让枕着胳膊,嘴里叼着一根草,哼着不成调的歌。江屿白侧躺着,看着他的侧脸,阳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的眼神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柔和。

“江屿白,”许清让忽然开口,“你说,宇宙这么大,会不会有另一个地球?”

江屿白想了想:“有可能。根据德雷克方程,银河系中可能存在智慧生命的星球数量,大约在1000到1亿之间。”语气客观,像在做学术报告。

“哇,这么多啊,”许清让惊叹道,“那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在草地上晒太阳?”

江屿白笑了笑,是极淡的那种,像冰面折射的光:“也许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许清让忽然转过头,撞进江屿白清澈的眼眸里:“江屿白,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跟我出来。”许清让的声音有点低,“以前,大家都觉得我是坏学生,没人愿意跟我待这么久。”

江屿白看着他,认真地说:“你不是坏学生。”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许清让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夕阳西下时,他们骑着摩托车往回走。金色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许清让忽然放慢了车速,轻声说:“江屿白,跟你待在一起,挺舒服的。”

江屿白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风掀起他的衣角,扫过许清让的后背,带着一丝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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