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事起

云岫都城,昭景二十六年,宁国。

桅杆斜插在地上,描着“酒肆”的赤色旗帜迎风飘扬。

酒肆门庭若市,闹闹哄哄。

“诶,你们知道吗?段家小霸王,那日日流连百花楼的顽劣风流之徒!又祸害了一位姑娘!”

“害!我知道!沉家小儿子,栋梁之材,与他表妹都要成亲了。让这段小霸王横插一脚,好好的亲事就这么黄了!”

“不止!不止!你们可知道,那小姑娘被迷的神魂颠倒,非段小霸王不嫁。”

“那段小霸王可好,不仅一口回绝了那姑娘,还叫那姑娘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结果呀,这傻姑娘真去做姑子了!”众人齐齐啐了一口,“这段子殷,真不是个东西!”

“这么多皇亲贵胄,有哪个比他还嚣张?仗着他爹是丞相,母家柳氏士族之首,膝下独这儿子,无法无天了!”

不远处,清脆一声响,原是一人手抖,将茶杯摔了个粉碎,但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很快被嘈杂的人声代替。

小二本心生怨怼,一看此人衣着不凡,登时起了恭维的心思,殷勤收拾起来。

却不知此人正是众人谈论的主人公之一——沉固安远。

沉固安远见状,还是蹲了下来,将碎片拾进手心,“当心别别伤了手。”

话音未落,门口进来个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这店小二眼轱辘转了转,掂量了下,门口那几位似乎更加金贵。

将碎片揣进兜里,拍了拍手,也顾不上沉固安远,忙不迭挤上前,“几位爷,里边请。”

只听得店小二被撞翻,嘴里“诶哟”叫个不停。

几人却跟没看见似的,径直走过,停在了正在捡拾的沉固安远身前。

对视几眼,分明是来看笑话的,还装出一副热切的口吻,“诶呀,安远兄,你怎么在这儿?”

沉固安远身形一颤,下意识侧身,背对着几人,手停滞在半空,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真是你呀,安远兄,我们还以为看错了,你怎么会来这种寒酸地方。”

几人交换着眼神,讥笑之意不言而喻,“难不成,是怕见着熟人?”

沉固安远的眉眼不觉紧绷,他们的确是说中了,他脸皮薄,又不善应付旁人。

“何必因为段少爷和你表妹那档子事不痛快呢?这世上女子何其多,不过是个见异思迁的婊子,何苦为了她借酒消愁。”

沉固安猛地攥紧手心,碎片刺穿皮肤,渗出鲜红,眉间韵着怒意,喉间几分嘶哑,“住口,她绝不是这种人。”

对于沉固安远的辩驳,几人充耳不闻,自说自话,“要我说,这种女人,换以前就该!”

话语戛然而止,几人交换眼神,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快中带着忌讳,“呵,若不是因为有个浔阳公主...”

沉固安远猛然打断了这人的话,许是借着酒劲,转面看向几人,眼中闪烁着厌恶,“你们既不懂,就不要乱嚼舌根。”

几人非但没被吓到,反而嘲讽起来,“有种冲我们叫喊,怎么不去百花楼寻那段小霸王的麻烦呢?莫不是怕了他们家的权势?”

沉固安远恶狠狠瞪了几人一眼,“纵使你们不说,我也会去的。”

而后垂下眼眸,敛起情绪,不再理会这帮人,扔下几两碎银,径直走出酒肆。

只是刚踏出酒肆,沉固安远四肢就涌上阵酥麻,胸口也闷的慌,吐出口浊气,他实在是不习惯与人如此争辩!

那帮人临了还不忘对着沉固安远的背影唾骂,“真是不识好人心!”

秋风裹挟着酒旗的猎猎声,似乎也在嘲笑他。

“哦~什么不识好人心呀~”几人身后不约幽幽响起一道男声。

其中一人转过身,“当然是那”这人的话戛然而止,瞳孔陡然放大,鼻子大气不出,俨然见了阎王爷的死相。

“怎么了,不说话?”来人微微倾斜身体,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小巧的梨涡在这张脸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增添了几分鬼气。

手背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脸,“方才不是说的很欢?”

其他人觉察到不对劲,也转过身来,呼吸停滞,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原本喧闹的酒肆,随着一声颤抖的“段...段子殷”,瞬间安静了下来,视线集中在段子殷极具冲击性的脸上——独属于男子的阴邪之美。

这样的脸,怪不得能祸害那么多姑娘!

鬓间几条小辫,右耳挂着条黑白相间的羽毛黑金流苏,垂至胸前。

玄色薄纱披帛低绕过衣襟,随意搭至肩后,垂直腿间。

“借我一用。”段子殷眉眼含笑,伸手抽出面前那人腰间的佩剑,手起刀落,电光火石之间,身影已飘然移过数次。

短暂的寂静过后,“啊——”充斥着恐惧的嘶吼声蔓延至整个酒肆,却不是那几人发出来的。

“...a...”等几人感受到痛觉,张嘴只摸到满手鲜血,“...a...”,再一看,地上赫然是他们的半截舌头。

瘆人的咿呀声,不断从他们血口中爬出,鲜血和眼泪混合在一起,狼狈的拾起半截舌头,试图求助旁人,却使得那骇人的声音愈发恐怖。

人群疯了一般,争前恐后朝外跑去,仿佛后面是什么尸山血海,慢一步都会被吞噬殆尽。

不出半刻,酒肆散了个干净,只剩下被人撞倒的桅杆滚来滚去。

而且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段子殷,只是扔下剑,踩住了那桅杆,耸了耸肩,半瘪着嘴抱怨,“没意思”。

正是初秋,尚未完全褪去闷热的风拂过沉固安远的脸颊,又轻轻吻过朱楼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百花楼”。

“谢谢...够了...”沉固安远手忙脚乱,傻不登站起,弯腰行礼,又坐下,不知接了多少次来往女子递来的酒水。

旁人怼一眼,嘲讽笑道:“瞧,这人定是头回来这种地方,区区百花楼都能把他吓成这样,真没出息。”

似乎是觉察到汇聚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沉固安远耳红至脖颈,匆忙埋下头,长袖掩面,快步朝角落奔去。

直至周身再无令人难堪的视线,沉固安远终于脚尖发力,缓步下来,深深叹了口气,手放到半路,余光倏忽瞥见了条颤动的黑金流苏。

心脏漏了半拍,随后猛烈撞击着胸膛,虽说沉固安远的确是特地来此处等着段子殷,想为表妹讨个说法。

可...这未免也太突然了!

他赶忙去摸索袖中提前备好的小抄那是他专写来质询段子殷的话,怕自己一时混乱,憋不出话来。

结果这下好,一激动,他都忘了小抄放哪了,霎时是大汗淋漓,不知如何是好。

“好狗不挡道~”

沉固安远连段子殷前半句说的什么都没听清,只听到什么“不挡道”,连连应好,鞠躬道歉,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别说讨个说法了,沉固安远连头不敢抬,手心攥出了汗,紧张得大气不敢喘。

生怕被认出来了,若是此时被认出来了!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所幸段子殷并未停留,略过了沉固安远。

沉固安远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忙不迭四处翻找起自己的小抄来。

心中暗下决心,下回碰到了,可不能这么窝囊!可惜摸了半天,愣是没找见,估摸着是丢哪儿了?

沉固安远正想着去方才坐的地方找找。

耳畔突然感受到阵奇怪的暖风,正欲伸手探查,忽的炸开一声低语,“白眉大侠,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啊——”沉固安远赫得声音拐了七八个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仰头正巧对视上段子殷弯下腰来,平视着,戏谑的双眸。

沉固安远头脑发懵,把方才所想全都抛之脑后,掩面爬起来,一会儿指东边,一会儿指西边,胡言乱语,“啊...我是来解手的,在哪儿...”

“哈哈哈...”段子殷毫无征兆大笑起来,原本几乎不可见的梨涡,像两道漩涡,叫人看眼都会被卷进去。

“你...”沉固安远终于回过神,明白自己这是被嘲笑了,大脑也逐明晰了。

先是羞愤的挡住了右眼,鲜少有人注意过,沉固安远右眼眉骨处,有条约不起眼的白眉,横在黑眉中。

嗔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对...!我就是来找你的,你这人,再怎么混账,也不该对我表妹说那种话!如今害的她剃发出家,让她沦为笑柄,你须给她个交代!”

段子殷敛住笑,饶有兴趣双臂环抱在胸前,“哦~那你说说,我该怎么给个交代?”

“起码得登门与我表妹道歉,还需向天下人宣告,以往种种,都是你逼迫我表妹的!”

“退一万步,就算你不愿娶她,也不必如此伤害她!”

“你真是个混账!绝情无义的家伙!竟然逼得我表妹一介弱女子受尽冷眼!剃发出家!”

“你...没皮没脸...混账东西!世间不该有你这般混账的人!”

沉固安远越骂脸涨得越红,仿佛挨骂的人是自己,他向来不喜欢与人冲突。

何况段子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更让他觉着一拳打在棉花上。

到最后几乎涨成了猪肝色,若是有人戳一下,瞬间就会爆炸。

反观段子殷,眼底含笑,沉固安远骂一句,他就逼近一步,逼得沉固安远节节后退,直至沉固安远的背部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手指缠上沉固安远的发丝,歪头轻笑,“你只会骂‘混账’?”

沉固安远脖颈青筋暴起,指尖攥得发白,随时准备动手,抗拒着段子殷的贴近,气的舌头打结,“你...你混账你!”

段子殷故意扮着沉固安远的口气,“你...你混账你!”

这就是沉固安远讨厌与人争吵的原因,每到这种关键时候,脑子就发懵,硬是憋不出反驳的话。

非得事后才能想出,每次都悔得捶胸顿足。

就在沉固安远以为这人又要出言挑衅,段子殷却突然倒退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背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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